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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嘉树总觉得昨晚的事远不止自己记起的这些，不过既然决心了要和小梅子从此一刀两断，也就没有了必要再费脑筋想那些没用的东西，他捧了地上的雪搓洗过脸，又找到柳食堂的瓮鞋，拿回屋炕在煤火台上。柳食堂继续缩成个球蒙头大睡，自在惬意，好像天塌了都与他无关。柳嘉树恨不得跳上炕踹他一脚，骂声，猪！但也只是想了想，就捡起小梅子擦过脸后扔在地上的粉边白底绣着大红囍字的枕巾，扔进脸盆，然后关了屋门，回家去清扫积雪。
天已大亮。清洁的积雪俨然大地过年换上的一件新衣，所有熟悉的一切却也因此变得有些陌生了。小梅子和他二哥的两行脚印歪歪扭扭地通向村庄的方向，柳嘉树出校门不远就开始踏着小梅子的脚印走，似乎要借此体会她内心的绝望，又突然想起来小梅子气丧丧地朝身上套着毛衣时说的一句话：“你不是只狼，你连只老鼠都不如。”“我是人，凭什么要成为狼或一只老鼠？”他心里想着，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气，就在雪地里跑起来。
柳富余扶着猪圈墙看圈里的黑毛猪，听到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扭头看到是柳嘉树就笑了，说：“被窝里多好啊，舍得起这么早。”柳嘉树没多想，说：“我回来替你扫雪。你赶紧回家做饭，我昨晚就没吃饭，都饿得前心贴后心了。”柳富余并不着急回家，而是把身子**在猪圈墙上向后仰着，说出一句没头脑的话来：“秀色可餐也。三天不吃饭你也不饿。”柳嘉树起初以为爷爷恼了他昨晚没回家吃饭也没搭句话，柳富余不让他扶了回家还一个劲笑，榆树皮似的脸上神情诡异，才越咂摸越不是味道，突然醒悟过来，就问柳富余昨晚是不是到村小学去了。柳富余扭过身看卧在猪棚窝里的黑毛猪，说：“杀猪的公道急说了，少也杀一百斤肉，不说心肚碑肝肺猪头肠子。”柳嘉树大声叫爷爷，柳富余继续说：“都是我一瓢泔水一把青**喂大的，你小子连茅坑都舍不得在家蹲，我说杀了过年吃肉就得杀了过年吃肉，谁反对屁也不顶。”柳嘉树攥了一团雪打中黑毛猪的肚子，它吱一声窜起来，警惕地看着爷俩，柳嘉树说：“爷爷，你太过分了，亏你还读过私塾，还吹牛能倒背下来《论语》《孟子》。”柳富余摇头晃脑说：“这秀色，怕也只有这秀色是可以放心地拉灭了灯吃，而不用担心吃进鼻子呛着了。”伸手去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却忘了自从柳三斗进了**他刮了再没留起来过。柳嘉树坚信了爷爷昨晚是去过村小学的，对他偷偷地监视自己又好笑又好气，说：“那么大的雪，你就不担心你的老胳膊老腿。”柳嘉树急赤白脸，呼呼喷出大团大团的白气，柳富余拿耳朵去接柳嘉树的嘴，说：“你说嘛？没听清，再说一遍。”又开始装糊涂。
柳嘉树丢下柳富余回家，拐过墙角的时候脚下擦了一下，回头却看到公道急家上一年级的二小子从大门口跑出来，光屁股披着**花棉袄踢踏着他爹的瓮鞋是要去上茅房，看到了他的老师看他，愣怔一下，双手捂了下身朝回跑，人跑进大门了，披的花棉袄抖掉在大门口。柳嘉树说：“我替你看了，这会儿没有女生。”见门口没动静，又说：“我没认出你是谁。”还是不见动静，就走过去拾起棉袄抖了沾的雪挂上门闩，拍着门扇子说拾了一件花棉袄。公道急媳妇隔着格子窗户说：“柳老师，你没看见谁丢下的花棉袄。”柳嘉树下说：“雪白得晃眼，我没看清。”就听公道急媳妇在屋里说：“臭旦，还朝被子里头钻哩。你听见你老师刚才的话了，他没看清是你，没准还怀疑是我哩。”突然扯着嗓子骂：“妈来个****的臭旦，热乎乎的你是不是尿炕了。”随之是拳头打在棉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柳嘉树清扫完房顶和院里的雪，喝了两碗疙瘩汤还没吃饱，就拿一个馒头炕在煤火台上，去炕上躺下听收音机。没有讲评书的节目，听一个唱歌的频道，一个女歌星一首歌没唱完就把他催眠了。柳嘉树做梦，梦里也是睡觉，像是有一只猫朝他怀里钻，清凉光滑的舒适感让他禁不住要伸手揽它在怀里继续睡，突然想起书上描写蛇有用到清凉光滑的词语就吓得呼地坐起来，看清了那是小梅子，耀眼的身子，似闭非闭的眼睛，未笑含笑的嘴角。柳嘉树问小梅子这是在哪儿，小梅子说学校，让他放心，因为她已经把铁栅栏锁了，把办公室的门也锁了，不会再有人来串门找他下棋。柳嘉树疑惑她什么时候来的，因为她明明走了的，走的时候还发誓再登他办公室的门一步狗都不如。小梅子告诉他，她已经知道她爹她娘瞒着她要给二哥换一个媳妇，她是要反抗的，但万一反抗失败呢，只有先把自己变成一个**，就是说别人看她是**她也认为自己是**，才甘心把自己交给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平等地看他，安心地和他过一辈子。柳嘉树怕她冻感冒了，抓起她的衣裳要帮她穿上，她嫌他不争气不像顶天立地的男人，咬他，扭他，柳嘉树疼醒了，看到柳下混站在炕前。
柳下混来叫他去柳起晌家打扑克。柳嘉树像是被刚才的梦耗费了所有的力气，怏怏的不想动弹，柳下混佯装要扭他的大腿，催他快走，三缺一柳起晌他们都等急了。来到柳起晌家，柳起晌他们已经凑够了四个人正在打升级，柳下混和柳起晌看一副牌，柳嘉树手伸进叠着的被子下面摸得炕面子还烫乎乎的，说：“三缺一了再叫我。”朝被子上一歪又睡着了。
柳嘉树听到妇女嘎嘎的笑声醒来，已经过了正午。柳八一媳妇赵大娟穿着一件半新不旧却是很干净的天蓝小撇领外套，新媳妇被人相看似的脸上有些许羞红，柳起晌媳妇王书梅牵着她双臂，说：“腰身秀溜了，胸脯子倒是更显眼了。”柳嘉村问柳起响他们呢，怎么撂下他一个人都跑了。赵大娟说：”呀！女人家说话哩，偏你这会儿睡醒了。”王书梅说：“柳苗家杀猪，叫去喝酒了。”柳嘉树说：“也就是柳过年这个没良心的货，好歹我也教过柳苗的两个兄弟念书，这会儿杀了猪请人吃肉喝酒竟然不叫我。”王书梅就说是柳苗来叫的人，看到柳嘉树睡得香甜舍不得叫醒，等晚上了要专门送家里一碗炖好的肉菜。柳嘉树说柳苗**她爹有良心，从炕上出溜下来要去柳苗家凑热闹，赵大娟一把扯住了，说：“柳老师别着急，先看看我衣裳好看不？”柳嘉树看她大冬天外套里面只穿着一件红底碎红花的夹袄，说：“好看，美丽冻人。”王书梅说：“还是柳老师会夸人，张嘴就是成语。”又揪着赵大绢的棉裤腿说，“得让你小姑子再给弄条裤子，上下配套整个人就秀溜了，不像这会儿上细下粗碌**上插了根葱似的。”柳嘉树说：“不用，你只穿个裤衩背心更秀溜。”撩起门帘走了，走到院里了，听到赵大娟开始在屋里骂人，怨恨小梅子从北京带回来的衣裳舍不得给她，挣了钱舍不得给侄子买些点心，从公公婆婆一直骂到丈夫小叔小姑子。
昨天下午，赵大绢从茅房出来，恰巧遇到柳耕牛背着一个灰色人造革提包回家，问明是小梅子从北京带回来的就多了心眼，哄骗小叔子说她替背回去，看小叔子尥着蹶儿跑去玩了却提回自己家里。提包里装的除了一双平底鞋全是男人女人四季的衣裳，有小梅子穿的，也有男主人和女主人淘汰了让小梅子捎给家人穿的，尽管不是新买的，却没有一件有补丁，且样式也与农村女人穿得大不同，时髦。赵大绢闩了屋门，把能穿的一一件试穿过，所有她能套上身的略大略小总觉得是北京人追求的时髦，无一不中意，因为知道小梅子的脾气不敢私自留下，却也不甘心一件不缺地送回去，更担心送回去小梅子会送了别人，就打定主意留下了提包，只等叫小梅子来家吃晚饭借机说一些软话。
找柳八一去叫小梅子来家吃饭，柳八一不知道浪哪儿去了。她走了两趟去叫梅子，第一趟去了小梅子还没到家，第二趟小梅子已经出去串门，没等见上小梅子的面，就被急吼吼的丈夫连哄带骗叫回家里了。孩子早已睡着了。她哄撮着自己的男人试穿过所有男人的衣裳，为他选定了一条秋裤和西裤，又要当着自己男人的面再试一遍女人的衣裳，把一身白底黑折枝莲的睡衣套上，刚转过身让男人看她的背面，就被闲攒了半冬力气的男人揽腰抱了放倒，无法无天没头没脑没轻没重的折腾，折腾得月事提前毫无防备弄脏了睡裤。能不能洗得干净如初是一说。小梅子来拿提包发现她私下试穿她的衣裳，没准就惹下了**和她闹个天翻地覆。柳八一这时候倒像个男人挺身而出了，说包在他身上，第二天一早就去老家院找小梅子。
小梅子从村小学回来刚睡下不大会儿，原本心情就糟，被大哥叫醒后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活脱脱一个刚从地狱里跳出来的女**。柳八一从小梅子肿得毛桃一样的双眼看出了端倪，不提衣裳的事，只问小梅子要不要他这就去把柳嘉树揍个乌眼青。“你们倒是敢。”二梅子被吵醒了，一骨碌爬起在枕头上，睡意朦胧地放出狠话，“得罪了柳老师不辅导我功课，害得我考不进县一中，一天不骂你们二十五个小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