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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食堂酸溜溜地说：“不就是个肉窟窿么，去口头集上拐子肉铺花两块钱就能买一块，血脖中腰后座任你挑，拿刀子一戳就是一个。”当时在柳下放家，还有公道急，他们要打扑克三缺一，柳小建出去找人就碰见了柳食堂。柳小建说：“说得轻巧，肉跟肉一样么？”又对公道急说，“我说了他不一定信，你跟他说说。”公道急笑着说：“你们看食堂那俩眼，不说了不说了，再说火炭就喷出火苗子了。”把柳食堂和柳小建朝炕上推，催柳下放赶紧把扑克牌拿出来，打升级。柳食堂想，给小梅子去信，小梅子接着信给他找工作，找着工作了再给他回信，就感觉时间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不是半年一年，而是一辈子，稀里糊涂还没做成个**正的男人就老了死了的一辈子，于是私自决定了明天和柳小建做伴去北京。
柳小建说：“我去北京，是北京有我媳妇，我媳妇给我找到工作了，你去北京找谁，干什么？”柳食堂说：“找小梅子，叫小梅子也给我找工作。小梅子**米丽早去一年北京，认识得熟人还能不**她多，门路还能不**她广？”柳小建说：“我第一次去北京，有你做伴当然好了。”柳食堂就要去柳墩子家搬了他的铺盖回家准备，公道急拦着不让他从炕上下来，说：“你半口气，去了北京能干什么？要饭吃呀？在家安安生生待着得了，等小梅子挣了大钱你家成了万元户，还能没人看**？就怕一群一群的来了，你挑花了眼。”有柳下放帮手，柳食堂一时走不脱，只好坐下来陪他们打升级，几把牌过后对他放松了警惕，柳食堂说上个茅房，就借机跑掉了。
家里谁都没有把握柳食堂此去北京前途怎样，刘芬荣劝柳食堂再等几天，等到给小梅子去了信她写信回来，但柳水财恨不得他连夜动身，眼不见心不烦。柳食堂早已肝花上扎了**，非要明天一早和柳小建一起动身不可，刘芬荣滴了两点泪，就简单替他收拾了行李，也就是几双鞋几件换洗的衣裳。二梅子还是**别人心细，找了小梅子以前寄回的信封让柳食堂拿着，嘱咐柳食堂上面写有小梅子当保姆人家的具体住址，北京不是小王庄，柳食堂肯定不认得路怎么走，但可以照上面的打听。还嘱咐柳食堂去北京之前应该洗个澡，浑身酸臭，北京人不把你当成要饭叫花子的才怪，给小梅子丢了人，她不给你找工作了也不一定。
去孔雀湖里打个扑腾最方便了，那么大一个洗澡盆和那么多水，洗得爽快也能洗干净。但去水里打扑腾的节令过了，健壮如绰号公牛的王公社都不敢下水了，何况他患有哮喘病最见不得冷。刘芬荣就使唤二梅子涮锅添锅抱柴禾烧水，使唤柳水财拿了存款的折子去柳下混家给柳食堂支路费，家里没有澡盆，只有一个铸铁的脸盆，使唤了柳食堂去邻居杨灯壶借个脸盆，一会儿洗澡的时候倒换着用。惊醒了已经睡着的老三柳假妮、老四柳耕牛和老五柳破碗，问深更半夜的要做嘛好吃的，知道了二哥第二天要去北京，一排溜从被窝里爬起来，狼一样看着刘芬荣，说他们也要去，这个说上学恁没意思，那个说学不会，天天挨老师训，老三柳假妮毕竟大了，知道刘芬荣喜欢听什么话，什么话能说到她心坎上，说：“娘，让我上学是白花你们的钱，让我去了北京是给你们挣钱，这一进一出差得可就多了。再说了，你让我去北京，我保证挣的钱都给你邮回来，一分不少。”刘芬荣说：“你挣了十块说挣了八块，我不在北京，我怎么能知道。”柳假妮轰隆一声从被窝里站起来，说：“咱们骂誓，我说瞎话哄你，我就是狗。”老四柳耕牛老五柳破碗怕他们娘答应了三哥他们就去不了北京，给老三柳假妮砸锅，一个说你是狗，咱爹咱娘是嘛呀，一个说娘，我三哥哥骂你和我爹哩。
刘芬荣站在炕沿边眼钉住老三，又钉住老四，接下来钉住老五，钉得他们大气都不敢出了，一人一巴掌把老四老五拍回被窝里，让老三柳假妮赶紧穿衣裳去柳下混家找他爹柳水财，让他多支回来一个人的路费。柳假妮抬脚冲老四老五的屁股一人一下，说：“从北京回来了再跟你俩算帐。”三下五除二把衣裳套上身，扣子也不系就呱哒着一双懒汉布鞋跑出屋门。刘芬荣在炕尾巴翻出来一块可当包袱用的黑粗布子，开始帮他收拾去北京的行李。老四老五知道了就算他们说得天花乱坠也不可能放他们去北京，不甘心，就拿刘芬荣以前教育他们的话来相互教育对方，故意激怒刘芬荣。老四隔着被子打老五一拳：“不好好学习，不在家修理地头子你能干嘛。”老五立马回敬老四一脚：“看你脏样，你不打光棍谁打光棍。”呼地揭了老四的被子，老四一扬手也揭了老五的被子：“柳条剥了皮，好歹也是条白棍，你哩，光棍还是条黑光棍。”
柳食堂去柳灯壶家借脸盆回来了，刘芬荣说：“老二，你管管他俩。”柳食堂说：“炕恁热你俩烧包得慌是吧？”瞪了眼，一手叉腰，另一只手里的脸盆依次点着老四老五光身子爬在枕头上的脑袋，“都给我支棱起耳朵听清楚了，我去了北京以后，你俩谁听咱娘咱爹的话我就给谁买茶食，谁不听话看我不拿煤火钎扎他一个血窟窿。”他们顺条顺理地盖了被子躺好，与其说是贪图二哥的茶食，不如说是慑于二哥一旦发了火打起他们来没轻没重的下手。
“水烧开了。”二梅子从门外走进来，“二哥，我不要茶食，你给我买个钢笔吧。”刘芬荣说：“给你买铁笔哩。让你做顿饭就一副受屈样，你是不拉不吃的仙女，还是凡人供飨了的菩萨？我生下你，吃的喝的供着你，没给家里干多少活儿挣多少钱就结婚成了别人家的人，侍候别人去了，这会儿还要钢笔，你脸皮可**不厚。”二梅子无辜地说：“娘，你偏心，总不能事事都偏心吧？就算我结婚去侍候别人了，可我也没少侍候你们一大家子人吧？我就要个钢笔，大不了过年不穿新衣裳罢了。”柳食堂少有的偏向了二梅子，他大声喝止了他娘刘芬荣，又突然变得像个慈祥的父亲，帮二梅子擦去眼泪，擦去她左脸上柴禾划出的一道黑印子，说：“哥给你买钢笔。哥知道你跟老三老四老五他们不一样，你有志气，学习上心，想考大学，想替咱家争气，这是好事，哥佩服你哩。以前都是哥不对，哥不光要给你买钢笔，等你考上大学了哥还要挣钱供你上大学，为以前做的不对赎罪。”二梅子含满眼的泪花说：“二哥，你不是说梦话吧？”柳食堂说：“你不想要钢笔了？”二梅子高兴得一下子窜上柳食堂后背，搂住他的脖子一窜一窜的，说：“二哥，我一定会考上大学，我一定会成为小王庄第一个吃商品粮的。”
柳水财柳假妮做伴儿从柳下混家回来，柳耕牛、柳破碗已经睡着了，二梅子在她睡觉的屋拉着电灯正学习。柳水财把钱和存折给了刘芬荣，刘芬荣把钱数了一遍，十元两张、五元两张、一元十张，四十块整。刘芬荣说他们哥俩的盘费，你就支了这么点。柳水财说照小梅子说的，俩人也够了。刘芬荣说老话怎么讲的，穷家富路，又把存折给了柳水财，让他去柳下混家再支十块钱。柳假妮说黑灯瞎火的还是我去吧，抢了存折跑出去。工夫不大回来了，刘芬荣要过存折和钱核对了并无出入，就问柳食堂去北京的路上准备把钱装哪儿。柳食堂手伸进裤子兜里掏着，说不漏，保准丢不了。刘芬荣说不保险。没听小梅子说么，城市里的小偷厉害，烧开的油锅里，手伸进去俩指头能夹出削成薄薄一片的洗衣裳胰子。柳假妮出主意，说二哥你手就一直伸在兜里，不信小偷还能变戏法。刘芬荣骂柳假妮笨蛋，说你这是对小偷说你兜里装着钱哩。兜里没钱，你手一直伸在里头干嘛？柳食堂说咱娘说得对，小梅子还说过，小偷都有刀片，就夹在两个手指头缝里，快得很，把裤子上的兜割个口子你都觉不到。刘芬荣让柳食堂和柳假妮去东厢房洗澡，她找出柳食堂去第二天去北京要穿的裤衩，到底在裆里缝了个兜。
柳食堂一个人睡了东厢房的整条炕。柳食堂拿了两个脸盆一条粗布子手巾，让柳假妮搬了他的被褥，一会儿洗完澡和他一起睡东厢房。以前柳假妮和老四老五为了晚上方便看柳食堂和来串门的人打扑克，也要睡东厢房，柳食堂不让，现在柳食堂让了柳假妮却又不肯。柳食堂让柳假妮先洗，柳假妮先在院里拿碱面洗了头发，然后端了脸盆里兑好的水去东厢房，拿一条粗布子手巾**水，简单把身上擦洗一遍就跑进睡觉的屋钻了被窝。柳食堂说：“你给洋鬼子洗澡呀，这么一下下就不冼了。”柳假妮说：“我怕水不够了，替你省着哩。你赶紧洗去吧，一会儿大锅里的水就凉了。”柳食堂出来关了屋门，来到东厢房看到瓮盖上放的一块洗衣裳胰子还是干的，大声叫老三，说：“你可**会凑合事，你就没朝身上打点洗衣裳胰子？”柳假妮说：“哎呀，忘逑了。”
柳食堂在院里洗了头发，端了两脸盆水怕不够又提了一筲水，把屋门闩了，先拿折成方块的粗布子手巾**水把浑身上下旮旯犄角湿了，然后打上洗衣裳胰子焖了足足有十五六分钟，这才把手巾拧成绳状直把肉皮都搓成了红色，才拿毛巾**了清水冲净。柳食堂双脚并拢了站在脸盆里，等着已经拿拧干的手巾擦过的身体完全晾干，十月末的深夜，他冷得浑身起了一层的**皮疙瘩，身体里却窜起了一股火苗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