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吃罢午饭在城中四处溜达一阵,待到天色渐渐转黑,草草吃了晚饭,又挨到戌时,悄悄摸到那家客栈,在墙外寻了个角落躲好,细心观察客栈动静。
约摸过了一炷香工夫,一行三人朝客栈走来,前面两个喽啰模样,手执灯笼照路,后面一人虎背熊腰,正是邹虎。
三人进了客栈不足一盏茶时辰,院里传出脚步声响,邹虎三人率先出了门,接着又有三个人走了出来,一个满面虬须,却是白日里碰到的雷姓汉子,另两个几乎一般模样,都是中等身材,体态浑圆,塌鼻细眼,圆脸宽额,不同的是一个嘴角蓄有八字胡,另一个却面皮干净。
出了门口,邹虎转身抱拳道:“能够跟吕氏双雄合作,实在是我金龙帮的一桩幸事,今后生意场上还请两位掌柜多多照顾!”
脸上有八字胡的汉子道:“哪里哪里!金帮主文韬武略,何二当家精打细算,三当家一双拳头震姑苏,我二人与金龙帮的合作必定天衣无缝。”
邹虎哈哈笑道:“吕二掌柜过誉了!为谢怠慢之罪,金龙帮特地在风月楼略备薄酒,明日午时,我大哥在那里为两位接风洗尘,还请两位移步,届时共商合作之事。”
那汉子击掌道:“素闻风月楼有‘姑苏第一楼’美誉,贵帮如此盛情,我二人却之不恭。”几人又寒暄几句,邹虎告辞去了。
林轩道:“金有余忒也狠毒,这关节还有心情去什么姑苏第一楼摆宴?”
明易点头道:“金有余被人绑了女儿,理应不会在此时大摆宴席。”
只听脸上有八字胡的汉子对左右守门的道:“天色已晚,你们且都去歇息吧。”其中一人道:“小的们多谢吕二掌柜关心,不过帮主说两位是贵客,要好生照顾,我几人不敢怠慢。”
那八字胡的汉子笑道:“金帮主如此盛情,我等何以敢当?”说话间与雷姓汉子、面皮干净那汉子分别走到四人跟前,八字胡的汉子忽然抬起双手来,在面前两人颈中只一切,两人身躯一软,登时瘫倒在地。
与此同时,雷姓汉子双手抱住跟前那人头颅,只一扭,听得“喀嚓”一声,那人立时断了气。面皮干净那人抬手扣住跟前那人咽喉,向上提起半尺来高,那人挣扎片刻便没了动静。
三人动手干脆利落,显是事先商量好了的,待三人转身进了客栈,又从里面走出来四人,将地上尸首抬进门里,而后又出来立在门口两侧,代替那四人守门。
林轩、明易看这三人眨眼间便结果了四条人命,都是又惊又骇。默然片刻,明易道:“那姓吕的阳奉阴违,其中定有阴谋。”
正说话间,忽见一人从暗处走来,一路行色匆匆,走到客栈门口,回头四下望了一望,方才抬脚进门去了。
趁着门下灯光,只见那人穿一袭褐色长衫,身材瘦削,面皮发黄,明易“咦”了一声,指着那人悄声道:“此人名叫何坤,是金龙帮第二把手。”
林轩心下奇怪,道:“既已定下明日相商合作之事,何坤为何又在此时会见那伙人?”
韩冲道:“你看那何坤鬼鬼祟祟,多半是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林轩道:“如此说来他们是要以金灵为人质,要挟金有余了。那姓吕的行事歹毒,必定不是好人,况且金灵被掳,我们也脱不了干系,得想个办法救她才好。”
明易摇摇头道:“他们明日便要动手,为防不测,今晚一定会格外小心,所以此时并非良机。”
林轩道:“不错,明天他们绑送金灵的路上反倒会有所松懈,那时候动手方才合适。”
明易赞许道:“而且他们必要穿过前面那条瑞祥街,我们只需弄出些混乱,然后……”
林轩接道:“然后用个调包计,管叫他们阴谋难成。”
明易看他一眼,心中奇道:“他竟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林轩皱眉道:“可是拿谁来调包呢?”
明易沉吟片刻,嘿嘿一笑,说道:“这还不容易?我瞧明晨师弟便再合适不过了。”
林轩听他这么一说,登时喜上眉梢,程武身形瘦小,高矮也和金灵相仿,况且身怀武功,必要时也可自救,合掌道:“真是佛祖慈悲,若是救了金灵,也算功德一件。”
明易生性不羁,虽然做了佛门俗家弟子,但平素不喜求神拜佛,怪笑道:“我一向喜欢喝酒打架,怕早就惹佛祖厌恶了,这个功德还是你攒了好。”不等林轩接话,又道:“现在正有一件大功德要你去做。”
林轩哪知他话里有话?点点头道:“不错,金灵被他们掳到此处,为了安全起见,必定会为她更换衣服,我们需得弄清楚金灵是什么穿着打扮,及早准备了,明日才不至手忙脚乱。”
明易心里又奇道:“看不出明昊模样呆板,心思倒也不笨。”
过了一盏茶工夫,何坤方才从客栈出来,又一路急匆匆去了。韩冲道:“又是绑架金灵,又是在风月楼商讨什么合作之事,只怕是有人要对金有余不利。”
林轩道:“你是说何坤与邹虎二人?”
韩冲摇头道:“邹虎只一根脑筋,他对金有余向来忠心耿耿,断不会背叛金龙帮,倒是那何坤,生得一副小白脸,金龙帮平日里多是他出谋划策,这人有不少花花肠子,此事多半是他搞的鬼。”
两人看看天色已过亥时,绕客栈转了一个圈,在东墙寻了个灯光昏暗处,伏在墙头小心观望片刻,大致看清了客栈情形,这家客栈呈“回”字形,分为两层,西、南两面各有一扇门可供出入,正北面第二层一丝光线也无,第一层有几间厢房里烛光微亮,显是有人尚未睡去。两人一前一后飞身跃进院内,又躬身贴着墙根溜到东北角一间矮屋前,看模样应是柴房。
明易将耳朵附在窗口听了一阵,摇摇头小声道:“不在这里。”又蹑手蹑脚摸到东首杂役房,听了一会儿,仍是丝毫动静也无,他摇摇头道:“也不在这里。”
林轩思忖片刻,低声道:“金灵好歹也是富家千金,那帮匪人该不会把她囚于这等地方。”
明易右手向上一指,道:“那便是在楼上厢房里了。只怕现在连一只老鼠也难以上去。”
林轩念头一转,道:“我们且去茅房边守着,待会儿自会有人引我们进去。”
明易一听,立时便明白他话中之意:此时更深夜长,店里准保有人要如厕,只需将那人拿住逼问一番,自然便知道金灵身在何处。当下对林轩又暗增几分佩服,点点头道:“这招虽是阴损了点,却也非如此不可。”
两人轻手轻脚走到西北角茅房处,在东边暗处躲了,瞧见西边门洞顶上悬着一盏灯笼,门洞直到茅房一半远处立着一根灯竿,竿上也挂了一盏灯笼,距两人所在之地尚有三四丈远近。
明易朝近处的灯笼呶一呶嘴,林轩知道那盏灯笼碍眼,需得弄熄了,低声道:“我且试一试。”弯腰从地上摸了一小块石头,右腕运力,将石头掷了出去,只听“嗤”的一声细响,那灯笼立时熄灭,石头径自穿过灯笼纱纸,飞到西墙外去了。
明易心里一阵惊诧,他见林轩适才提臂运力,正是由无量掌里的一招“魏武挥鞭”演化而来,他入寺不过二载,竟能使得无丝毫杂劲外泄,其修为可见一斑,自问造诣虽未必逊他,但要射得如此精准却也不易办到。
灯笼既熄,厢房里烛火也渐次熄灭,方圆数丈漆黑一片。两人等了一炷香工夫,都渐感不耐,忽然从西边门洞里伸出一只灯笼,随后有两人慢腾腾走将出来,林轩、明易二人立时抖起精神,轻手轻脚走到房角,只见一胖一瘦两人并肩朝这边走过来,灯笼提在瘦子手里,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似是在争论什么,待走得近了方才看清楚,这两人正是白日里在饭馆遇见的两个。
只听那胖子道:“你说这种天气,哪里来的阴风吹熄了灯笼?”瘦子骂咧咧回道:“熊二,你这猪**的,昨夜如此,今夜还是如此。谁教你吃这许多,憋坏了肚子,倒叫大爷和你一道来这腌臜地方。”
胖子“呸”地一声,接道:“这是吕二爷定的规矩,说这两日切不可独自行事,尤其是这三更半夜,倒成了我逼你来着?”话音一转,又道:“我看吕二爷也忒小心了些,楼上已设下天罗地网,我就不信,还有谁能把那小妞救了去?”
瘦子道:“你懂个屁,吕二爷这般谨慎,自然是要万无一失。”
胖子骂道:“嘿!你个龟儿子,吕二爷又不在茅房里头,你拍马屁给谁听?”
说话间那两人已到了茅房跟前,一个较轻的脚步声在外面止住,另一个沉重的走了几步,想是那胖子进了茅房,又听里面骂道:“我说马老四,你**灯笼打好了,别让老子一个没瞧见,掉茅坑里去了。”
外面的声音应道:“你个狗日的熊二,赶紧拉你的屎,老子去那边躲躲,你拉完了叫老子一声便了。”里面回了声“**”,即不再言语。
明易、林轩二人眼神一对,互相点了点头。一团亮光缓缓靠了过来,一阵脚步声朝这边愈来愈近,待看到灯笼提手,明易一个箭步从房角闪出来,只见一个矮个瘦子脚步一顿,嘴巴张得浑圆。
听他二人方才对话,这瘦子当是马老四了,不待他叫出声,明易左手已捂住他嘴,右脚迈前一步,右臂环住他脖子,马老四身子一僵,灯笼已然脱手,待缓过神来,灯笼早被林轩捉在手里。
明易右臂运力,拖住那马老四向东挪了十余步,这才压低声音道:“不要出声,否则立时没命。”马老四脑袋点得小鸡啄米也似。
林轩举起灯笼往马老四脸上一放,低声喝问道:“说,你们绑的那个女子关在哪里?”
马老四立时浑身一阵哆嗦,声音发颤道:“在、在东首第三间,玄、玄字三号房里。”
明易道:“楼上有多少人把守?”
马老四此时方才看清对面这人不过是个少年,已兀自镇定了几分,听他这般问,只道他二人皆是胆小鼠辈,胆气又自壮了几分,道:“一楼是吕大爷和我们老大把守,二楼除吕二爷把守外,还设下了九九连环阵,是进去容易出来难。”
那九九连环阵乃是用无数丝线铜铃串起做成的奇异阵法,达官富人家有宝贝珍藏,便设下此阵,专门防贼偷盗抢。
不待马老四说完,林轩看见他颈上横着一件物事,原来是明易随身携带,不知何时拿了出来用以胁迫马老四的,那物事长约两尺,宽约两寸,通身黑色,柄部甚短,只堪一握,似刀非刀,似剑非剑,被灯笼一照,闪出一道寒光,与自己家传那柄剑一模一样,林轩登时愣在那里。
明易看林轩目光忽变呆滞,不明所以,右手化刀,向那马老四脑后一斩,后者当即昏死过去。
林轩眼睁睁看明易收好短刀,这才一个激灵,明白那马老四已被他放倒。
明易目光投向二楼,道:“只怕里面是进不去了,万一失手,非但救不了那丫头,恐怕我们也难以脱身。”
林轩明白其中利害,默然片刻,忽地一拍脑袋,道:“我们又没打算今晚出手,本就不必冒险进去啊!”
明易眼神一亮,道:“不错,与其火中取栗,不如以巧为之。”
林轩点点头道:“只要房里灯一亮,我们便可在屋顶看到内里情形。只是此时人俱都睡了,房里如何会亮灯?”
明易从他手里拿过灯笼,道:“这却也不难,你只管去楼上第三间房顶揭下瓦来瞧着,过一会自会有人去屋里点灯。”
林轩心知他已有法子,便轻轻走到东首,施展轻功跃上房顶,沿屋脊轻轻挪到第三间顶上,小心揭下两片瓦来。
明易提着灯笼将马老四拖近茅房处,又听里面传出声音道:“我说马老四,明日大事一成,咱哥四个立时就有了五千两白银,到时候大哥会带咱哪里逍遥快活去?”
明易想起那马老四声音清脆,便捏着嗓子朝里道:“明日一切都会顺利么?”
里面应道:“嘿,你小子这么一会儿就伤了风了?平**胆子也没这般小嘛。明日午时二刻押那小妞上道儿,你道还会有人来捣乱不成?吕二爷这招,料来金龙帮那些蠢货打破头皮也想不到。”
明易摇头暗笑,听得里面长吁一口气,那熊二说道:“马老四,老子拉完了,你把灯掌到这里来。”
明易不答话,贴身立在茅房东南角,听到里面骂骂咧咧,又一阵摩挲,接着是脚步声响,明易知道熊二将要出来,便躲在墙后不动声色,只把灯笼伸一半在里面。
熊二一边整理衣衫,一边朝明易这里走过来,口中戏谑道:“马老四,你莫不是被鬼迷了心窍吧?赶紧回去睡了,养足精神明天好干大事。”“大事”二字才说完,人已走到墙角处。
明易倏然上前跨了一步,灯笼不偏不倚正照在熊二面前。熊二一愣,双目一晃竟瞧不见对面人脸,止不住又骂道:“你**又玩什么把戏?”
明易嘿嘿嘿一阵笑,道:“老子什么把戏没玩,老子是来偷东西的。”
熊二这才听出不是马老四的声音,他生相粗犷,为人却十分精细,一个惊觉向后退了一步,又兼他高出明易一头,这时已看清明易模样,当下道:“原来是个穿堂入户的**,你把马老四怎么样了?”
明易将手中灯笼晃了一晃,轻描淡写道:“俺们弟兄两个偷了点东西出来,恰好被这厮撞见,便给杀了。”
熊二将信将疑,眼角忽地瞥见地上躺了一人,正是马老四,心里一惊,转念道:“你们偷了什么东西?”
明易嘿嘿笑道:“东西已给俺们兄弟带走了,告诉你也无妨,俺们翻了半天,店里一锭金银也无,俺们偷的不是财宝,却是一个人。”
熊二一个激灵,心道不妙,忙问道:“哪里偷的?是什么人?”
明易咧嘴一笑,慢吞吞地道:“玄字三号房里,俺兄弟说是什么金龙帮帮主的千金,能换不少银子。”
熊二听他道出囚禁金灵的房号,本欲相信,但思及那九九连环阵厉害无比,一般贼人绝难破解,便又问道:“你这小贼定是消遣大爷来的,客栈守备森严,你们如何进得去?”
明易故意顿了一顿,道:“你可听过这世上有一种**,唤做神鬼七步倒?”
熊二对神鬼七步倒略有耳闻,只知其毒性异常猛烈,只要闻得一闻,纵使鬼神也要睡上三四个时辰,当下厉喝一声,叫道:“岭南四霸你也敢来招惹!”一步抢上前,伸手向明易右肩抓来。
明易右脚左跨一步,将灯笼向他脸上撩去。熊二左手一掌拍将过来,只听“啪”地一声,灯笼竟被他拍得稀烂,登时便也熄了。
明易对“岭南四霸”略有耳闻,见着这四人,又一琢磨,当下便知了大概,这熊二本名叫做熊阿虎,练就一套“猛虎掌”。那马老四本名叫做马通,武功最差,故排行第四,但谋略却多,遇着事情尽是他出主意。身形轻佻那个叫做杨跃,擅长轻身功夫,武功较熊二虎为差,排在第三位。身形彪悍那个叫做雷猛,为四人之首。
这四个都是岭南人,依仗拳脚功夫,或是入户偷盗,或是拦道抢劫过往商人,尽做些没本的买卖,又兼他们行踪诡秘,一般人莫敢招惹,官府也拿不着,是以江湖人送他们一个绰号,叫做“岭南四霸”。
明易暗吃一惊,不料这熊阿虎掌力竟如此刚猛,朝后退了一步,笑道:“大爷不过是偷了个小妞,你干什么发怒?莫非这小妞是你奶奶?”
熊阿虎大骂一句“你奶奶的”,紧跟一步,右手又向他面门抓来,这一招唤做“饿虎扑食”。
明易本性遇强则强,当下双脚站定马步,使出“无量拳”中的一招“翼德振臂”,双拳侧出,自外向内撞他右肘,口里说道:“既然你恁地不识趣,大爷我便送你和马老四作个伴!”
熊阿虎知晓这一招厉害之处,立时缩臂收拳,明易意在唬他一唬,跟着又使一招“大禹劈斧”,双拳呈上下之势,左拳封挡,右拳直击他小腹。
熊阿虎见明易来势刚烈,不自已双手挡住小腹,又退了一步,他武功本在明易之下,两招攻其不着便已自急了,大喝一声,连使三招“饿虎扑食”、“虎跃龙腾”、“黑虎掏心”,逼得明易连守三招,忽地向后跳开,连声大叫道:“快来人!快来人!票子被人劫走了!”
喊声一起,店里灯火登时亮了,几息间玄字三号房里已是光芒大盛,一个声音喝道:“熊阿虎,票子好端端的,你又发什么癫?”
熊阿虎对明易所言本来已信了六七分,乍见此景顿时明白上了当,怒喝一声:“小贼,敢来消遣你爷爷!”又呼呼呼挥拳打将过来。
明易抬头望见林轩正顺东墙滑下来,知计谋已成,眼角瞥见有人蹿出,朝这边直奔过来,便转身急走两步,点脚跃上墙头,那熊阿虎正好追到墙下,明易回过头嘿嘿一笑,说道:“乖孙子,你太也笨了些!”扭头跃下围墙,一路朝东飞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