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次日巳时,在姑苏城一家卖衣店里,林轩、明易、明昙、程文四人正围住一人穿衣打扮,只见那人身穿粉红榴纱裙,头发挽成灵蛇髻,斜插一支银凤钗,眉毛画成拂云眉,嘴唇上染了暗色胭脂红,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程武。
明易在一旁细瞧一回,拍手笑道:“哈哈,这哪里是明晨师弟?分明是个绝色美人嘛!”一句话引得林轩三人也是一阵笑。
程武顿感害臊,道:“亏你们还取笑我,明易师兄,瞧你出的鬼主意。”
明易强忍住笑,道:“佛祖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权且忍一忍吧。”说罢又要笑出来。
林轩道:“午时将近,我们先出去做好准备,免得待会儿弄出岔子来。”明易向店家付了钱,几人一齐出了店,按事先约定各自行事去了。
此时街上已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林轩与程武一道站在一个卖首饰的摊前,装作挑首饰的模样,摊主以为遇到了贵客,忙不迭介绍自家货物。
午时才过,林轩瞥见前面十丈远处并排走来三个人,左面一个虎背熊腰,赫然便是熊阿虎,右面一个瘦削身材,正是那杨跃,他二人左右手各执一柄长剑,另一只手抓在中间那人两臂上,中间那人穿一身粉红榴纱裙,头上罩一顶斗笠帽,四周被垂下的黑缦布围了,瞧不见人脸,料来定是金灵无疑。
林轩心里“咯噔”一声,暗想定是因为昨夜一番闹腾,他们便将时间提前了,如此可见那吕氏二人皆非等闲之辈,低声对程武道:“他们来了。”
那熊阿虎三人正走路时,望见对面一人推了一辆独轮车,车上高高堆满柴草,摇摇晃晃走将过来,那人一面走,一面高呼:“让一让!让一让!”这人正是明昙。
熊阿虎、杨跃二人见状抓住金灵待要从旁绕开,忽听身后一人骂道:“好狗不挡道!”
只见两人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待路过这边,其中一个险些与熊阿虎擦了肩,那人回头骂道:“你奶奶的,不会看道么?敢挡大爷去路!”说话声中酒气熏天,这人正是明易,另一个却是程文。
熊阿虎欲要发怒,杨跃朝他使个眼色,他看见明易手里抱了一只酒坛,情知遇上两个酒鬼,又思及眼下有要事在身,片刻耽误不得,便硬生生憋了回去。
三人要从左边走,却有架车阻了路,要从右边走,明易二人又在前面挡了道,正踌躇时,只听“啪”地一声翠响,明易与独轮车撞了个正着,酒坛登时掉在地上摔成碎片,酒撒了一地。
明易骂道:“你这小子瞎了眼么?竟敢打坏大爷好酒!”一摇一摆走向明昙,伸手抓住他肩膀,恶狠狠道:“快赔大爷好酒来!”
四周一下子围满了人,呼呼喝喝嚷着看热闹,道路顿时被围得水泄不通,林轩与程武二人夹在人群里,小心挨到熊阿虎三人跟前。
明昙哀求道:“这位大爷,实在对不住,小人身上没有银子,待我卖了这一车柴草再来赔你罢。”
明易哪里肯依,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敢来消遣我!去你的吧!”右手一使劲,将他向前掷出丈余远,正好跌向熊阿虎三人。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明昙、林轩眼神一对,趁机冲开熊阿虎三人,电光火石间,林轩将金灵头上斗笠扯下,戴在程武头上,拉住金灵的手,挤进人群里去了。
林轩拉住金灵连转过几个胡同,看看四下无人,方才放开手,看金灵时,她也正看自己,四目一对,金灵俏脸上登时生满红晕,又慌忙低下眉梢。
林轩觉出适才举措多有不妥,道:“金姑娘,实在对不住,刚才那是形势所迫,得罪之处还请你见谅。”
他见金灵低头不语,心道:“是了,她不能言语,定是被人点了哑门穴,内力业已尽失,则是被人点了膻中、巨阙两处穴道。”他日日修习无量神功,于穴位经脉之道已全然通晓,知道这几处穴位被封,需得三四个时辰才能自行解开,当下将他几人如何用调包计救了她细细说了,金灵明白事理,眼中对他满是感激。
林轩将银蛇锥还给她,道:“金姑娘,那些恶人恐怕要对金帮主不利,眼下之计,只能先替你解开穴道,由你带我们去风月楼,伺机替金帮主解围。你若是愿意,便闭上眼睛,若是不愿意,便眨一眨眼。”
金灵母亲去世得早,自小爹爹对她极是爱护,凡事都由着她的性子,她心里十分明白,眼下情知爹爹性命堪忧,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但她毕竟一个少女,以往从未与男子这般亲近,眼珠轻轻转了几转,双目一阖,脸颊顿时复又飞满红晕。
林轩认准她穴位,道:“金姑娘,得罪了。”双目一闭,提起一口真气,右手食、中二指在她左、右肩井穴各按一下,又绕到身后在她后脑哑门穴上按了一下。
过得片刻,金灵浑身恢复自在,脸上却仍是绯红一片,声如蚊蚁道:“谢谢你了。”
林轩道:“金姑娘,你遭人擒绑一事原本因我而起,我救你也是理所应当,你不必谢我。”
金灵叹口气道:“这也怪不得你,那些人早有预谋,我们哪里提防得了?”
林轩看她面带愁容,知她为爹爹担心,忽然想起一事,道:“金姑娘,你可知何二帮主跟这些人是一伙的?”
金灵自从被绑,这几日便一直被关在客栈里,不曾见何坤与这些人来往,听他这般说只道他是胡乱猜测,说道:“那决计不会。我二叔跟爹爹一起主持帮务,少说也有七八年了,怎会做出于金龙帮不利之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明易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明易、程文、程武三人走了过来。看金灵一脸茫然,明易接道:“这计谋正是何坤一手策划,待会儿你便会亲眼见到。”他转身对林轩道,“我们的调包计所幸未被识破,假金灵现在正被熊阿虎带往明月楼去了。”
林轩一颗心放了下来,道:“事不宜迟,金姑娘,我们也立刻赶去明月楼。”
金灵心中渐感不妙,知道这次事态非小,便点点头,带头往明月楼赶去。
金灵救父心切,一路疾走,只一炷香工夫便到了明月楼前。那明月楼坐落于姑苏城中最是繁荣华贵之处,东面临河,风景旖旎,只见青砖碧瓦,围墙高楼,门上镶着一副巨匾,写了“明月楼”三个烫金大字,门口守了五六个人,各个都配有刀剑,说不出来的威严气派。
金灵认得那些都是帮中子弟,迈步便要往里闯,明易慌忙拦住她,道:“使不得!只怕这些人早已被人收买,我们还是走后门稳妥些。”
金灵一个激灵,赶忙回过身,领四人绕到明月楼后门,推门正要进去,忽然两人拦住叫道:“大小姐!”
金灵一怔,道:“杨亮、张海,你们怎么在这里?”当先一人说道:“大小姐,何二帮主说,今日帮主要与几位客人商讨大事,特地叫我们在这里守着。”
金灵道:“杨亮,爹爹他们在哪里设宴?你快带我进去见爹爹。”杨亮面露为难之色,道:“大小姐,二帮主说事关重大,不让我们放任何人进去,你看——”
金灵听他左一句“二帮主”,右一句“二帮主”,心头大有不祥之感,厉声道:“杨亮,那些人心存不良,我爹可能会有危险,你赶紧让开!”
张海劝阻道:“大小姐,到了明日我们如何陪你玩都可以,但是二帮主说,今天这事关乎我们金龙帮的前途未来,你就别在这儿闹了。”
金灵性情调皮,平日里总爱惹是生非,金龙帮一干人哪个不知?是以这二人都以为她是胡闹,仍不让开。金灵直气得浑身发颤。
明易、林轩二人对视一眼,悄悄走到杨亮、张海身后,抬手在他二人脑后各是一击,两人顿时萎靡在地。
金灵愣了一愣,立时明白此乃最佳之举,足不稍停,寻路往前面走去。
到了回廊,恰好碰到一个店里小厮,金灵忙拉住他问道:“小二,金龙帮那一伙人在哪里摆宴?你快带我们进去。”
店小二看她满脸着急,缓过神来道:“在楼上,请随我来。”头前引路,转了个弯,顺楼梯上了楼,指着左首一个房间道:“便在这里了。”
金灵正要快步冲到门口,林轩伸臂拦住她,小声道:“且听他们如何说。”
金灵依言止了步,躲在门口听得里面一个声音道:“大哥,我们若是早些做了海盐生意,现在整个江浙一带都是我们的了。”说话的正是何坤。
一个浑厚的声音斥道:“贩卖私盐乃是祸国殃民的大罪,我金龙帮岂能做这等事?何坤,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为何这般对我?”却是金有余。
何坤道:“大哥,此一时彼一时,况且金灵现在还在他们手上。”
金有余道:“两位掌柜,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我金有余哪里得罪了你们,你们找我便是,还请二位着人放了小女。”
几人登时明白,假金灵已被熊阿虎二人带到此处。
左侧一个硬朗的声音道:“金帮主,你是明白人,此次合作与你来说,可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金有余“呸”地一声,骂道:“吕腾、吕翔,你们二人假仁假义,想要借我金龙帮之名做这些伤天害理之事,我是万万不能答应。”
何坤道:“大哥,你何必如此执迷不悟,这些年我们又曾做过多少善事?跟吕氏双雄合作,于我帮大有裨益,这正是大势所趋啊!”
金有余道:“何坤,念在你我兄弟一场,你叫他们放了金灵,此事我不与你计较。”
另一人“哼”一声道:“金有余,你还没看清今天这形势么?你趁早让位于何帮主,自废武功,并且自此离开金龙帮。”
何坤接道:“是啊大哥,此乃大势所趋,今日是非如此不可的了。”
金有余冷笑一声,道:“何坤,想不到你跟我多年,如今竟是为了帮主之位背叛我。”
先前那个硬朗声音道:“何帮主,既然这姓金的没明白今日之事,我们也不必多说。雷兄,只管动手。”
忽听得刀剑出鞘声,想是那雷猛应声要来杀假金灵。
金有余声如狮吼道:“何坤!你胆敢伤害灵儿,我定叫你身首异处!”耳听雷猛脚步声向门口处过来,林轩、明易二人心照不宣,一齐急奔数步,“哐”地一声推开门,屋里一干人都吃了一惊。
金灵奔进门,失声叫道:“爹爹!”众人又是一惊,雷猛手中单刀举在假金灵头顶待要砍落,却不由得愣在那里。
熊阿虎、杨跃二人正拉住假金灵手臂,惊愕之下一齐撒了手,程武趁机后退两步,扯掉斗笠,众人见此情形,立时全都明明白白。
金有余面上转忧为喜,道:“灵儿,你没事就好,千万不要上前来。”他见金灵无恙自是欢喜,但眼下情形危急,虽见林轩几人相助金灵,却不知他几人武功如何,只怕稍有不慎令她再有损伤。
吕氏双雄与岭南四霸俱都看向何坤,却见后者眼中惊异神色一闪而过,不慌不忙道:“大哥,我想你此刻已然内力全失,你且运气一试。”
金有余大感愕然,提臂运气,却觉丹田内空空如也,顿时脸色一变。邹虎坐在一旁,运气一试,竟与金有余一般无二。
那脸上蓄有八字胡的汉子笑道:“哈哈哈哈!多亏何帮主技高一筹,及早做此准备,如今正好可保万无一失。”此人言下之意全没将林轩几人视作阻碍。
金有余情知今日必是九死一生,怒斥道:“何坤,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枉我将你当作兄弟,你竟设此毒计害我!”
何坤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哥,你不是也想早日寻得四样神兵么?我这般做,只为能让金龙帮早日富庶江南,这样我们便能早日一窥神兵奥秘啊!”
林轩听到“四样神兵”几个字,倏然一惊,自家祖传天问剑至今下落不明,到底被什么人抢了去?这些人为何也知道四样神兵之事?也不知宝剑之中究竟有何秘密?
邹虎喝道:“何坤,你简直是强词夺理!大哥虽然爱财,但分分文文取之有道,你要是念在兄弟情义,就早些收手吧!”
何坤仰天大笑道:“覆水岂可收?”右掌猛然拍下,桌角“哗”地一声碎裂开来,继之整张桌子轰然倒塌,杯盘碎落满地,酒食四溅洒落。
突变乍起,雷猛、熊阿虎一齐抢上,向金有余、邹虎攻到,两人内力全失,哪里抵挡得了?一眨眼工夫都**至墙根。
金灵见父有难,急忙从裙角取下银蛇锥,清斥一声:“恶人,休伤我爹爹!”挺身冲进屋里,迎面杨跃一掌向她肩头拍落。
金有余惊呼一声,叫道:“灵儿,不要过来!”顾不得左臂中了一剑,便要冲过来相救金灵。
林轩脚下急动,左手一把拉住金灵斜退一步,右掌迎向杨跃,两掌甫一相碰,高下立判,林轩前进之势不止,杨跃却连退两步,一跤跌倒在地,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吕腾、吕翔立在左侧,看见这等情形各个吃了一惊。
林轩虽习武日久,但从未与人对敌,不想一掌之下竟伤人至此,立时大感愧疚,忙道:“这位仁兄,实在对不住,我不是有意要伤你的。”
吕腾、吕翔二人一眼看出这几个不过是黄毛小子,心中都是暗笑。
明易看林轩又犯起痴来,背后道一声“救人要紧!”双掌一前一后呼呼生风,向雷猛上盘袭去,这一招看似平常,实则以前掌为幌子,待敌人出招格挡,后掌发力重击敌人要穴,唤作“项庄舞剑”。
明易掌法使到一半,左面忽然伸出一根毛笔向他肩头点落,这笔粗细长短与平常毛笔一般无二,笔杆却是由精铁打造,笔头亦是由精细铁丝做成,若被点中怕是不免皮开肉绽。
明易脚下急若闪电,向后挪了一步,只见那面上蓄有八字胡的汉子右手执笔,左手拿了一块乌黑铁板,那铁板一尺来长,半尺来宽,厚有两寸,全身铁铸而成,那人口里说道:“客人莫要着忙,不知你是否算过这笔生意值也不值?”
明易愣了一愣,不知他话里何意,回道:“阁下便是吕翔了么?”那人也不瞧他,自顾自道:“区区贱名,不值一提。我来帮你算上一算。”右手拿笔在铁板上飞速画了一阵,摇了摇头道:“不值!大大的不值!”
明易情知这人有意阻挠,朝身后明昙、程文、程武道:“我拦住这人,你们快去救金帮主。”几人闻言,跃进屋里便要救人。
“折本的买卖你们也肯做,难道不怕人财两空么?”后面一人伸出一张算盘拦住林轩,慢腾腾地道。那算盘浑身由精铁铸成,少说也有二三十斤重,被他捻在手里竟轻若无物。
林轩脚下一顿,道:“阁下便是吕腾?”那人笑道:“好说好说。”林轩救人心切,右手使一招“太公垂钓”,向他手臂拍落,口中应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们何苦如此咄咄逼人?”
吕腾口中“咦”了一声,手里算盘转成平直向上推出,封了林轩来势,“原来你也个是生意人,不知在哪里发财啊?”手里不停,算盘倏然向上掠起,又朝林轩头顶罩下。
这边明昙对上雷猛,雷猛一套“风雷刀法”迅猛凌厉,刀刀直指要害,欲要使敌人一招毙命。明昙虽有些笨拙,但为人踏实苦学,一门功夫平常人修习十数遍即成,他却要练上百数遍,是以武功根基极为扎实,无量拳法更是造诣颇深,一时间与雷猛战成平手。
程文、程武合击熊阿虎,那熊阿虎气力极大,黑虎拳拳法刚猛异常,招招都有虎狼之力,二人学武未久,明晨体质健硕,又天生爱动爱闹,武功较哥哥程文强些,堪堪抵挡得住。
金灵本性好动恶静,平日总爱缠着爹爹或是帮中长辈教她武功,所学虽然不精,但门派涉猎极多,出招往往教人猝不及防,即使武林中的二三流高手也奈何她不得,一支银蛇锥直打得马通哎叫连连。
那何坤见众人僵持难下,心头又急又恼,结交吕氏双雄,威逼利诱帮内众人,设计绑架金灵,这一连番计划实是耗费他不少心血,本以为一切无虞,不想却在此关节出了岔子,眼看功败垂成,教他如何甘心?他将屋里众人扫视一遍,心里一横,忖道:“事已至此,眼下再无回头余地,我也只能如此做了。”从座下抽出一柄剑来,高声道:“大家都住手了!”
众人闻声一齐停了手,只见何坤手执长剑,剑尖直指在金有余心窝数寸远处。金灵叫道:“何坤!你敢伤害我爹爹,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何坤摇头苦笑道:“大哥,事已至此,你若依我所言,自废武功,带了金灵去一隐僻所在,从此安享晚年,我便饶了屋里这一干人。”
金有余先是女儿被人绑架,后又被兄弟出卖,几日之间经此大变,早已心如死灰,想来自己执掌金龙帮二十五载,十数年来叱咤江湖,此刻大祸当头方才明白,女儿是自己唯一的牵挂,他面色渐归平静,叹口气道:“何坤,你要做这帮主之位,我退位便是,从今往后,金龙帮数百弟兄你务要善待,还有,切记祸国殃民之事万不可为啊!”林轩众人都是一惊,均想此事就此了结也算万全,金灵见何坤不再为难爹爹,心里大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