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然三人顷刻间去得远了。赵萍缓过神来,朝着众人盈盈一福,道:“几位英雄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韩冲余怒未消,愤恨道:“你那师父师兄恁地欺负你,真乃猪狗不如。”
赵萍惊魂甫定,微微叹气道:“师父一向疼我,不知怎地,前几日出关之后忽然性情大变,硬要、硬要……”说道此处,脸上已是泪光涟涟,再说不下去。
韩冲心知她定是受了颇多委屈,安慰道:“姑娘不用怕,若他们胆敢再来欺负你,我定要他有来无回。”
赵萍伸出衣袖拭去眼泪,颤声道:“多谢少侠相助,小女子实在无以为报。”
庄图南眉头微微皱起,道:“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赵然既是姑娘师父,怎能做出此等禽兽之事?”
赵萍语声带泣道:“实不相瞒,我本是他家里买来的一个奴婢,后来师父见我天资过人,便收我做了徒弟,师父一向待我甚好。两个月前师父闭关练剑,前几日出了关,说他修习出尘剑法遇到了瓶颈,需得男女双修、阴阳互补方能再进一层,他先是令玧师兄北上汴京从军,后来竟、竟逼我嫁他做妾。”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抽泣一阵,半晌才接道:“这事太过荒唐,况且我早已心属玧师兄,自然是不肯答应,谁知师父恼羞成怒,将我软禁起来。我昨夜趁人不备,便偷偷跑了出来。”
庄图南如有所思道:“姑娘受尽师父师兄欺凌,实是可怜,姑娘既然并未偷盗门中秘籍,只需明明白白说出来,那赵然又怎能强行掳你回去?”
赵萍道:“恩人有所不知,那《出尘剑法》是我出尘剑派的镇派秘籍,恰巧在昨日失窃,师父自然怀疑是我偷了去,昨夜亥时一路追我至此,若不是几位恩人出手相助,我只怕、只怕难逃厄运。”
韩冲道:“那赵然不过是衣冠禽兽,你又叫他师父做甚?”赵萍叹息一声,默然不语。
庄图南道:“不知姑娘作何打算?”
赵萍道:“如今师父铁了心要抓我回去,出尘剑派再没我的容身之处,我只有到汴京去找玧师兄了。”
韩冲接道:“我们正要往汴京去,不如大家同路,也好有个照应。”赵萍喜道:“若能与几位恩人同行,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庄图南神情怪异,面上似笑非笑,凝眉不再言语。
赵萍所乘的马被赵然伤了一腿,行走不便,另外购了一匹,准备停当已过了辰时。
再往北行,一路遇到许多逃难百姓,多是老弱病残者,各个面黄肌瘦身形佝偻,甚是可怜,途径村镇民房倒塌不计其数,处处皆是残砖断瓦,如同刚受强盗劫掠一般,众人心知一路北去离汴京越来越近,难免受到战事波及,但不料境况惨烈如斯。
午时到了河南地界,行到一处村子,忽然听得一阵孩童啼哭之声,众人将马匹安顿好,寻声走到一座破败院子外面,只听一人呼呼喝喝道:“老头儿,我劝你还是早些将财物拿将出来,免得大爷动刀。”跟着似有刀枪撞击之声,又有人哭喊起来,声音中有老有小。
一人哭求道:“军爷,小人一家当真是一文钱也无,求求军爷刀下留情。”
众人都是一阵惊异,均想:“莫非又碰上了强人?”立时警觉起来,韩冲当先猫着身走到院墙坍塌处,偷偷朝院里望去,只见院里站了七八个壮汉,都作士兵打扮,各个身穿铠甲、头戴盔帽,有的手里提了一把军刀,有的手里握着长枪。
这八人将另三人围在中间,一位白首老者躬身站立,看模样已是年逾六旬,方才当是这老者在苦苦告求,一老一少两个妇人瘫坐地上,老的也是花白头发,衣衫破破烂烂,少的将头埋在老妇胸前,约摸二十岁年纪,怀里抱着一个娃娃,娃娃只不过两岁大小。
一个手提军刀的道:“若当真一文钱也拿不出来,那也不妨,我看这小媳妇儿细皮嫩肉的,也可卖上几两银子。”其余几人听罢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白首老翁告求道:“军爷,使不得,这万万使不得。实不相瞒,小老儿有个儿子,去年参了军,至今音讯全无,撇下小老儿两个,还有这对孤儿寡母,还望各位军爷可怜,放小老儿一家去吧。”
那人闻言愣了片刻,摆一摆手示意老翁一家离开,那老者正要告谢,另一个手握长枪的道:“且慢。我说徐老二,大伙可是好多时日不曾开过荤了,这小媳妇儿是送上门来的,你又要装什么好人?”
其余几人纷纷出声应和:“马老大所言甚是。”那叫徐老二的难以敌众,索性转身出了院门去。
老翁情知这余下七人意欲何为,“扑通”一人跪将下来,不住叩首求情,那几人岂肯理会与他?一齐丢了手中兵刃,抓住老者夫妇二人扔在一旁,又要上前去抓那少妇。
韩冲看得清清楚楚,一腔怒火再难自制,双掌奋力拍在院墙上,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那墙竟整个坍塌倒在了地上,无名老者口中“咦”了一声,院内众人登时愣在当场。
不待烟尘消散,韩冲已跳了进去,伸手抓住前面两个士兵肩上披膊,将两人扔出丈余远,等两人痛嚎出声,大伙这才明白发生何事,面上俱都露出惊恐神色,纷纷捡起刀枪,徐老二也闻声进了院来。
那马老大壮了壮胆,道:“你们几个草民是干什么的?没瞧见我等在此公干么?”
韩冲又觉好气又觉好笑,喝道:“朝廷养你们便是专门欺侮百姓的么?”
那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徐老二指着白首老者一家,道:“此地百姓大都向南方逃命去了,他们却不肯逃走,多半是**细。”韩冲情知徐老二这话分明是狡辩,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上前便要打他。
林轩见这八人各个披甲带刀,当是朝廷士兵,心想此地若有驻军不免闹出乱子,便将韩冲拦住,问那一干人道:“你们是何人部下?为何会在此处?”
马老大道:“我等乃是京城四壁守御史部下,在此自是有要事要办。”说第一句话时神态甚是倨傲,说到第二句便已吞吞吐吐。
庄图南斥道:“你们几个好生大胆!前方战事吃紧,而你们却在此逍遥自在,不是逃兵却是什么?”
那八个人闻言各个面色一变,一齐将兵器指着众人,徐老二道:“你们是何人?在此处又有何事?”
无名老者道:“且不说你们几个欺侮黎民百姓,按照大宋律例,逃兵该当如何处置?”说罢嘿嘿笑了起来。
马老大顿时恼羞成怒,喝道:“军爷之事岂能轮到你管?”挺抢朝老者刺了过来。
无名老者后退半步,一把抓过枪杆,那人如何是他对手?双手使尽平生之力,奈何枪身再进退不得分毫。
那八人初时见韩冲单凭一双肉掌便推到墙壁,心中已是惊异,此刻更觉骇然。
无名老者夺过长枪,反手将枪尖调转,那马老大尚未反应过来,身上铠甲、盔帽已被老者挑起,顺手丢在地上。他哈哈一笑,已是玩性大起,如法炮制将余下几人身上铠甲、盔帽一一挑落。
老者出手迅疾如电,林轩众人各自惊诧不说,那几个士兵俱都惊得面如死灰,纷纷跪倒在地上求起饶来。
穆霜雪与赵萍将少妇扶起身来,与老翁老妇一家团聚,三人不住向众人躬身道谢,老翁道:“多谢诸位恩人仗义相救。”
林轩道:“老丈,此地战火纷乱,大伙都往南方逃命去了,你们为何还待在这里?”
老翁叹口气道:“并非是小老儿不愿逃到南方去,是我那独子还在军中,我是怕万一有一天他回了家来,却再找不到家人。”众人闻言心中无不泛起一阵酸楚。
林轩默然片刻,说道:“老丈,这话要分两头说,家中老哥虽然身在军营,定也希望老丈一家平平安安,待在此处朝不保夕,老丈还是躲到南方去吧,只有留得性命将来才好一家团聚。”
老翁一家三口觉到他说得有理,俱都点头道是,简单收拾罢行李,告别众人出门去了。
林轩看徐老二几人还跪在地上,道:“你们起身说话。”
几人起了身,那徐老二道:“几位爷,实不相瞒,我几人也是刚逃到此地,腹中十分饥渴,这不刚要寻些食物,不想撞上了几位爷,还望休要与小的们一般见识。”
庄图南道:“你们不在前线讨杀金贼,如何到了这里?”
马老大骂骂咧咧道:“他奶奶的,我们兄弟几个原是京城四壁守御使李纲李大人部下,李大人一心抗金,熟料却遭**臣诬陷,部下尽都被拆散,抗金一事作罢不说,现在连官也没得当了。”
徐老二叹了口气,接道:“我兄弟几个见抗金无望,金人又一路势不可挡,索性便逃了出来。”
韩冲哂笑道:“分明是贪生怕死,却编出这些由头来。”几人嘿嘿笑笑不说话。
庄图南道:“那你们可知如今前方战况如何?还有何人率兵抗金?”
徐老二垂头丧气道:“这靖康元年真乃多事之秋,二月间金人兵围汴京,钦宗皇帝厚颜求和,金人罢兵,此后七个月相安无事。直到九月,金兵复又南下,一路势如破竹,先后攻陷太原、燕京,如今又将汴京城铁桶般围住,连皇上与太上皇都被金人押入营中。”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又道:“说来实在教人羞愤,想我泱泱大宋竟敌不过一帮蛮夷。”在场众人闻言皆是一阵唏嘘。
崔茂道:“自太祖皇帝以来都是文强武弱,朝中岂有良将?”
徐老二接道:“这位兄台此言差矣,若非李纲李大人守御有方,只怕汴京早已被金人拿下,大宋人才济济,朝中怎无良将?只因皇帝一心求和,便贬了李大人之职,后来又轻信那道人郭京,许多有志之士都是有心无力,现如今朝中有心抗金之人已是寥寥无几,有名的要数河北兵马副元帅宗泽、南道都总管张叔夜。”
马老大道:“徐老二这话说的不对,偏朝中有抗金之人么?要知道金人初次围困汴京时,曾有二十万义军前来勤王,听闻首领是那蓝教教主海无涯。”
徐老二道:“诸位难不成是要投军么?”
林轩道:“正是。以你们之见,我等当投入何处方是正途?”
徐老二道:“诸位若要投军,以眼前这局势不如投在元帅府前军统制刘浩麾下。刘统制麾下不乏能战敢战的将士,那老将宗泽用兵如神,杀敌无数,听闻前些日先锋将领岳飞,率数百人在李固渡痛击金兵三千人,实在是痛快!”
马老大也附和道:“徐老二这话不错。”
庄图南朝徐老二道:“阁下所说的先锋将领岳飞,可是当年枪挑小霸王的岳飞么?”徐老二道:“正是此人。”
庄图南又道:“听闻那岳飞非但武艺超群,为人更是足智多谋,不知是真是假?”
马老大道:“管他岳飞有再大能耐,怕也抵不住金兵的虎狼之师。”
韩冲气恼道:“金贼给了你什么好处,要你长他的志气?”马老大只是苦笑不说话。
林轩冲道:“几位不是都有心杀贼么,何不与我们一同再去投军,总好过做这些肮脏的勾当。”
那几人听到“一同再去投军”,面色登时一变,马老大连声道:“现如今汴京城已被金人围住,这大宋就要亡了…”
徐老二见到韩冲满脸铁青,赶忙拉拉他手臂,小声道:“这话说不得。”叹了口气,又道:“李大人一心抗金,却两度遭无故贬职,我们几个气不过去,这才相商逃了出来。如今国难当头,想想也是不该,今日既然撞见诸位,我徐老二愿同诸位再去投军。”
马老大几个听他这般说都微微一惊,愣怔半晌,纷纷出声应和:“徐老二说的是,我等不该一走了之。”“我等有负大好男儿身,理应再度投军报国!”“不错,不灭金狗誓不罢休!”
林轩见状,喜道:“如此正好,我们这便整顿整顿,一同出发如何?”
徐老二几人点头称好,将铠甲、盔帽、刀枪重又拾起,穿戴整齐。
眼看已过了午时,林轩几人将干粮取出,与众人分吃了,稍作休息便起身北行。
马老大八个并无马匹,庄图南提议,韩冲、程文、程武与马老大几个先行探路,余下众人徒步而行。
徐老二道:“此地距汴京大概百余里路程,再往前二三十里便有驻军。前几日有数支义军北上,说不定便能遇上也未可知。”
林轩心想:“也不知能否遇到海大哥,能与海大哥并肩作战当是人生一大快事。”转念又想:“若是遇上海大哥,穆霜雪便有了着落,今后我便可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