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顺风顺水,船行得极快,过了午后,眼前景物变得完全陌生,林轩左右观看不尽,倒也不觉无聊。
到了傍晚时分,沈玉蓉把船靠在一处僻静地,打算在这里休息一夜,明早继续东行。林轩拿根缝衣针弯了做成鱼钩,取些细线当做鱼线,又挖了几只虬蚓作饵,在船头钓起鱼来。
两人昼行夜寐,如此行了三日,船已出汉水到了长江。
这一日巳时,船行到一处,这地方水面渐宽,水流也缓,岸边水草郁郁丛从,颇为茂盛,沈玉蓉驱船靠江岸边行。水面忽然响起一声哨响,三艘大船自南面驶将过来,离小船尚有数十丈远,忽听“扑通”一声响,却是一人投入水中。
沈玉蓉心头一跳,叫一声“不好!”急忙用力将船往岸边划去。只几息工夫,忽觉船头一偏,座船竟不由自主向南边游去。沈玉蓉低头一看,原来是方才那人潜入水中拿钩绳钩了船头,生生把船拉往南边去了,她心下一乱,顿时没了方寸。
中间大船船首一人高声叫道:“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子,敢闯盘龙寨的地盘,原来又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声音洪亮至极。沈玉蓉驾的小船被拖至大船丈余远处停了下来。
林轩本在船舱内念书,听得动静从船舱里钻了出来,看见眼前情形吓了一跳,只见前面一艘高头大船,船头立了一根高大旗杆,上挂一面杏黄大旗,上书“盘龙寨”三个猩红大字,旗下站了数十位大汉,手里各执刀剑,都是一副凶恶模样。
当先一人手臂一挥,大船已停了下来,跟着水底腾起一道水龙,正吃惊时,却见水中跃起一个人来,眨眼间攀上自家小船,浑身湿漉漉的,手里扯了一根数丈长的麻绳,绳子一端系了一只钢爪。
沈玉蓉不曾见过这等阵势,心里又惊又惧,紧紧将林轩拉在手里,向船舱退了几步。只听方才那人朗声说道:“盘龙寨一向不欺负妇孺,你们若想从这里过去,只需将身上的财物留下一半便可。”
沈玉蓉见是一帮强人,心里害怕,哆哆嗦嗦道:“这位大爷,我们是从外地逃难来的,想打这里经过,身上只有几两碎银,我们娘俩还要靠这几两银子过活,您看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
方才抢上船头那人厉声道:“要想从此处过,需得留下半数银子,这乃是道上的规矩,否则,就把这小娃留下,当我们水寨的喽啰!”大船上众人顿时一齐吆喝起来,端的声势震天。
沈玉蓉见势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林轩心念一闪,咬一咬牙转身进了舱里,片时又出来站在沈玉蓉跟前,手里已多了一件黑黝黝的物事,正是祖传神兵天问剑,他手执宝剑叫道:“谁敢伤害我娘?”大船上众人见状,喊声忽地一歇,变成了哈哈大笑。
手执绳索那人将钢爪在手里慢慢摇晃,口中笑道:“小娃,你这根黑铁饼是什么厉害兵器?”林轩看他笑容怪异,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惧意来,想起娘亲说过,宝剑之事关系重大,回道:“这是我家的祖传宝剑,不是黑铁饼。”
那人仰天笑道:“哈哈!这块破铁饼也算得祖传宝剑?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大船之上一个声音忽然道:“水猴儿,你将那小孩手中之物拿与我看。”手执绳索那人应声道:“是!二当家的!”不等林轩反应过来,劈手将短剑夺了过去,手里钢爪朝大船上一丢,正好勾在船舷上,手上用力,小船游到大船边方才止住,那水猴儿将绳索尽数丢到大船上,脚下一点,右手已攀上大船船舷,再一用力,翻身上了船头,众人已让开了路,水猴儿将手中短剑捧到船首那人跟前。
林轩见水猴儿一跃一攀上了大船,惊得合不拢嘴,却见适才说话那人立在众人中间,身穿一袭灰白长袍,中等身材,圆脸塌鼻,宽额小眼。
这人接过短剑,捧在手里细细端详一阵,那水猴儿奇道:“二当家的,难不成这块黑铁还真是什么宝物么?”
二当家也不理他,将短剑翻来覆去地看,只见那剑长约二尺,剑身上一面刻了“天问”二字,一面刻了一个“李”字。他对着“李”字凝视半晌,走到船头,忽然纵身跃起,一个眨眼已稳稳落到小船上。
沈玉蓉、林轩二人都吓得一呆,却见那人双手将短剑捧还回来,说道:“在下盘龙寨华清风,不知两位竟是神兵天问剑传人,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沈玉蓉不知他是何意,不敢伸手接剑,林轩看他不似有恶意,上前将剑接在手里。
那华清风道:“大嫂不必害怕,你二人既是神兵传人,我盘龙寨绝不会难为你们。不知你们要往何处去?”
沈玉蓉听他言语恳切,心想他或许并非坏人,便道:“如今北方正值战乱,他爹北上投军去了,我们想要搬去南方住,还请大爷准我们打这里过去。”
华清风道:“大嫂不需如此客气。”扭头朝大船上道,“水猴儿,取五十两银子与我。”水猴儿不明所以,但觉二当家的话言出如山,取了五十两纹银,用钱袋装好,掷了过来。
华清风接在手里,双手递给沈玉蓉,说道:“大嫂,这些银子权且当作盘缠,也算是盘龙寨的一片心意。”沈玉蓉连忙道:“多谢大爷,准我们过去就感激不尽了,这银子万万不能要。”
华清风道:“大嫂这是哪里话,姓华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言罢将锦袋塞进沈玉蓉手里,纵身一跃,跳回大船上去了。沈玉蓉无奈,连道几声谢谢,也不敢回头看,摇橹直向东行去。
行了不过半个时辰,背后忽然响起一阵呐喊声:“前面的船哪里去?”沈玉蓉一回头,一排三艘大船箭一般飞驰过来,船头俱都立着盘龙寨的旗子,心中登时一惊,恐是适才那伙人反悔,此刻要来抢夺财物,慌忙奋力向前划去。但大船来速奇快,眨眼间已追了上来,其中两艘船一左一右包抄过来。
后面一艘大船上当头一个威猛汉子道:“华老二,不是大哥说你,既然做了强人,就不能再这般宅心仁厚,若不是兄弟们告诉我说,神兵天问剑送上门来了,只怕这桩生意要白白便宜了别人。”
华清风拱一拱手道:“大哥,我这也是按寨子里的规矩办事,一对孤儿寡母,让他们过一过也不打什么紧。”
那人摇头道:“我说华老二,眼前这可是笔大买卖,那四件神兵天下谁人不欲得之而后快?这把天问神剑此刻是唾手可得,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它落入别人手里?”
华清风欲要再说,那人摆摆手道:“你不必再说了,这件事由我做主。”言毕,将手一摆,大船缓缓向小船靠了过去,小喽啰们齐声呐喊,声势震天。
那人开口喝道:“兄弟们,把宝剑拿回来!”一声令下,左右两艘大船已然有人跃上小船,便要来抢那天问剑。
倏地一声急响,一只羽箭划空飞过,“哧”地一声正中最前面一人右臂,那人惊叫一声,退后数步,跪倒在地痛嚎起来,其余几人立时都住了手,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向东望去,一排排十余艘大船正逆流而来,那些船来速极快,眨眼间距此已不足一箭之地,遥遥望去,船上俱都竖着一杆大旗,上面单书着一个巨大的“蓝”字。
待行得近了,只见十余艘船上俱都立着数十名蓝衣大汉,中间一艘船上站着一高一低两人,都是一般模样,卧蚕眉,方脸颊,肩宽臂长,左边一个二三十岁年纪,身材高挺,手里握一把短兵器,瞧不清模样;右边那人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手持一张硬弓,弦上箭已搭好,正待引弓开射。那威猛汉子见状顿时一惊,错愕道:“蓝教!”急急下令自家船只向后便撤。
“哪个敢动一下,身上便多一个透明窟窿。”中间大船上一个声音高喝道,正是方才射箭那个少年。眼看十余艘船只已逼近过来,对方势头强大,胜过自己何止十倍?
那威猛汉子只得挥手示意自家船停了下来,转头朝来船上高声道:“海无涯,我盘龙寨与你蓝教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你如此兴师动众来到我的地盘,是何目的?”
身材高挺那人道:“在下久闻盘龙寨的名号,虽是偏居汉水一隅,但势力极大,使得汉水船只入不得长江,长江船只也入不得汉水,敢问一句马寨主,可有此事?”
马姓汉子道:“我马忠行事向来敢做敢当,不错,盘龙寨做的是强人的勾当,总好过你蓝教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背后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
海无涯冷哼一声,道:“我蓝教行事向来光明磊落,自问也对得起天下人,今**们若对这两个孤儿寡母不利,我蓝教是一百个不许。”
华清风朝这厢拱手道:“海教主,请听华某一言。此事怕是其中有些误会,我们盘龙寨从不欺压弱小,更何况是一对孤儿寡母。”
海无涯点头轻笑道:“久闻盘龙寨华清风华二当家宅心仁厚,今日一见果然如是,这盘龙寨本当由华兄这样的人来执掌。”
华清风连连摇头道:“海教主哪里话,我大哥武功高强,而且足智多谋,盘龙寨全靠他一人打理才能有今天,我岂能跟大哥相提并论?”
马忠初听海无涯这般说话心头好生不悦,又听华清风一言,心中颇为欢喜。
海无涯朗声道:“马忠,前**率你寨中兄弟在汉水扣劫走我三艘船只,有我寨所需器械在其中,今日若还于我,此事我蓝教便不再追究。”
马忠哈哈大笑一声,道:“笑话!抢走的东西再还于你,天下焉有此理?你当我盘龙寨是做善事的么?”
海无涯道:“这么说来,你是铁定不还的了?”马忠道:“看来今日蓝教是仗着势大,专程来寻我盘龙寨的晦气。”
海无涯朝华清风道:“今日我本不想与华兄兵戎相见,无奈马大当家的逼人太甚,如有得罪,还请华兄见谅。”
华清风知他视自己与别个不同,似有几分惜才之意,抱拳道:“海教主如此客气,在下生受不起。”
马忠乜斜海无涯一眼,冷声道:“江湖传闻海前教主武功天下无双,也不知现任教主得了几分衣钵,今日我姓马的倒想见识见识。”
大船上射箭的少年叫道:“既然不怕死,让我来送你归西!”海无涯斥道:“无颜,不得鲁莽!”少年道:“大哥,对付这种人,不用劳你出手,我去就够了。”海无涯道:“你住口,我教你的话全忘了么?”
海无颜悻悻不再说话,海无涯对身后众人道:“没有我的命令,你们不可轻举妄动。”朝马忠道:“既是马大当家的想指教几招,海某乐意奉陪。”马忠伸手道一声“请”,脚下轻移,摆了个“工”字步在船头站定。
其时两船尚隔数十丈远,沈玉蓉的小船处在两船之间,却见海无涯脚下一点,身如灵蛇般弹射而出,落脚处便是丈余远,脚尖在水面一点,身躯复又向前掠出,犹如雨燕涉水一般,几个起落便落在沈玉蓉小船上,船身只一晃,海无涯抱了个拳道:“大娘,在下乃是神兵龙月刀的传人,姓海名无涯,你大可放心,今日只要有我在此,定可保你和小兄弟安然无恙。”沈玉蓉惊得如遭雷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林轩见他手里握着一件黑黝黝的兵器,长约二尺,与自家天问剑倒有几分相似,只是柄处略窄,向前则稍宽,有些短刀的模样,还未看清刀身上的字,只觉船身一晃,海无涯人已掠将出去,如鲤鱼跳水般,不消几个起落已身在马忠船头。
马忠见他来势如此迅猛,不由得心头一阵骇然,脚下连连退了两步。众人俱都看得真切,这边厢齐声喝起彩来,气势如虹;那边厢人人皆是又惊又惧,大气也不敢出。
马忠眼见先手已失,定了定神,赶入一步,手中长刀迎面刺来,海无涯虎躯右侧一步,左手点他下肘。
马忠顿脚后退一步,长刀走势陡变,平平削向海无涯下颔,后者一个矮身让过,右臂长出,手中宝刀向他胸口斩去,这一记刀法乃是“碎花刀法”中有名的一招,唤做“风吹花动”,来势刚猛,如劲风来袭,罩向马忠胸口期门、日月、承满几处大穴。
马忠见这一刀势如巨浪,难以硬接,点脚后退五步,方才卸去劲力,但仍觉寒风抚面。
海无涯乃是当世少有的高手,“碎花刀法”又是天下极强的刀法,天下罕有敌手。马忠对他素有耳闻,却未曾亲见,心中哪肯服他?此刻不过数招已**得退至船中央,心头骇然已极,此番情景正好被自家兄弟看在眼里,顿觉面目全失,他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复又合身扑上。
顷刻间二人已斗了十多合,马忠怎敌得住海无涯的凌利刀法?眼看渐由船头退至船尾,船上众人慑于海无涯武功高强,竟无一人敢上前帮手。
马忠早已斗红了眼,出招愈来愈狠辣,招招都欲致人于死地,海无涯已然看出他心意,宝刀格住他刀势,沉声道:“马兄,如今天下局势想必你也看得清楚,委身盘龙寨中虽然自在,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自古英雄惜英雄,如不嫌弃,请马兄带领寨中一干兄弟加入蓝教,与我们一起替天行道,杀金贼、诛谗臣,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马兄以为如何?”
马忠不料他竟有意招揽自己入伙,先是一惊,而后哈哈大笑道:“承蒙海教主看得起在下,在下一生来去自由,从不受人要挟,要我加入你蓝教,那是万万不能。”言毕,刀势一收,倏地又跨入一步,长刀直搠海无涯小腹。此一手太过出其不意,饶是海无涯眼疾手快,急急收刀顶住他刀尖,仍不得不顺势倒退两步才止住他的攻势。
海无涯心头怒起,罡劲一使,推开马忠长刀,旋即一招“遍地花开”,攻他下盘。这一招全靠一身内劲使出,当真有移山开石之力,马忠顿觉脚下如踏小船,于惊涛骇浪中左摇右摆,再难稳住身形。
海无涯不待他有喘息工夫,紧跟又是一招“花飞满天”,自下而上,攻他中、上两路。这两招每一招都是当世绝学,马忠如何能敌?他脚下连退十余步,已然退至船边,心头惊骇未定,又见海无涯刀影已到,脑中一热,顺手抓过一个自家兄弟,奋力掷出。
海无涯大是诧异,右手收刀,左臂长出,轻巧发力,抓住来人肩头,向后一抡,那人跌落在地,痛“啊”一声,方才想起刚才险象,浑身惊出冷汗来。
忽听“扑通”一声响,水面溅起一片浪花,竟是那马忠跳水遁去。海无涯一阵错愕,他本想借索要被劫船只之名收服盘龙寨一帮人,却万万料不到马忠投无路之下竟投江匿去,这帮人一向在江上来往,行水路如履平地,这番着实不好寻找。
只见江面一圈水波远远荡去,再也不见马忠身影,其余众人一时间都怔住在当场,不知该当如何,听得海无涯扬声道:“海某对盘龙寨众位兄弟仰慕已久,唯盼能够早日与众位结成一家,共谋大事。无奈你们大当家的对在下抱有成见,不愿与我蓝教合作。你们如愿追随他而去,蓝教决不阻拦,如果愿意加入我们蓝教,今后便是海某自家兄弟,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众人又是一怔,齐齐拿眼看向华清风,后者扫视一眼众人,道:“众位兄弟,我们跟着大当家的,虽说也是不愁吃穿,但终究做的是强人勾当,如能跟了海教主,和金贼大干一场,那样活着才叫痛快!今天我华清风就跟了海教主,兄弟们要去要留,我俱都欢喜,只盼往后兄弟们都能吃饱穿暖,我便别无他求。”
此语一出,众人静默片时,不知有谁道了句“听二当家的!”余下众人齐声叫道:“听二当家的!加入蓝教!”
海无涯把宝刀交于左手,上前握住华清风的手,顿首道:“幸得华兄加入蓝教,实乃万民之福!”当下名蓝教留下数十人看守盘龙寨,其余众人连同华清风及盘龙寨众人前往蓝教襄阳城总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