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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里酒客不甚多，想是战事一起，此地许多商贾百姓都迁往南方去了，酒楼内酒香却仍是又浓又烈，直往人鼻孔里钻。
酒保迎上来道：“四位客官，是第一次来我们凤来酒肆吧？我们这儿有甲、乙、丙三种坐席，不知几位要哪一种？”
四人各是一愣，林轩道：“坐席也要分三六九等么？”
酒保将四人上下扫视一眼，露出一丝鄙夷神色，应道：“几位是从外地来的吧？我们这儿是应天府最有名的酒肆，这天下的酒分三六九等，坐席自然也要分三六九等。”
韩冲没好气接道：“我们要最上面一层的坐席。”
酒保道：“三层是甲等雅座，每位客官五两银子。”
韩冲张口叫道：“什么？每人五两银子？你们这与打劫又有何异？”原来四人囊中羞涩，只有韩冲有些银两，乃是早年所得，但要拿出二十两银子实是不能。
酒保冷冷地道：“几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眼下这世道纷乱，不比往日太平盛世，小店做的是刀口上的买卖，还请几位客官担待则个。”
这酒保言行不善，惹得韩冲心头怒起，忍不住要出手教训于他。
林轩心念一转，拦住韩冲，说道：“酒保，我们与三楼上的一老一少还有一位姑娘是相识，你引我们上去，到时自有银子付你。”
那酒保见到韩冲怒目相向，已自有几分怯意，听林轩说到与楼上三人相识，忙不迭道：“几位客官请随我来。”头前带路，引四人上了三楼。
三楼只有寥寥几桌客人，酒保指着东南角一桌道：“几位客官要找的客人就在那里。”说罢眼巴巴看着林轩，意思是要他兑现银子出来付账。
韩冲嘿嘿一笑，一把揪住他的脖颈，韩冲与他个头本不相上下，这一提将他提得离地半尺，走了几步，一把掷在楼梯口，说道：“快些滚罢！”
酒保未曾见过这般蛮不讲理的客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再说？一溜烟下楼去了。
东南角只有一桌客人，一位女子面朝东坐着，白衣胜雪，乌发如瀑，身形极为瘦削，正是云裳。
林轩与她三年未曾相见，乍见到她不由心中一颤，几乎要走上前去问她一向可好，但见她身旁另有两人，不得不按耐下来。
坐在北首的是一位精瘦老者，满头乱发黑白参半，对面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圆脸窄眼，发束系在脑袋偏右一侧，与中原人装扮有异。桌上摆了几样酒菜，三人却无一个动碗筷。
四人在临近一张桌子旁坐下来，听得那老者道：“丫头，还说你不识得癫僧疯道？你这逍遥拂空手的功夫和云游轻功，不是疯道士传给你的又能是谁？”
云裳道：“凤老头，我早已跟你说了，我是不会答应的，你跟着我也是无用。”
林轩闻言一惊：“凤离天！原来他便是云裳的仇人，不知两人因何结仇？凤离天武功奇高，又是人老成精，这事情难办了。”凝眉苦思对策。
凤离天嘿道：“丫头，你的脚程当真了得，两个月来你从汴京到这应天，做了多少穿堂入户的好事，若非我儿行川出手相救，只怕你已栽在那帮捕头手里，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对面那年轻人道：“阿玛，云姑娘是女孩子，你跟她说话要客气些。”转头又对云裳道：“云姑娘，我阿玛粗人粗语，你不要在意。”
云裳却不看他一眼，说道：“凤老头，被你抓住是我技不如人，你要杀便杀，何必啰嗦？”
凤离天手指敲打桌面，敲得“咚咚咚”直响，显是不悦。
凤行川急道：“云姑娘，有话好说，干么说什么打打杀杀的？”
凤离天哼了一声，道：“丫头，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样了？”
云裳道：“你要我答应嫁给他么，除非杀了我。”语声冰冷，口气决绝。
林轩心头一惊，原来凤离天竟是要硬逼云裳嫁给他的儿子凤行川，云裳一向独来独往自由惯了，她不情愿的事怕是没人能够左右，如此一来势必惹怒凤离天，此事恐怕不好收场了。
凤离天果然语调高了三分，说道：“老朽今日觍着脸跟你说话，你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凤行川慌忙道：“云姑娘，我阿玛脾气不大好，你权且顺着他，有什么事好好商量。”
云裳仍旧不理睬他，回道：“凤老头，你索性把我杀了，要逼我就范么，那是休想。”
凤离天双拳握得咯咯直响，似是随时会向云裳发难，四人心头一紧，各个做好动手的准备。
谁知那凤离天静了片刻，忽然说道：“后面的几位朋友听了半天，何不上前来同坐？”
原来自打四人上了楼来，既不说话，也无酒保送酒来吃，凤离天早已心中生疑，他如此一说，四人均是一震。
林轩与韩冲对视一眼，情知躲不过去，韩冲走上前去，嘻嘻一笑，应道：“原来是鼎鼎大名的蛇鹤手凤前辈，晚辈不知凤前辈在此，未曾行礼，还望前辈见谅。”
凤离天却不转头看他，对云裳道：“云丫头，这几个人你若是认得，便趁早叫他们滚远些，若不认得，老朽可就打发他们走了。”他这“打发”二字说来轻描淡写，倘若当真动起手来打发几人离开，轻则令几人鼻青脸肿，重则不免伤亡。
云裳转过头来，大吃一惊道：“韩冲？你怎会在此地？”
韩冲摇头苦笑道：“还不是你惹的祸事？凤前辈年纪已这般大了，你何苦再惹他生气？”他与凤离天虽是素未谋面，却知其人武功奇高，且是脾气怪异，若是惹怒了他，恐怕再来十人也是性命不保。
云裳自是明白他的话中之意，站起身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再看见林轩，登时愣在那里。
林轩有满腹的话要对她说，此刻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冲她微微笑了一笑，说道：“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两人分别之时个头不相上下，如今林轩已高过她一个头，云裳愣了片刻，恍然认出他来，说道：“你是、林轩？”
林轩见她容貌依旧，只是脸上多了淡淡的风霜之色，心知她这三年来奔波不休，定然吃了不少苦头，不由泛起一股心酸，点了点头，回道：“三年未见，你又清瘦了许多。”
云裳轻轻一笑，道：“你的伤好些了么？”
林轩得知一别数年她仍挂念自己的伤情，心中升起一阵暖意，回道：“我的伤早已痊愈了。”
程武笑道：“师姐，姑苏一别已是三年未见，你一向可好？”
云裳见到程文、程武二人，道：“你们也在这里。”
听几人寒暄半晌，凤离天不耐烦道：“丫头，这几个人既然是你的朋友，我也不与他们为难，你让他们速速离开，免得打搅你我谈话。”
云裳蛾眉微蹙，看着几人说道：“韩冲、林轩，你们也瞧见了，我还有事未了，你们先去寻住处，待我了结此事自会找你们叙旧。”她心知依着凤离天的脾气，四人留在此处对他们有害无益，是以存心要他们离开。
林轩如何不知她的意思？急道：“云儿，你说什么胡话？我们岂会将你一个人抛下？只要我在这里，任谁想要欺负你需得先过我这一关。”
韩冲接道：“凤前辈在武林之中德高望重，不见得会为难几个晚辈后生，我们来陪凤前辈吃几杯酒，凤前辈必定会高抬贵手。”说着便要招呼酒保送酒来。
凤离天道：“小子，你这拍马屁的工夫是谁教的？趁早收起你的花花肠子，老夫可不吃这一套。嗯，还是早日与我家川儿成婚要紧，丫头，你跟我回漠北去，再也不用日日餐风露宿。”说着站起身来。
林轩四人见状，一齐向云裳靠拢过来。
云裳忽然道：“凤老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其实我早已心有所属，如何再答应嫁于别人？”
凤行川闻言“腾”地站起身来，说道：“云姑娘，即便不愿下嫁于我，你也不必编出这等谎话来骗人。自从三年前见到你一面，我便已认定了你，这三年来我到处寻找你的下落，只知你以一叶飘零的名号四处盗富济贫，何曾听说你有了意中人？”
云裳道：“刚才你也听到了，我与他已有三年未见，三年前我便已许下心意，所以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凤行川牙关一咬，指着林轩道：“你说的意中人就是这小子么？”
云裳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脸颊立时飞上一层红晕，垂下螓首不说话。
林轩仿佛触电一般，刹那间错愕住，心里好似有一面鼓砰砰直敲，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忖道：“她果真对我有情了么？不不不，她这是为求脱身用的以假乱真之计，大敌当前，我怎么可以胡思乱想？”虽是极力克制不去乱想，一颗心仍是扑扑乱跳。
凤离天双眼圆瞪，看看云裳，又看看林轩，又气又急，双手直抓头皮，来回踱了几步，道：“此事也不难办，待我杀了这姓林的，让你绝了念想，你就会乖乖跟我走了。”言罢便要上前来动手。
云裳急道：“凤老头，你要是杀了他，我也活不成了。”
凤离天知道她为人性情刚烈，一般男子也是颇有不如，听她一说登时愣住，心想：“倘若当真杀了姓林的，这丫头也自尽身亡，那我这一番辛苦岂不是全白费了？”
凤行川道：“阿玛，这是我的事，让我来处理。”凤离天气鼓鼓不说话，凤行川又道：“姓林的，不知你用了什么手段，竟能赢得云姑**芳心，今日我要与你见个高下。”说着走上两步，与林轩面对面站定，摆开架子来，道：“姓林的，动手罢！”
云裳不知林轩已练就厉害武功，以为他仍是当年那个文弱少年，生怕凤行川打伤了他，站在他的跟前，说道：“凤行川，这种事强求不来，你又何必自讨没趣？”
凤行川道：“云姑娘，我对你的心意日月可表，这三年来你到哪里我便到哪里，你风餐露宿，我也跟着风餐露宿，你忍饥受冻，我也一起忍饥受冻，这姓林的又为你做过什么，值得你将终身托付给他？”
云裳冷声道：“我几时要你跟着我了？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凤行川，你也是名门之后，何苦如此自贬身价？”
凤行川道：“云姑娘，我……”
话未说完，凤离天忽然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跳到东面窗口，叫道：“给我滚进来罢！”哗啦啦一拳捣碎窗户，向外钻出半截身子，再进来时手上竟多了一人，他揪着那人衣领，“呼啦”一声丢进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