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无量掌法?”忽然一个声音从船顶传来。
韩冲正要一脚将桑木兰踢下水,闻声收住脚,往船上看了一遍,蓦然望见一人垂手立在船舱顶上,登时一个激灵:“先前不曾见船舱上有人,这人是何时上船来的?”
看那人样貌,却是与这两个恶人一道的蓝袍客,此人神不知鬼不觉便登上船舱,想来武功修为绝非这两个草包可比,一时间应对无策,手心里直捏了把汗。
四周众人多半不曾见蓝袍客如何登上船舱,一个个张大了口。桑木兰与乌力罕见到蓝袍客,朝韩冲、刘义二人“嘿嘿嘿”冷笑数声,一前一后跃下大船去了。
蓝袍客往前跨上一步,袖袍一摆,犹如鸿雁展翅般腾空而下,丝毫不闻脚步声响,人已在船头落下,踱步至韩冲跟前,负手而立,将韩冲从上到下打量一番,问道:“你可是寒山寺弟子?”
韩冲见蓝袍客展露身手,情知凭自己与刘义二人之力绝难抵挡,但他素来好强,要他在人前畏缩那是绝计不能,他定了定心神,昂首道:“小爷一介凡夫俗子,怎会是什么寒山寺弟子?”
他望见蓝袍客生一张四方脸,一副卧蚕眉黑如墨画,一双眼冷厉似刀正盯着自己,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寒意,忙别过头去,看见船上**母与那一干女子抱作一团,各个噤口不敢言语,他登时又生出勇气来,转回头恶狠狠瞪向蓝袍客。
那蓝袍客却已转过身去,看了刘义一眼,道:“嗯,待了了七爷之事再来理会于你。”说着踱步至船舱门口,面朝里说道:“姑娘一曲《雨霖铃》唱得好生悲切,教人勾起许多往事。姑娘曲子唱得好,想来人也必是十分标致,难得今日七爷仰慕姑娘,在下特来相请。”也不等里面答话,伸手掀开门帘便要往里闯。
刘义有意保护镜花姑娘周全,立在船舱门口不远处,初时听蓝袍客言辞彬彬有礼,不似乌力罕两个,正想其并非恶人,眼瞧他行径与乌力罕两个一般无二,抢上前来,喝道:“恶贼休要无礼!”挺剑刺向他小臂。
蓝袍客也不回头,右腕只一抖,袖口豁然吐出一股劲力,袭向刘义胸口,刘义顿如撞上一堵巨墙,踉跄后退数步,待稳住身形,那蓝袍客已掀开门帘,刘义怒上心头,抢上几步,剑尖一挑向他后心窝刺去。
蓝袍客正要进门,听得背后风起,哼道:“找死!”转过身来袖袍一卷,一股劲风快过先前数倍,裹住剑身向前一带,刘义长剑登时脱手,只听“铮”地一声,竟钉在船舱上,入壁半尺有余。
刘义惊骇未完,忽觉胸口涌来一股劲力,脚下站立不住,身子向后飞出丈余远,跌落在船头。
四下众人俱都看得呆了,船上不知是哪个女子“哇”地叫了一声,又立时静了下来。
此刻四周小船已走了大半,其余船只也都远远退开,林轩担心韩冲与刘义二人,叫船家又往前划,船家不明就里,但碍于客人之命不好违背,便往前划了些。
刘义浑身疼痛欲裂,身下摸来一把剑,却是方才男仆掉落地上的,他手拄剑柄勉强站起身来,只觉胸闷异常,捂住胸口,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鲜血,韩冲情知不妙,上前将他扶住,道:“刘兄觉得如何?”
船舱里那个女子道:“可是刘公子受伤了么?”声音极是关切。
刘义用力抬手擦去嘴角血渍,道:“我不碍事的。”双目瞪向蓝袍客,似要喷出火来,怒道:“有我在,你这恶贼休想对沈姑娘无礼。”
蓝袍客不料刘义竟这般难缠,退出船舱,袖手道:“你倒是有些骨气,既然执意要逞英雄,老夫便成全了你。”
韩冲心知蓝袍客武功深不可测,与他动起手来势必吃大亏不可,低声朝刘义说道:“此人绝难对付,还是早些脱身为好。”言罢上前一步,道:“想你也是位武林前辈,为何要与一介后生为难?”
蓝袍客看见他手中天玄剑,神色忽然大变,愣了一愣,问道:“你手中所执可是神兵天玄剑?”
韩冲不料被他认出家传神兵,心想一旦教人知道天玄剑在自己手中,势必带来许多麻烦,故作不解道:“天玄剑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听过?”
蓝袍客兀自点点头,说道:“嗯,这也不难,待我一看便知。小子,你把短剑拿来给我瞧瞧,免得我再动手。”前一句似是自言自语,后一句却是对韩冲说的。
韩冲向来不喜欢受人指使,况且他对这蓝袍客殊无好感,笑道:“原来你是想看我这宝剑啊,好说好说,待我问一问我这宝剑答不答应。”说完转了个身,将短剑竖在面前,问道:“宝剑啊宝剑,有人想要一睹你的芳容,不知你愿不愿意?”
过了片刻,韩冲又转身回来,面带为难神色道:“啊哟,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宝剑它不愿见你。”
他这话虽是借宝剑说出,但在旁人听来却是有两个意思,一是摆明了宝剑不给他瞧,二是讥笑这蓝袍客蛮横无礼,未经人允许便硬要见之人面。在场众人都忍不住掩面偷笑起来。
蓝袍客面上似敷了一层寒霜,冷笑道:“是吗?容我再来问一问它。”话音刚落,忽然身形晃动,人已朝韩冲而来。
韩冲早料到他会来抢剑,转身向船头奔去,才到船头,蓝袍客已至身后不足一尺远,韩冲听得背后风起,不加多想,转身一剑刺将过去。
蓝袍客应变奇快,袖袍一卷,翻手去抓他手腕,这一下出手快若闪电,韩冲慌忙抽回手来,只觉腕上火辣辣一阵疼,几乎握不住短剑,跟着向后急退一步,脚正踩在船边上。
蓝袍客脚下不停,翻手一掌拍在韩冲右肩,韩冲受此一掌,手中宝剑再拿不住,直向船头坠落,身躯跟着向后腾空飞出,脚尖在船舷上借力一点,整个人仰面向河心飞去。
蓝袍客不料这般轻易便将韩冲击落下船,眼看天玄剑尚在半空,探手便要取来。
正当此时奇变陡生!那天玄剑如生翅膀,竟直直朝韩冲去处飞去。
众人观此奇景,无不惊异莫名,再看韩冲,只见他伸臂一扯,宝剑直向怀里飞来,众人方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暗中用细绳一端系住宝剑剑柄,另一端系在自己手腕上,看似是敌不过蓝袍客受他一掌,实是借他之力逃出生天,同时得以保住宝剑。
韩冲将天玄剑收回手里,哈哈笑道:“我早已说了,是我这宝剑不愿给你瞧。”他人虽逃出船外,但下方是茫茫河水,船只都在两丈开外,眼看势必落水不可,众人均为他捏了一把汗。
林轩先时担心以他的性子定会与蓝袍客硬拼,此时忍不住为他暗叫声好,瞥见小船上摆了一堆木板,弯腰捡起两块,叫道:“韩大哥!”跟着运力将两块木板一前一后掷向河面,一块恰好落在韩冲脚下,另一块距他落脚处不足一丈远,再过来丈余远便可到小船上。
韩冲听得林轩声音,心知有了救星,寻声望去,见到两块木板一前一后飞落河面,顿如吃了颗定心丸,待将要落到河面,在木板上借力一点,腾空越出丈余远,又踏在另一块木板上,跟着飞身在小船船头落下。
待定了心神,韩冲笑道:“多亏林兄弟相助,否则我可真要变成落汤鸡了。”林轩道:“韩大哥客气了。”
蓝袍客眼睁睁看韩冲上了小船,击掌赞道:“好一招金蝉脱壳,妙极妙极!”下方传来乌力罕的声音道:“公孙师叔,还是先办正事,莫教七爷等得急了。”
即便无人催促,以蓝袍客的性子也断然不肯再追上去,眼下又有事在身,他便索性作罢,回过身来,径直向船舱走去。
刘义持剑挡在船舱门口,道:“你若是想见沈姑娘,先问过我这把剑答不答应。”
韩冲已叮嘱过他蓝袍客招惹不得,早些脱身方为上策,孰料他竟如此顽固,不由摇头叹道:“这刘义真是榆木脑袋,这般下去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林轩心中却想:“也不知刘义与船舱中的女子是何干系,舍命也要相救于她,这份情义已然令人钦佩。”
蓝袍客适才被韩冲戏谑一番,心中业已压了一团怒火,眼下刘义又百般阻挠,他登时怒不可遏,喝道:“找死!”脚下才动,人已如苍鹰捕食般逼近。
刘义为保护镜花姑娘,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见到蓝袍客来势之快,仍是心头一骇,方才挽了个剑花,剑身已分毫不能再动,竟是被蓝袍客捏在手里。
蓝袍客右手食中二指夹住剑身,右臂运力往后一拉,刘义还未来得及撤剑,身躯跟着猛冲向前,蓝袍客弃了长剑,伸手抓住他胸口衣襟,只一用力便将他举过头顶,左手负手而立,脚下稳若磐石,说道:“既然你一心向死,我便成全了你。”右臂一挥,将刘义扔向船头。
蓝袍客将始才所受之辱迁怒于他,这一记重击实是用了七八分内力,只听“咔嚓咔嚓”连声响,刘义竟被他掷出两丈之遥,接连撞断数根船舷,向河面落去。
船头一干女子未曾见过此等境况,各个吓得花容失色,有人忍不住尖叫起来。
林轩心知刘义适才被蓝袍客一击伤势已然不轻,若再受他一击恐有性命之虞,此刻见他被掷出船外,想也不想,纵身从船头跃出,一步跨在方才扔出的木板上,再一步踩上另一块木板,而后腾身而起,就半空里将刘义揽住,飞身掠上大船。
船舱里那个女子道:“刘公子,你怎么样了?”话音极为关切。刘义惊魂甫定,咳出一口血来,面上一片灰败神色,口中却道:“沈姑娘不必担心,我好得很。”言罢抬头恶狠狠瞪着蓝袍客。
林轩扶他盘腿坐下来,道:“刘兄,你好生调息,万不可动气。”
蓝袍客微微一惊,将林轩上下打量一番,颔首微笑道:“大宋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多年未曾南来,谁知竟出了这许多少年英雄。”
林轩不知他话里何意,说道:“前辈过誉了。常言道,君子不强人所难,既然沈姑娘不愿相见,前辈又何必强求?”
蓝袍客拂袖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况且镜花姑娘尚未置一词,这位刘兄弟却硬要为人做主,不知是何道理?”刘义怒道:“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林轩心想:“这蓝袍客所言确有道理,但刘义为人机警有余,理当不会做以**击石之事,其中必有缘由。既是一道投军,今日也不能教人害了他的性命。”
船舱里那个女子忽然道:“刘公子,我乃是卑贱之人,既然客人要见,我出来相见便是,你万不可再伤害自己。”说罢身影朝门口缓缓走来。
刘义叫道:“沈姑娘,万万不可!”便要以手拄地站将起来,手上却半点力气也无,身子豁然倾倒在地。
林轩扶他靠船舷坐下,拍拍他肩膀,劝慰道:“刘兄好生歇息。”站起身来,朝船舱道:“沈姑娘且止步。”
那沈姑娘还未走出舱门,不知他是何用意,应声止了步。
林轩走到那**母跟前,道:“请问这位女老板,沈姑娘今晚是否见客?”他对红尘之事不甚了解,因此称呼这**母为“女老板”,船头一干女子听他这般叫法,俱都暗自发笑。
**母战战兢兢应道:“沈姑娘今晚原本不见客的。”林轩又道:“那请问沈姑娘,这位女老板的话你听是不听?”沈姑娘道:“妈妈的话自然是要听的,可是……”
不等她再说下去,林轩朝蓝袍客道:“前辈也听到了,这天底下做生意的,从来没有强买强卖之理,前辈此刻硬要人出来相见,无异于恃强凌弱。”
蓝袍客面色阴沉,冷声道:“公孙某人要见区区一名歌**,何需这般麻烦?”袖袍一挥,转身向船舱走去。
林轩最见不得不平之事,况且刘义为此不惜身受重伤,他便打定主意管上一管,叫道:“既然阁下不顾前辈身份,在下也只有得罪了。”
林轩脚下才动,船舱门口悬着的灯笼忽然熄了,蓝袍客将至门口,倏地止了步。只几息间,身后船头挂着的灯笼一只只尽都熄灭,船舱里几盏烛火也渐次熄了,大船上登时一片昏暗。
这一番变故委实突然,船上灯火俱都熄灭断不是意外所致,若是人为更显诡异,不知谁人有此能耐,顷刻间打灭这十几盏灯火?
船上众人与围观人群都想到这一节,无不又惊又惧,秦淮河上瞬时寂静一片。
过了片刻,蓝袍客扬声道:“不知哪位朋友在此,还请现身相见。”只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应道:“你想见我么?可惜不巧得很,我半点也不想见你。”
林轩心中一惊:“那人在船舱顶上!但那人是何时上船的?我竟丝毫不知。”
正想时,那蓝袍客忽然纵身而起,眼看便要跃上船舱顶,忽又在船舱壁上借力一点脚,想是躲避暗袭,凭空转了个身,落在船头。
蓝袍客昂首望向船舱顶,奇道:“眉宇剑?你是风老头还是玉溪子?”
只见船舱顶上侧身卧了一人,因灯光昏暗,全然瞧不见衣着容貌,那人嘿嘿笑道:“公孙志,人家小姑娘不愿见你,你却硬要往里闯,好不害臊!”
蓝袍客恍然道:“原来是风老头。能够接连击灭十余盏烛火而不差分毫,唯有你这眉宇剑的功夫。”
那人怪笑道:“公孙志啊公孙志,依我看,你这拍马屁的功夫也高明得紧哪。”
众人方才明白过来,适才灯火尽都熄灭,乃是船舱顶上那人所为,公孙志当是这蓝袍客之名。
公孙志道:“风老头,你不在黄山之巅好生参悟逍遥九式,却跑来这里干什么?”
那人慢悠悠站起身来,旁若无人般伸了个懒腰,说道:“风老头是谁?逍遥九式又是什么?”
林轩忽然一个激灵:“这人身形、言语与无名老者极是相像,莫非此人便是无名老者?那眉宇剑又是什么功夫?”
公孙志道:“风老头,多年没见,你这疯癫的毛病愈加重了。请恕我今日有事在身,不能奉陪,就此告辞了。”朝着船舱顶拱一拱手,转过身来纵身跃下船头,袖袍一摆,犹如鸿雁展翅般掠向河面,几个起落间便消失不见。
船舱顶上那人笑道:“多年没见,你逃跑的功夫还是一流,哈哈!哈哈!”一边笑,从船尾跃下消失无踪。
过了片刻,众人方才回过神来。那**母毕竟见过世面,心知躲过了一劫,命男仆将船上灯笼重又一一点亮。
林轩走到刘义跟前,见他面上一丝血色也无,问道:“刘兄觉得如何?”
刘义笑道:“林兄古道热肠,家父果然没看错。”
林轩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只是刘兄伤势不轻,需得找个大夫来看一看。”
“刘公子,你怎么样了?”林轩闻声转过头,船舱门帘已掀开来,一位婀娜女子盈盈走出,这女子身穿一件浅绿色绣花罗裙,瓜子脸,尖下巴,待走得近了,忽觉一阵幽幽兰香扑鼻而来。
林轩心知这女子定是沈镜花沈姑娘,见刘义勉强要站起身来,便将他扶起。
刘义朝女子微微一笑,道:“沈姑娘,那恶人可曾惊吓了你?”
沈镜花一双杏眼水光涟涟望着他,轻启朱唇道:“刘公子,你为我一个低贱之人伤成这样,教我如何过意得去?”
刘义道:“我不要紧的。水月姑娘现在何处?”沈镜花摇头道:“自半年前妹妹她被楚公子赎了身,便再无音讯。”言罢轻轻叹息一声。
那**母叫船家将船靠了岸,命一干女子下船歇息去了,又吩咐男仆下船去寻一位大夫来,走到船头,道:“镜花,外面风大,快招呼两位恩人进船舱。”沈镜花应了声“是”,上前来搀起刘义。
林轩道:“既然刘兄有人照顾,我便告辞了。”刘义从怀中取出一只布袋,递给他道:“这里有两支穿云箭,林兄只需在暗夜里点燃,其余人马自会赶来与你们会和。”顿一顿接道,“待我伤势愈合,再来与林兄并肩杀敌。”
林轩点头道:“刘兄好生养伤,来日再会。”
沈镜花道:“汴京城只怕现已被金人围困,林公子一路小心。”林轩点头道:“多谢姑娘提醒。”
沈镜花点头示意,搀着刘义缓步进了船舱。
林轩方才上了岸,穆霜雪迎上来,拉住他手臂道:“林轩,你快些告诉我,你到底在哪里学会了这么厉害的武功?”
林轩怕她又要说个没玩,忙道:“现下夜已深了,明日一早还要赶路,我们早些休息,改日一定仔仔细细说与你听。”
穆霜雪虽然顽皮,但毕竟赶了一天路,也觉困倦,两人便重又寻了艘画舫,上船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