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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篇 老狐的谋职时代

小说:漂泊者说 作者:何尤之字数:33871更新时间:2018-10-03 08:35:18

040章【即景即兴】

话说许业琢招满了工,和老狐一起,带着五十来个人,坐了满满一车,风尘仆仆,往瓢洲而去。一路上,老狐自是感慨万千,唏嘘不已。想当年,自己和阿放天天在这条路上奔跑,黄尘嚣嚣,热浪****。那时的阿放像个小跟班,尾在老狐的屁股后面,身上背个人造皮的小包,走一步,小包在腿上拍一下。那时阿放对老狐是言听计从,指哪打哪,咋说咋好。那时谁会想到,阿放能有今天这般光景呢?饶是阿放自己,也不可能想到。人啊,要是鸿运来了,挡都挡不住。阿放就是走了**运,遇见了毕老板,让他的人生从此有了转折。若不是跟着老狐跑车,阿放哪能认识毕老板?十五年啊,不过弹指之间,阿放已成了千万身价的大老板。而老狐,依然是一个打工者。甚至,连打工都没有资格。

老狐又想,自己贸然投奔,阿放会不会接受自己呢?或许会,或许不会,老狐也拿捏不准。阿放如果听了二叔的话,肯定不会收老狐。不过,老狐认为,阿放应该给自己这个机会。姑且不说老狐当初如何帮阿放来瓢洲闯天下,也不说是老狐给阿放提供了认识毕老板的机会,单凭自己和他阿放是亲叔伯兄弟的血缘关系,他都应该给老狐这个机会。何况,老狐只是打工,又不想谋个一官半职,更不想分他碗里一杯羹!这么想着,老狐心里稍宽了些,想此次瓢洲之行,还是有希望的。

车子经过雨润镇。雨润镇自是今非昔**了,街道换成了黑得发亮的柏油马路,宽敞而整洁。当年的场景,已一扫而空。老狐记得,当年毕老板就是在雨润镇搭的车,毕老板当时坐在吴海浪的茶棚里喝茶。阿放的鸿运就在雨润镇,没有预兆的,降到了阿放的头上。当年的茶棚早没了,吴海浪现在住县城,给吴海涛打工了。当年的那座拱形桥也拆了。桥是新建的,与路面平齐,桥身简捷而华丽,弯弯的河道现在拉直了,清清的河水从桥下徐徐流过。雨润镇的变化虽然很大,街道拓宽了,延伸了,热闹非凡,已不是老狐记忆中的模样,但那段往事仍印在老狐的脑海里,抹之不去。老狐想,今天的阿放若是路过雨润镇,不知是否会和自己一样,忆往事,感慨无**呢?

车子又过了双溪、陈江、古河。每走一处,老狐都在寻找当年的影子。这些乡镇,过去很破落,街道是水泥路,泥巴、稻**、豆秸,都铺在路面上。天气热了,灰尘四起,车子经过时,屁股后面沙尘暴似的。而现在,这些街道换成了柏油马路,路面干净,没有灰尘,没有泥巴,也没有**粮乱堆了。而且,整个通往瓢洲的路道,都有了很大的改观。路拉直了,路变宽了,路面平了,路更现代了。老狐想,现在跑长途,**过去要快捷便利多了。不过,养路费过桥费之类的也多。

不过是五个多小时,瓢洲就到了。瓢洲像一座美丽的宫殿,凸现在眼前。一车**呼小叫起来。都是初出茅庐的青年人,见到现代时尚的瓢洲,没一点距离,是那么**切,那么直观,**不住要惊呼了。这不是在梦里,不是在电视里,这是实实在在的现代大都市啊!从此以后,他们就将生活在这个梦幻多彩的城市里,这是**的么?都是乡下孩子,突然到了城里,有点难以置信了。老狐想,他们**幸福啊。当年老狐来瓢洲时,瓢洲整座城市像一座建不完的工地,到处都在搞建筑,盖楼的,盖厂房的,铺路建桥的,哪像现在,街道整洁,楼群狐立,处处花红柳绿?用**新月异来形容瓢洲的变化,老狐觉得是恰如其分。老狐离开瓢洲也有一年了,现在看瓢洲,也有新鲜感。瓢洲还是那么繁华,高楼大厦跟割韭菜似的,割一茬,长一茬。

车子不知不觉拐上了南漂大道。它如今是瓢洲最美丽的大街。八车道,路面宽。中间是绿化带,宽宽的,长长的,像一条飘浮的绿丝巾,花团锦簇,碧**萋萋。人行道的内侧,是又长又宽的**坪,青**绿油油的,整齐而茂密。**坪之上,能工巧匠们用花朵摆出各式各样的图案来,既观景又寓意,趣味更浓。盛开的木棉花,美人蕉,椰子树,姹紫嫣红,分外娇艳。

流蒴集团就在这条美丽的大道上。车子缓缓驶到了流蒴集团的门前。老狐对这儿并不陌生,以前经过这儿,多次行了注目礼,却没想过,这么大的集团公司,会与自己存在某种关联。车子即将经过集团大门时,许业琢让司机把车**边停下,说:“大家不要下车,就在车里看一眼,这就是我们流蒴集团的总部。”老狐问许业琢:“不是到了吗?为什么不下车呢?”许业琢说:“这是集团机关办公的地方,工厂不在这儿,在北仔路。”一车人都坐在车上,目光齐刷刷地往外看。围墙很低,是大理石砌成的,深红色,显得厚重而辉煌。正门的中间,有一个长方形的底座,底座呈黑色。黑色的底坐上,立着一块天然的巨石,灰白色。在灰白色的巨石上,书写几个遒劲有力的金**大字:“流蒴集团”。这几个字不是名家题写的,是一组艺术字,设计得很新颖,像水波在流动,像烟花在绽放。许业琢告诉老狐,这几个字,是流蒴集团设计中心高级设计师黄小扬设计的。黄小扬是流蒴集团的资深设计师,研究生毕业,在瓢洲家具界,颇负盛名。流蒴集团的家具系列,大部分都是他设计或参与设计的。老狐之前不懂家具这一行,所以没听说过黄小扬。老狐也不懂艺术,只是觉得那几个字特别地美。美在哪,老狐说不上来。后来,老狐有缘见到了这位大名鼎鼎的设计**,并与设计**有一番交谈。而那一番深谈,直到老狐打工生涯结束,回到了蝉村之后,才慢慢品出其中的味来。

且说老狐看完了那几个大字,又仰望巨石之顶。顶上,有几个喷头,向空中喷出晶莹的水花,徐徐绽放。水花在空中打个转,又缤纷洒落,洒落在巨石上,洒落在“流蒴集团”四个字上,波光粼粼,金光四射。

巨石之东侧,是停车场。停车场停满了车,有二三十辆吧。有个小伙子,大概对车子有点研究,数了数,说:“这些车子都挺牛,丰田凯美瑞、丰田锐志、福特蒙迪欧、雪佛兰景程、别克君威、**、雪铁龙凯旋等,都在二十万左右呢。”许业琢笑了,说:“老板的宝马,董事长的保时捷卡宴,都没在这儿,价值一二百万呢。”

停车场的东西两侧,各是一座大楼,都是十二层。许业琢给大家作介绍:“东边这栋是行政楼,老板和‘白骨精’们都在这里办公。西楼是展厅,公司历年来生产的系列家具,都在这里展示。靓仔们听着,以后你们结婚了,要买家具,就买流蒴牌的。”一车人轰笑。东楼和西楼的顶部,是流蒴牌家具的广告牌。广告牌设计的特典雅,时尚,有**,靓仔,有明星,名人,傍着家具,或倚,或坐,或躺,或看,浑然一体,美感十足。

一车人看得津津有味呢,许业琢对司机说:“开车吧。”又对车里的人说:“以后,就看各位在座的本事了。有本事,就混进这大楼里来,拿高薪,做‘白骨精’。没本事,就和我一样,在车间里干活。”一车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车子沿着南漂大道前行,经过沃尔玛超市,往南拐,拐进一条窄了许多的街道,又东拐南拐了几条街。街道越来越窄了,最后车子拐上了北仔路。北仔路是一条小街,和南漂大道是天地之差。路很窄,不足南漂大道的四分之一,更不必提鲜花绿**了。路本来不算太拥挤,又被摊贩们占了位置,街道便窄逼了。司机一路按喇叭,慢慢通行。人多,过往车辆不多。开了约一刻钟,许业琢叫停司机,然后对老狐说:“流蒴家具厂到了。”又转身对大家说:“到厂了,都下车吧。”车上的人像水饺似的,一个个倒了出来。坐了五个多小时的车,腿酸了,脚麻了,这个伸伸腰,那个踢踢腿,屁股扭扭,脖子扭扭。老狐最后下了车,抬眼打量家具厂。冷不丁,吸了一口凉气。与集团的绚丽豪华相**,家具厂如**舍狗窝。工厂的围墙不是大理石的,是普通的石头和砖头垒筑的,用水泥柱隔开。每个水泥柱之间,砖和石头垒成下弦月的形状,插上几十根像红缨枪似的粗钢筋。因为年代久,围墙上爬上了丝瓜藤,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植物,几朵小黄花在围墙上招摆。大门不是集团的那种电动门,是大铁门,锈迹斑斑的。一推,叮呤哐当地响。大铁门有几根竖栏,或弯,或瘪,或断,像个蹒跚老者,在太阳底下没一点生气。铁门两边的水泥柱,看上去历经了不少风雨,不是这儿**条缝,就是那儿缺个角,还有缝缝补补的痕迹。左侧的水泥柱上,挂了个厂牌:“流蒴集团实业有限公司流蒴家具厂。”

041章【入门入行】

五十来号人,站在流蒴家具厂的门口。许业琢让大家先排好队,然后列队进厂。进了厂,是**,兼作篮球场。大家就在篮球场上站定,站成五排。可能是刚下过雨,篮球场上低低洼洼的,还积着雨水。篮球架很破,挡板和网兜也都有点烂。篮球场的四周,堆了许多板材,用绿色的大帆布蒙着,遮风挡雨。许业琢站在队伍的前面,老狐站在一边。许业琢喊口令:“立正!”“向左转!”“向后转!”“稍息!”有人动作反了,或慢了,别人就会笑。许业琢换了一副面孔,板着脸,拧着眉,大声呵斥:“不准笑!再笑给我出列!”没人敢笑了。喊完了口令,许业琢去了人事部。人事经理来了。人事经理是个不足四十岁的男人,长得颇有几份英俊,站在队列前面,先扫了大家一眼,然后开始讲话:“大家好!首先,我代表流蒴集团暨流蒴家具厂的全体同仁,欢迎大家的加盟!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流蒴家具厂的人事经理,姓谌,不是茂盛的盛,是作家谌容的谌。这个姓**较少见,字也冷僻,大家以后就叫我谌经理吧。”接下来,谌经理简单介绍了家具厂的厂史。

谌经理的话,老狐听得仔细。流蒴家具厂建厂于一九九六年,至今已有八年的历史。它的前身是厦门毕氏家具厂,后来搬到瓢洲后,重新注册,并更名为流蒴家具厂。流蒴家具厂是老板阿放开的第一个厂,阿放发家致富,就是从这儿开始起步的。至于阿放在九六年之前的事,老狐是后来听说的。九六年之前,阿放给毕老板看家具店,毕老板人在厦门,这儿全权交给阿放负责,进货,送货,收款,记帐,都由阿放负责。阿放的帐目很清楚,来笼去脉一目了然,进多少,卖多少,花多少,赚多少,帐目上都有反映。毕老板认定,阿放是个实在人。毕老板更加坚信自己的眼力,选阿放是选对人了。家具厂搬来瓢洲后,很多**干部,包括原先的总经理,都不愿来瓢洲,留在了厦门。毕老板就正式聘用阿放做总经理,毕老板自己做董事长。阿放直接对毕老板负责。再后来,家具厂发展迅速,产值月月增,利润****来。出于感激,也是回报阿放,毕老板将工厂的股份转了四分之一给阿放。阿放不争利,不谋私,给多给少,都由毕老板说了算。毕老板逐步提升阿放的股份,现在,毕老板只占了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七十归阿放。

其实,毕老板物色**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毕老板只有一个女儿,在**生活,不愿回国了。毕老板的女儿是搞哲学研究的,对开厂不感兴趣。毕老板早就在稳色人选了。当然,想当毕老板**人的人太多了,一抓一把。在厦门时,他提了几任副总,专心培养,欲觅德才兼备之人,接过自己手中的大旗。然后,毕老板很失望,所选之人,或有德无才,或有才无德,皆不合理想。而阿放售票时的一个小小举动,就深深触动了毕老板。后来毕老板把三十万的家具店交阿放打理,阿放竟然分文不贪。虽然阿放才疏学浅,却令毕老板在刹那之间,认定了阿放就是自己理想的**人。

阿放能把流蒴家具厂开得如此红火,生意做得很大,这更是毕老板所不曾想到的。阿放没什么文化,接触家具的时间也不长,却在短短的数年内,对家具了如指掌。虽然不懂设计家具,但对家具市场,非常通晓,什么样的家具,在什么地方走俏;什么层次的人,喜欢什么样的家具;男人和女人对家具各有什么爱好;等等。阿放如数家珍。就家具厂而言,只要抓住了市场,就如同牵住了龙王的鼻子,把握了工厂的命脉。至于工艺设计和技术创新,都是由市场决定的。而生产**,其实简单,只要安排合理,调度得当,产品及时投放市场,一切都OK了。阿放并不懂**,但在工作中总结了经验,把家具厂**得很规范。再后来,阿放又相继开了流蒴家具新厂,沙发厂,办公家具厂,酒店家具厂。每个厂的生意都不错。

毕老板是个开明之人。毕老板让**的女儿回来了一趟,共商集团的未来。按照毕老板的意思,阿放和毕女士结拜了姐弟。然后毕老板说,我老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有点钱养老,就够了。集团的事,你们姐弟商量。毕女士说,我不谙经商,也无兴趣,全交弟弟打理吧。阿放说,我打理可以,股份重新认定,六成归毕姐。毕女士是研究哲学的,坚辞不收,说无功不受禄。姐弟相互推让,最后毕老板一锤定音,股东份额不变,我的股份转给女儿。于是,皆大欢喜。毕女士回了**后,毕老板将集团事务,全都甩给了阿放,自己再不**心,专心浇花养鸟,颐养天年了。

这些内情,老狐是后来一点一滴搜集起来的。

老狐正在遐想,忽地一阵掌声,惊醒了老狐。老狐才察觉出自己的思绪,已飘出了老远。谌经理的话讲完了,大家在鼓掌。老狐也跟着拍了拍手。谌经理让大家排好队,去人事部的窗口办入职手续。人事部就在一楼,里面坐一个漂亮的女孩。谌经理介绍说,“她叫陈思红,是人事文员,大家就叫她陈**。”陈**长得很白,五官挺秀气,言行举止也优雅。陈**给每人发了一张表格,是入职登记表。大家就相互借笔,爬在阳台、窗台、墙上,凡是能写字的地方,都爬上面,像蝙蝠似的,爬那儿填表。填好了表,交给陈**。陈**要每人交一张照片。再要了身份证,复印一下,还给他们。

表填完了,许业琢说:“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流蒴厂的新员工了。我先带你们去各车间参观。”说罢,领了新员工,便往车间去了,却把老狐忘了。老狐没填表呢,算不上是流蒴厂的新员工。不是新员工,老狐也不好去车间参观。老狐被晾在了那里,有点无所适从,不知该干什么。当然,老狐是见过世面的,很镇定地走到陈**的面前,说:“陈**,有表吗?给我一张。”陈**抬起头,若有所思地问:“你是干什么的?”老狐说,“应聘开叉车的。”陈**狐疑地盯着老狐看了一会,问,“你多大岁数?”口吻有些硬。老狐不太自然。不过,这样的女孩,老狐见得多了,或是长得漂亮,天生有优越感,或是掌管实权,以令诸侯;或者特殊背景,倚官仗势。陈**的背景,老狐后来也弄清了。那时老狐和陈**已成了同事,配合得还算默契。那是后话。现在,陈**尚不清楚老狐是何许人也,因而口气中带了几分不耐烦。老狐却极有耐心地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谦卑地递了过去。陈**瞄了一眼老狐的身份证,说,“我们不招四十岁以上的员工。”老狐无奈,喊住许业琢。许业琢快走到车间门口,听老狐叫自己,回过头来,见老狐向他招手,就折了回来。老狐对许业琢说:“我还没办手续呢,你和陈**说一下吧。”许业琢才想起来,把老狐给弄忘了,便笑着对陈**说,“陈**,他是老板的亲戚。”陈**抬起了眼皮,脸色温和了些,说,“那……他有叉车证吗?”老狐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证件,递给陈**。陈**看了看,说:“这是**,我要的是叉车证,叉车证有吗?”口气已没了之前的烦躁。老狐没有叉车证。老狐不说没有,老狐说:“叉车证没带来。”陈**对许业琢说:“许主任,他没证怎么驾驶啊?”许主任说:“让他下次带来吧,先给他办入职手续吧。”又到谌经理面前,小声说:“他是老板的哥哥。”谌经理哦了一声,对陈**嘀咕了两句,陈**哗地撕下一张表格,递给老狐。老狐便办好了入职手续。

042章【知彼知己】

老狐一脚迈进了流蒴家具厂,就意味着,老狐在瓢洲又有了落脚之处。老狐如释负重。这是他计划的第一步,如愿以偿了。

老狐背着手,面无表情地跟在许业琢的屁股后面,进车间参观。而老狐的心里,一如开水在沸腾。老狐进厂了,老狐的第一个愿望,便实现了。老狐还会逐步实施进一步的计划。不过,老狐目前首先要面临的问题,是学会开叉车。谌经理刚才讲话时说了,新员工要有三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过了,才算正式员工。要想通过试用期,老狐就要把叉车开好。开好叉车,试用合格,转为正式员工了,工作才能稳定。工作稳定之后,老狐才能把老婆孩子接过来。然后,老狐才能图谋更为深远的计划。老狐是老板的哥哥,他焉能甘心情愿开叉车?老狐是个有远大抱负的人,而所有远大的抱负,都有待于工作稳定之后实施。

许业琢带领新员工,首先参观的是木工车间。木工车间主要是开料。原木进厂了,先到木工车间开料。电锯痛苦地嗤叫着,原木被切割成一片片薄板。切割的时候,木屑粉尘像精灵,漫天飞舞,车间像下雪似的。地上,窗台上,机器上,吊扇上,电线上,凡能落灰的地方,都落了一层层厚厚的木屑。员工个个灰头垢面,戴着口罩,围着围裙,头发和眉毛上像落了一层霜。灰尘很大,像在澡堂里,对面看不清人。往复锯、推台锯、多孔钻、电锯,一首不和谐的交响曲,闹得车间一片轰鸣,对面讲话都要喊破嗓子。

进了车间,许业琢的权威就表现出来了。有员工赶紧把对讲机送了过来。老狐这时才发现,流蒴厂的**干部,每人都配一个对讲机,走到哪儿,对讲机里都“呜啦呜啦”的。找人,说事,或安排工作,都在对讲机里说。这样方便,也省电话费。许业琢拿起对讲机,推了开关,对着嘴巴,说话了:“各位领导好,我是许业琢,今天回厂正式上班,有事请呼我!”就听到对讲机里哇啦哇啦的声音,“许主任好!”“许主任,你们工作要抓紧,我们下道工序都没活干了。”“许主任,啥时请我们去喝酒?哈哈哈!”许业琢哈哈一笑:“请你喝尿!”

员工们见到许业琢,大多毕恭毕敬的,拉下口罩,和许业琢打招呼:“许主任回来了?”声音太嘈杂时,员工把口罩从耳朵上拿下来,对着许业琢笑笑,算是打了招呼。还有点头哈腰打躬作揖的。老狐想,许业琢小子也混出点名堂来了。

出了木工车间,又去烘焙车间。烘焙车间没有灰尘,没有噪音,要干净了许多。但车间很简陋,像乡村农舍,地上总是湿湿的,屋里还有点霉味和焦味。木板开料后,送到烘焙车间烘干。车间里有一排排红外线灯泡,光很强,也很热,把不太干燥的木板烘干。

之后是油漆车间。油漆车间的味很浓烈,薰得人眼泪哗哗的。一块块涂了白漆的木板,上了油漆,放在架子上,还未风干。二十来个员工戴着口罩,套着胶皮手套,提着漆桶,往板上涮油漆。参观时,一个新员工用手指在板上点了一下,板上就留下了他的手指印,被油漆车间主任看见,狠狠骂了一句:“**的手痒啊?”新员工伸了伸舌头,逃也似地跑开了。老狐想,在木工车间和油漆车间里干活,时间长了,怕是要弄出肺病来的。

到了贴纸车间,油漆味又变成了胶水味。味道**油漆淡点,也是难闻。新员工**不住皱起了眉。许业琢说:“别皱眉头了。在家具厂,贴纸车间最幸福了。所有的车间里,只有贴纸车间有女孩子。”新员工就拿眼睛去瞟那些女员工。女员工穿着工服,胸前挂着厂牌,扎个大围裙,看不出个俊丑来。

最后是组装和包装车间。这两个车间都是男工,扛大包,抬家具,干的都是重活。大车间里,吊了二十来台风扇,但是,风很有限。除非站在风扇下面,你感觉不到凉意。员工的脸上身上都是汗,衣服湿透了,像泡在水里一样。新员工们看了不免咋舌。许业琢说:“别看这活儿重,也**在家干农活强。不信你们回去挑两担粪,挖几亩地试试,就知道了。”又对老狐说:“老大是吧?我们是干过农活的,知道千苦万苦,没有农村苦。现在这些孩子,都没吃过苦,干什么都怕重。”这两个车间的活虽说重,却是干净的,没有木屑灰尘。相**木工车间,组装和包装车间的环境好多了。

老狐在心里把流蒴家具厂和尖角玩具厂做了个**较,显然家具厂和玩具厂是没法相**了。玩具厂多干净啊,一尘不染,地上一个纸屑都见不到。家具厂则大不相同了,除了篮球场上还算是一块净土外,车间没一个干净整洁的。老狐又想,流蒴集团名气那么大,家具那么漂亮,其实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不自觉地在心里把阿放看低了些。

参观完毕,许业琢又把新员工集中到篮球场上,讲解了工厂的**制度和作息时间。许业琢特别强调:“大家都是蝉村来的,要团结,要好好干。我们是老板的家乡人,要为老板争光,不能给老板丢脸!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都是刚走出校门的新员工,士气十足,一呼百应。

“吔——”许业琢摆了个“V”,几十个“V”字手势,从人群中冒了出来。

许业琢**起对讲机,喊:“马主任,马主任,请到篮球场上来。”重复了两篇,老狐就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木工车间**出来,直射到许业琢的面前。许业琢转身给新员工介绍:“这位是马主任,是我们木工车间的副主任,大家以后要服从他的指挥。”马主任很年轻,不过二十六七的样子,略有些腼腆,红着脸,和大家打了声招呼:“大家好,现在就跟着我,到车间安排工作。”

新员工都跟马主任走了。篮球场上只剩了老狐和许业琢。老狐掏出烟,要给许业琢一支,许业琢一把按住老狐的手,“工厂有规定,除了指定抽烟处,不准抽烟。”老狐呵呵一笑,“工厂不怎么样,规矩还不少啊。”许业琢摇摇头:“这是老厂,难免破旧不堪,有空带你去新厂看看,那才牛呢!那套生产线是从国外进口的,是东南亚一带最先进的生产线。”老狐说:“那你咋不进新厂呢?凭阿放这关系,调去哪个厂,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许业琢又是摇头:“老大,你别把事情想简单了,你以后就知道了,我们和阿放虽然是老乡,但在流蒴集团,我们和阿放之间,距离太远了。”许业琢用手**划着,**划出若干个阶梯来。老狐纳闷了,阿放那鸟样,还能摆多大的谱呢?老狐想像不出来。老狐对阿放的印象仍停留在当年。许业琢又说:“新厂对员工和干部要求特别多,至少也要熟手。像今天这批新员工,一点技术都没有,新厂是进不去的。我在老厂呆惯了,人头熟了,也不想再去新厂,看别人的脸色,等别人的下巴了。”两人闲扯了几句,许业琢说:“走,去看看叉车。”带着老狐进了木工车间,直走到车间的尽头。一台半新不旧的叉车,蜷缩在墙角。老狐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叉车,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老狐围着叉车走了一圈,琢磨着从那儿下手。许业琢从腰间拔下对讲机,呜哩哇啦喊了一通。不一会,马主任跑步送来了钥匙。许业琢接了钥匙,递给老狐,说:“这是叉车钥匙,交给你了,你去摆弄吧。”许业琢把对讲机别在腰上,走了。

老狐何曾开过叉车,拿着车钥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是不敢摆弄叉车,是怕开不好,在员工面前露了馅。老狐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里。边观摩,边思考。想叉车和汽车都是车,**作上应该是大同小异,只不过多了叉物的功能。老狐岂是等闲之人,领悟性极强,在车里坐了一会,这儿看看,那儿摸摸,心里就有谱了。叉车不是什么高科技,其实很简单,主要****纵杆和换档杆来控制,降叉,升叉,前倾,后倾,前进,**。老狐渐渐明白了。切!这么个破玩艺儿,还能难倒我老狐么?

老狐把车子发动了。四顾一下,员工们都忙着干活,没人留意他。便放心地踩了油门。车子缓缓前进了。老狐开始摆弄**纵杆。第一次摆弄这玩艺,老狐拿捏不准,铲叉忽高忽低,东一下西一下,把墙上的沙灰都铲掉了。有几个干活的员工,远远地看着老狐发笑。老狐笑笑,倒回来继续试。许业琢忽然冒了出来,问老狐:“手生了?”老狐笑笑,就坡下驴,说:“是啊是啊,时间长,手就生了。我以前开的叉车,和这台叉车有些不同。再说,你这叉车太破了,也不怎么好使。”许业琢说:“可能,叉车买五六年了。”老狐怕再出丑,不开了,坐在驾驶里琢磨。马主任跑过来,说:“胡师傅,把篮球场上的木料给叉进来吧。”老狐一惊,想自己哪能叉过来,幸亏脑子反应及时,说:“不行哪马主任,叉车有点毛病,暂时动不了,我要先修一下。”装模作样地把车盖打开,碰碰这儿,摸摸那儿。等到晚上下了班,别人都冲凉去了,老狐才悄悄把叉车开到篮球场上,大胆试车。有人过来,老狐就说在修车试车。篮球场四周有几张长条椅子,供看球时坐的,老狐将椅子叉来叉去,试了几次手后,老狐的叉车开得就自如了。第二天便叉物运货了。毕竟是新手,显得笨手笨脚。老狐便以手生或车破为借口,搪塞了过去。事后老狐才对许业琢说了实话:“扯淡!我老狐根本就没开过叉车!别说开,连见都没见过。只有在电视上看过广告。”老狐的言语间,不无自豪得意。许业琢指着老狐,哈哈大笑:“你老狐现在果**成了老狐狸了。”不管怎么说,老狐总算胜任了,把叉车开得越来越溜。

043章【渐行渐近】

纸是包不住火的。老狐是老板的哥哥,这个事实也是**不住的。不久,全厂员工就知道了。当然,无论老狐还是许业琢,也没有刻意去隐瞒这一事实。瞒也是瞒不住的,蝉村来的员工,谁不知道老狐与老板的关系。只是,老板的哥哥来开叉车,挺令人费解。费解归费解,老狐开叉车是事实,老狐的身份也是不争的事实。因了这个身份,老狐就多了一个护身符。叉车开得好不好,没人有意见。由生到熟,由新到老,总有一个过程,老狐难免会出点差错。叉铲放不到位,把原料碰伤了,把包装碰坏了,大家都不说什么,反正都是老板的。你是老板的哥哥,你不心疼,还有谁心疼呢。若是换了别人,纵然厂里不开除他,员工的唾沫星也把他活活淹死了。

有了护身符的老狐,渐渐有了优越感。老狐只是个开叉车的,但在厂里,却倍受尊重。员工干部见了老狐,都很客气,点头哈腰打招呼,管老狐叫胡师傅。更好笑的是,一些员工一见老狐过来了,**见到厂长还窘迫,做事马上认**了,干活连头都不抬。等老狐一走,他们又开始有说有笑了。老狐开始不太明白。想自己一开叉车的,何以受此等崇敬呢?这是个简单问题,老狐一琢磨就透了。自己是老板的哥哥,虽无官无职,却是无冕之王,谁见了,不免畏惧几分?老狐暗自好笑。沾阿放的光了。阿放还没关照自己呢,员工干部们却关照上了。老狐想,太有意思了,关系学**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啊。只要沾上关系,你就可以得到别人得不到的实惠,享受到别人享受不到的待遇。这点感悟,老狐后来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

家具厂从上到下,从老到少,对老狐都敬重了起来。甚至连厂长杨天晴,对老狐也很客气,尊称老狐为胡师傅。杨天晴是老板聘用的厂长,任职时间不长,大半年。既然厂长都礼让三分了,老狐还有什么理由不直起腰来呢?于是,老狐在厂里背起了双手,踱起了方步,收起了谦笑,狐假虎威起来了。

一个周末的晚上,厂长杨天晴约老狐去喝酒。老狐有些惊讶。进厂一个多月来,老狐和杨天晴接触很少。一是因为他是厂长,老狐是个叉车司机,工作上没有直接瓜葛;二是老狐不大喜欢他,对他敬而远之。杨天晴这个人不太阳光,脸上阴气很重。年龄不大,心计颇多,说话做事**于见风使舵。所以,老狐表面上客气,心里对他却有些戒备。杨天晴叫他去喝酒,老狐却之不恭,只好从命。老狐去了,坐在杨天晴的车上,去了离厂稍远的小酒店。只有老狐和杨天晴两人。老狐暗自诧异。莫非是要密谈?谈什么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吧。老狐有了心里准备。杨天晴说了工厂的许多情况,说了自己付出的努力,以及工厂的成就。老狐笑而颔首,不多言语。他对工厂不熟悉,他也不能把自己的底牌,全交给杨天晴。推杯换盏后,话题渐渐多了,说得热烈时,杨天晴忽然说:“胡师傅,前几天我去见老板了。”杨天晴停了下来,看老狐的表情。老狐抽着烟,不动声色。杨天晴接着说:“我向老板汇报工作时,提到了你,我没想到,老板会吃惊。老板说他不知道你进厂的事。怎么?你进厂,不是老板安排的?”老狐心里咯噔一下。这家伙果然阴,约自己出来吃饭,原来是**自己的底牌。自己还在试用期内,要是交出底牌,怕是连工作都能难保。杨天晴随便给老狐定条罪名,或叉车开得不行,或假冒圣旨混进了厂,就可以把老狐辞退了。老狐想,要是被辞退了,自己在瓢洲就没了落脚之处,所有的计划自然也就泡汤了。老狐是个智多星,很沉着,什么事情在脑子里一转,点子就来了。老狐装着挑两块菜,嚼着,想着。没想好,再挑一块菜,再嚼,再想。这回想好了。老狐敬了杨天晴一杯酒,不紧不慢地教训起杨天晴来了。老狐说:“杨厂啊,看来,你不会脑筋急转弯嘛。”凭空撂了一句话,说得杨天晴脸色发白,愣了半天,不知所云。老狐说:“你过于直线思维了。这种话,你哪能当面问老板呢?”杨天晴尴尬地笑笑:“我……问错了?”老狐不屑地说:“你想过没,你问了老板,老板能给你一个**实的答案吗?你想,老板他会说,我是他安排进厂的吗?你再想,老板若是要明里安排我进厂,会让他哥哥开叉车吗?嗐!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说白了,我来这个厂,是带着、带着某种、某种使命,或者说是特殊使命而来的。”老狐欲言又止,卖弄着关子,故弄玄虚。“特殊使命?”杨天晴重复了一句,豁然开朗了,说:“好,很好,非常好!胡胡师傅,既然是特殊使命,我就不便多问了。我也特别欢迎你来,你来了,我的工作才好做,才有执行力。来,干杯,为我们的合作,干杯!”杨天晴有意把话题扯开了,他怕老狐再说下去,他就无地自容了。作为厂长,连老板的这点意图,你都揣摩不了,你怎么做厂长啊?干脆,喝酒,两人一干而尽。老狐呢,占了上风,有点揪住不放了,说:“不过呢,这事我有责任。一开始,我就没能守住这个秘密。我不应该暴露自己的身份。话又说回来,我也没法守密呀。蝉村来的员工,谁不知道我是老板的哥呀?想守也守不住啊。”老狐的话,杨天晴听了,心里完全没了底。老狐到底担负的是什么特殊使命,老狐不讲,杨天晴也不好问。杨天晴本能地意识到,老狐的特殊使命与自己有关。或许,老狐这个钦差大臣,根本就是来**自己工作的。**厂长,**中层,**工厂所有的人。一旦有什么闪失,立马向老板汇报。杨天晴请老狐吃这顿饭,本来是要试试老狐水深水浅的。现在,目的是达到了。老狐的水很深。杨天晴怀揣不安,对老狐更是另眼对待了。

不久,老狐试用期满,杨天晴给老狐转了正,且将老狐调到了人事部,任命为后勤主管,工资调到了一千八。老狐喜出望外。谌经理问老狐做过后勤吗,老狐说做过,强项是抓食堂**。“我负责食堂吧,替老板省点钱。”谌经理对杨厂长说了,杨天晴一口答应了。食堂一直都是难题,谁来管都管不好,换了多少任食堂**员了,员工还是提意见,甚至把意见反映到了集团行政中心,反映到了老板那儿。为食堂,杨天晴没少挨老板尅。现在老狐主动请缨,**食堂,这可好办了。老狐是老板的亲戚,管得好不好,那是老狐的事情,杨天晴正好脱了干系。

老狐打的则是另一把算盘。七八百号人的食堂,勺子动一动,一月就能赚上三两千。

家具厂很多人都有了手机。一些工资高的员工,都用上了手机。老狐心里痒痒的。想自己是老板的哥哥,没有手机太寒碜了。想要是有部手机,阿珠阿玥阿琪她们有事找自己也方便了。于是,便咬咬牙,花了一千多,给自己配了部手机。老狐第一次用手机,挺新鲜的。拿来工厂通讯录,给几个聊得来的朋友打电话,告之自己的号码。又给女人和阿珠阿玥去电话,告之手机号。

044章【隐情隐私】

又是三个月一晃而过,冬天来了。老狐想,该把老婆孩子接来瓢洲了。可是,一家人来了住哪呢?老狐现在住的是干部宿舍,两人一间。厂里的宿舍不算宽裕,但要腾出一间房来,还是可以的。问题是,老狐只是个主管,不够享受单间的区别。而且一个单间,也住不下老狐一家人。谌经理讨好老狐,给老狐出了个点子,让老狐找厂长,说有一间闲置的办公室,可以腾出来。老狐便去找了杨天晴。是杨天晴亲自把老狐调到了人事部,老狐自是心存感激,但表面上不露声色,甚至还有些理直气壮。老狐有那层关系罩着嘛。所以老狐去和杨天晴提住房的事,也是不卑不亢,不软不硬,给杨天晴一种错觉,觉得老狐就是有来头的,就是老板派来的。杨天晴作沉思状,在脸上胡乱摸了一把,似有犯难。要论级别,老狐不够单间。可老狐是背负特殊使命的,就不能简单地用级别来衡量了。要破格考虑,要尽可能满足。杨天晴叫来了谌经理,问有空房吗?谌经理说三楼有一间,原来是设计部的办公室,现在闲着呢,收拾收拾,可以用。杨天晴说那是办公区域,住人不妥吧?老狐说反正闲着,先腾给我用吧,以后有合适的,再调整。老狐想只要住进去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老狐想的没错。老狐后来住在那间大房里,一直没挪过窝。杨天晴虽有为难,还是接受了。谌经理马上安排几个员工,将三楼那间办公室腾了出来。办公室**较大,原来是工厂的设计部,后来集团成立了设计中心,设计人员都调到集团上班了,这间房一直空着。厂里有些杂什,都堆在那儿,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老狐一看,房间不小,有五十多个平方,可以间成几个小房间。老狐很满意。想自己在瓢洲,总算又有了窝,且是免房租的。

老狐一句话,许业琢马上安排几个员工,帮老狐做了几个隔断,用木板隔出四个小间来。两个卧室,厨房,卫生间,还有客厅。而且不消老狐吩咐,几个员工就抬了几张床和茶几椅子来。家具厂别的没有,家具一应俱全。老狐又从厂里和食堂找来旧沙发、风扇、煤气罐、灶头之类的,一个家便像模像样了。

老狐给女人打了电话,让她收拾一下,准备搬来瓢洲。女人的心里,顿时难以抑制地兴奋了。她太想回到瓢洲了,她对蝉村一直没什么感情。虽然嫁了老狐,就是嫁了蝉村,但女人从没想过,自己要做蝉村人。而且,阿琼不念书了,闲在家里无所事事。阿琛到了上学年龄,暂且进了蝉村小学。

老狐分管食堂后,相对自由些,只要确保一**三餐,不影响员工生活,不影响作息时间,与**部门相干甚少。加之身份特殊,厂长尚且要给他面子,谁还好意思管他呢?谌经理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还会找老狐商量。所以老狐的行动**较自如。老狐和女人通了电话后,决定抽空回家一趟,把家人接过来。厂里有辆金杯车,供后勤使用,老狐每天买菜,都开着金杯车。蝉村到瓢洲的路况好了,一天能跑个来回。老狐上午把菜买了,备好今明两天的。然后下午开车回家。走之前,老狐和谌经理说了一下。谌经理说:“好,你再和陈**说一下吧,她负责考勤。”说完,一笑,补充道:“不计缺勤,就不扣工资了。”老狐暗笑,你个鸟经理,做个个缩头乌龟,我对你说了还不算,还要和陈**说。谌经理何以缩了头,老狐其实心知肚明。谌经理如夹在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姑且泼点笔墨,交待一下陈**的背景。这种背景在瓢洲,也是普遍现象,不胜枚举。

陈**是湖北人,约莫二十三四的样子,长得漂亮,灵秀,个子有一米七,瓜子脸,皮肤白净,一双眼睛水灵灵的。湖北不是盛产**的地方,陈**却生就是一副美人胚。而且陈**绝非绣花枕头,很有些心计。**如,当初她差点把老狐拒之门外,现在对老狐却是相当客气。陈**不过是人事文员,论职位,不算高,在员工面前,可以高高在上,在老狐面前,她只能附首听命。倒不是老狐是主管,职位**她高,而是老狐掌握了陈**心里的猫腻。有时老狐想,这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可惜了。老狐是**的为她惋惜。这么漂亮的女孩,怎么就让杨天晴给弄到手了呢?

老狐是在偶然间,发现了陈**的秘密。老狐天天起得早,早上四点多,天还没亮呢,老狐就要起床,去市场买菜。那天早上,老狐下了楼,走到篮球场。金杯车停在篮球场上。老狐准备去开车。篮球场的四角,有四个大灯,耗电很厉害,所以每到晚上下班后,灯就关了。整个厂区寂静无声。老狐像个幽灵,走在篮球场上。篮球场的西面是办公室,与办公室正对面,即篮球场的东面,是行政干部楼。杨天晴就住在那个楼上。行政干部及**人员都住在那栋楼上。老狐随意扫了一眼,扫到了一个女人,高高瘦瘦的。定睛一看,竟是陈**。陈**刚好从杨天晴的宿舍出来,轻轻带上了门。宿舍走廊的灯是亮着的,陈**一身的短装,裸露出洁白的香肩,细嫩的大腿,在灯光下发出瓷实的光。老狐体内忽然荡漾了一下。老狐在暗处,陈**在亮处,所以老狐把陈**看得**切。老狐忽然想咳嗽,就咳了两声,再吐痰。老狐这几嗓子,被寂静的夜色,传了很远,仿佛一支箭,嗖地穿了出去,穿进了陈**的耳朵里。陈**闻声一怔,受惊不小,迅速捂住面孔,得得得地跑了。陈**的宿舍在三楼,杨天晴住四楼。老狐以为陈**会跑回宿舍,便在那儿望了一会。结果没等着,陈**跑没影了。老狐知道,陈**肯定躲进楼梯口的卫生间了,怕让人看到。老狐便知趣地发动车子,思——车子开出了篮球场。握着方向盘,老狐自顾地笑了:“要不是买菜,老子就不走,在篮球场上表演一通擒拿格斗,憋死你!”

这件事老狐没对别人说。但和陈**之间,有了心灵感应,两人从此配合默契。陈**对老狐客气多了。老狐的身份,老狐的特殊使命,想必杨天晴早告诉了陈**。陈**肯定怕老狐万一把这事捅到老板那儿,那样杨天晴在老板心目中的形象,必将大打折扣。虽然在瓢洲,这类事情屡见不鲜了,可谁愿意被人抓住把柄呢?再说,万一老板计较这事呢?当然,老板计不计较,对陈**无妨,只是对杨天晴不利罢了。所以陈**对老狐的好,更多的不是为了自己的名节,而是为了杨天晴。杨天晴好,陈**就好,就有利可图。至于名节,如今的女孩,无所谓。

其实老狐奈何不了陈**,更奈何不了杨天晴。进厂几个月了,连阿放的面都没见过。阿放知道自己来了,却装着不知道,连个电话都没有。可见,阿放当了老板,和自己有了距离,而且有了很大的距离。这个距离,老狐隐约感觉到了,但厂里的人不知道。包括许业琢,包括杨天晴,都不知道。这个距离也决不能让别人知道!特别是杨天晴,他若知道了,只怕不会对老狐如此开恩了。

老狐找了陈**,说了事由。陈**甜甜一笑,说:“您回吧,只要不影响食堂,多呆几天也没关系,就不算请假啦。”那甜甜一笑,一直印在老狐的脑海里,伴着老狐的回乡之旅。

045章【离家离乡】

老狐下午就开车回了蝉村。一到家,阿琼就嚷着要去瓢洲打工,说在蝉村呆腻烦了。老狐问女人,阿琛上学怎么样?女人说还行吧,能认识几十个字,能数到一百了。老狐点点头,不错,这小东西,挺聪明。老狐又将厂里的情况以及自己的工作对女人说了。女人听了,欢天喜地。终于要离开蝉村了。女人早把家当收拾好了,只等老狐回来,一同回瓢洲。老狐不**撇下母亲,孤零零地守着家,想请母亲一起去。母亲不肯。母亲说:“住惯了乡下,住不惯城里。”母亲又说:“家里还有地,还养着猪和**,也需要人照应。”老狐知道,老年人**土难离,便遂了母亲的心意。再说,那间厂是阿放开的,二叔尚且没去瓢洲,母亲去了,住在阿放的工厂里,怕是让蝉村人看低了。不去也罢。蝉村人的思维逻辑,老狐很清楚。想到二叔,老狐想,该去看看二叔才是。不管二叔知不知道自己去了家具厂,他都要去看望一下。二叔迟早会知道的。

推了饭碗,摸着黑,老狐去了二叔家。二叔一人在家看电视呢。见了老狐,眼睛一亮,半笑不笑地,说:“不少**子没来了,生二叔的气哪?”老狐笑了,把两瓶汤沟通窖**放在二叔桌上,说:“你是二叔,别说骂,就是打,我也不能生您的气啊。”二叔笑了,喉咙里像塞了稻**,哈啦哈啦的,说:“你也快五十了,人过半百,也该稳重了,牢**把实地种好地,维持好家务,不也挺好嘛。”看来二叔还不知道自己去了家具厂。老狐不想瞒着二叔,瞒也瞒不住啊,蝉村在流蒴集团打工的人太多了,迟早是要露馅的,还不如直说了拉倒。老狐吞吞吐吐地说:“我在阿放那儿做工,他缺个开叉车的,我就去了。”老狐只说开叉车,没说自己在管食堂。二叔愣了半天,说:“你到底还是去了。”老狐低下头,静静地等着二叔的发落。二叔长长的一声叹息,却没骂老狐,二叔说:“既然去了,我也不说了,不过,你要好自为之,老实做人。阿放是老板,你是他哥,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他的名声,甚至形象。所以,你得踏踏实实做事,千万不要给阿放丢脸。”老狐犯人似的,一个劲地点头:“是,是是,二叔您放心,我只管开好叉车,别的什么也不多问。”二叔说:“大道理二叔就不讲了,二叔也希望你过得好,好好挣钱,把家庭维持好,就行了。你现在做外公了,是个抱了孙子的人,做什么事,要三思而行,别再冒冒失失的了。”二叔说得语重心长,老狐有点感动。父亲不在了,除了二叔,还有谁,能对自己这般语重心长呢?

第二天,老狐要带着女人孩子,离开蝉村了。老狐坐在驾驶室里,静静注视着自家的院子,心里酸楚楚的。这么诺大的一个家,就将留给母亲自己了。想母亲**自住在这儿,该会多么寂寞,多么清冷!父亲在世时,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睦睦,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多好的光景啊。可现在,这个家又将归于沉寂冷清了。老狐凝望着母亲,母亲的白发在冷风中飘晃。女人在和母亲说话。母亲再三叮嘱,有空就回来看看,不想打工了,就回来。在家千**好,在外一**难啊。女人点点头,不说话。这时,阿琛哭了,拽着****的手,不肯走。阿琛抽噎着说:“****,你和我们一起走,我要和你在一起。”哭得一家人心慌慌的。老狐心中涌起悲凉。女人止不住抹泪。女人哄着阿琛,松开了拽着****的手。一家人上了车,车子缓缓前行,女人透过车窗,看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小时,**不住哭出了声。

老狐像一只****,带着一家老小回到了瓢洲。傍晚时分,车子进了厂,老狐让几个保安帮忙,将车上的家当搬上了三楼。本很宽敞的房间,填上了家当,就显拥挤了。老狐和女人还有阿琛,占了一间卧室,睡的是宽大的双人床。四个女儿占了另一间,又从员工宿舍弄来了一张上下铺。房间略显窄了点,但**员工宿舍好多了。这个临时的家,论条件,论资格,与蝉村的家都无法相**,却住得开心,住得从容。老狐在客厅里摆上茶几,工夫茶,得了闲空,便邀三两同事,喝茶,抽烟,聊天。女儿们挤在铁架床上看书,看电视,睡觉,快乐逍遥。厨房里,一切就绪,一家人当晚就开伙了。偶尔缺点油盐酱醋的,老狐就去食堂拿,方便顺当。

过了两天,阿琼就问老狐:“爸,我什么时候进厂啊?”老狐瞪了她一眼:“你以为家具厂是你爸开的?”阿琼噘起了小嘴,扮了个鬼脸。其实,阿琼的事,老狐一直放在心上,但不能**之过急,想等个十天半月再说。老狐在人事部,安排个把人进厂,是小意思了,甚至不用和谌经理打招呼。老狐是在想,能给阿琼安排份好工作,做个文员什么的。厂里目前不缺文员。不过,生产部有个跟单员提出辞工申请了,过些**子就会离职。老狐和陈**说了,等跟单员一走,就让阿琼顶上。阿琼的年龄还差一点,不够岁数。陈**笑了,说:“差就差点吧,没关系啦。”一周后,老狐把阿琼带给了陈**,陈**就帮阿琼办好了入职手续,带阿琼去见那个快离职的跟单员,请她多教教阿琼。跟单员的工作其实也简单,有订单来了,交给生产部经理安排下去,然后跟踪,看订单完成情况,纳期到了,事前提醒经理,或直接去各车间催单。跟单员的工资还不错,一千二。老狐让阿琼上交八百,余四百供自己零花。

老狐算了算,三个丫头上交的钱,加上自己的工资,还有食堂赚下的,每月也有七八千了。老狐像又回到了浪子村的时代,过得轻松自在了。

几个孩子上学的事,老狐也没**心,谌经理代为**劳了。是谌经理主动帮忙的,他有这个能力。谌经理在这儿工作好多年,和**打交道的多,认识不少有用的人,关键时候,就用上了,并且很快就帮老狐子女上学的问题全部解决了。花钱还少。女孩上的都是民办学校,花不了多少钱,就可以上,而且手续简单。民办学校的教学质量差,**不规范,校长就是老板,为的是挣外来工的钱。只有阿琛,老狐费了不少心思,请谌经理帮忙,无论花多少钱,都要上正规小学。谌经理认识教育局的一位干事,最终帮老狐搞定了区中心小学。花了不少钱,两万多。老狐安慰自己说:“再穷不能穷教育。”老狐让女人有空辅导阿琛读书,说:“只有阿琛,才是货**价实的。”

阿琼就说:“爸爸太偏心,为什么不给阿璇阿琨她们上区小学?”老狐狡辩:“她们没有阿琛聪明。”阿琼就笑了,说:“阿琛才上几天学啊,你就知道他聪明了?”阿琼摸着阿琛的头,说:“阿琛,告诉姐姐,1+1在什么情况下不等于2?”阿琛扳着指头,数来数去,眼睛往上翻,翻出了白眼珠,像茨菰似的,也答不上来。一家人都笑了。女人笑着说阿琼:“你这当姐姐的,怎么成大忽悠了?忽悠你弟弟来了。”

046章【见知见长】

老狐的**子又阳光明媚了。人生就是这样反复无常,仿如天气一般,时阴,时晴,且常出乎人之预料。在蝉村时,老狐看不到一点曙光,陷于低迷之中,不知今夕是何年。徘徊之后,曙光一点点出现了,老狐拼足力气,排除困难,终于走进了曙光中,才又有了今天。老狐年近半百,在瓢洲飘了十多年,不想再到处飘了,也飘不动了。如果可以,老狐想,就让流蒴家具厂成为自己漂泊的终点站吧。

老狐每天早早起来,去菜场卖菜,权当是锻炼身体。同时将自家的菜也捎带上了。食堂每天的伙食费几千块,肉菜像小山一样堆着,别说拿个十块八块看不出来,就是拿了百儿八十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一般情况下,老狐不拿食堂的菜,家里吃的菜,和食堂吃的总不一样,那样太招人耳目。再说,与其拿肉菜,不如直接拿钱,省下百儿八十的钞票,塞进自己腰包里,岂不更好?

老狐管食堂,是驾轻就熟了。玩具厂时的那套食堂**经验,老狐照搬了过来。相**玩具厂,老狐现在要轻松多了。因为老狐的身份不一般,不但是名正言顺的工厂行管人员,还是老板的哥哥。谁好意思说三道四呢?谁又敢说三道四呢?自老狐管食堂以来,员工的意见少了,有意见也不提了。员工是这么想的,提意见又能如何?就是告得老板那儿,老板的胳膊肘儿还能向员工拐吗?何况老狐这人,亲近友**,不摆架子,和员工打成一片,喜欢给员工**,讲道理,谈人生,说自己当年的风光。那些无根无依的员工,就把老狐当作一棵大树。在流蒴家具厂,能倚上这棵大树,岂非快哉!

家具厂的女工少,漂亮女孩更少。阿琼算不上漂亮,眼睛不大不小,五官平淡,个子还可以,不过清纯,年轻,又有些玩皮,很是招人喜爱。阿琼做跟单员,常要进车间看生产进度,那些男员工就过来找阿琼说话。阿琼随和,友好,爱说爱笑,人缘好,和谁都能说上几句。那些主任经理们,也喜欢逗她,因为阿琼可爱,还因为阿琼是老板的侄女,老狐的女儿。所以,阿琼的跟单工作做得不错,到哪个车间催单,主任都会笑嘻嘻的,说:“快了快了,保证按期完成,不耽误你阿琼的事儿。”连生产部经理李伯光发号的施令,都没阿琼的话管用。这倒让李伯光省**了不少心。阿琼试用期满后,连续几个月被生产部评为优秀员工,都是李伯光推介的。女人听了,好高兴,夸奖阿琼:“好好干,没准能像你二姐那样,提个官儿做做呢。”老狐瞟了一眼阿琼,说:“阿琼工作还可以,但不如阿玥有心计,你要是光**死干实干,混出名堂来的。”阿琼说:“我不学二姐,我就想做我自己,我也不想做官,我就做个跟单员,自由自在,开开心心,挺快乐啊。”

暑假的时候,阿珠回来了。阿珠听说流蒴集团是阿放叔叔开的,简直难以置信。阿珠对阿放叔叔有印象。小时候,阿放叔叔常搀着阿珠走家串户的,可亲热了。那时,阿放才十几岁,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十多年过去了,阿放竟做大老板了。虽然家具厂看起来有点陈旧,可流蒴集团和流蒴牌家具,在瓢洲乃至全国各地,都是响当当的。瓢洲的主干道上,都有流蒴家具的广告。离瓢洲审计学院不远处,有一家大型超市,楼面上也有流蒴家具的广告。阿珠记得,流蒴牌家具还上了**的广告呢。阿珠说:“等我毕业了,也来帮阿放叔叔,把我们胡家的流蒴集团,搞得更好。”老狐没吭声。女人说:“你学到本事了,到哪吃不上饭啊?家具厂太脏太累,不要来。”阿珠说:“那不一样,这是我叔叔开的厂,自家人当然要帮自家人嘛。”女人不说话了。阿珠又说:“对了,我现在能进厂里实习么?我不要工资。”

阿珠第二天就进厂实习了。老狐和财务部经理王莜波说了一声,王莜波马上答应了。实习又不是打工,小事一桩。当然,也不是想实习就能实习的,毕竟,财务部门是工厂的重要部门,涉及到许多财务和商业机密。不过王莜波看在老狐的面子上,答应了。阿珠没想那么多,她想,到叔叔的工厂里实习,且不拿工资,应当是顺理成章的事,何来周折?阿珠**较单纯,对**上的事,一无所知。因而阿珠工作起来,很认**,按时按点上班。她上下班不用刷卡,但绝不迟到早退一分一秒。正吃饭呢,一看表,还差两分钟,立马推了碗,擦擦嘴,跑下楼去。女人说:“吃饱了再去,又没人给你打考勤。”阿珠说:“上班就跟上课一样,哪能迟到?”一甩头,跑了。阿珠对待工作更仔细,没出过半点差错。王莜波关心阿珠,让阿珠从最基本的会计工作做起。先做出纳,学点票子,学银行结算。出纳员天天跑银行,汇款,提现金。阿珠跟着跑,**心实意地学习,认**,勤快。王莜波看她勤奋,又教她会计处理和成本核算。阿珠在书本上学的东西,那都是死的,与实际工作有很大区别。在工作中实践了,书本上的东西马上活了起来,理解得更透彻。

阿珠第一次走出校门,走进厂门,对**有了自己粗浅的见解。阿珠和阿琼睡一个房间里,两人时常探讨,谈工作上的事情,谈对流蒴厂的看法。姐妹俩各抒己见,时有分歧。阿珠是学生,想法还**较幼稚。而阿琼文化虽不高,但考虑问题的角度和方法,与阿珠显然不同。阿珠以为这个厂是阿放叔叔开的,就是她胡家的,因而做什么事,都当尽心尽力。阿琼进厂半年了,听的见的,**阿珠要多,阿琼说:“大姐,流蒴集团不是胡家的,是阿放叔叔的,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阿珠说:“阿琼你怎么这么说呢?阿放叔叔不是姓胡吗?”阿琼说:“姓胡又怎样?他是他,我们是我们。我和爸爸都在厂里做,我们得到什么了?除了工资,**与我们有相干么?阿放叔叔家财万贯,跻身名流,住别墅,开宝马,而我们家呢,挤在几十平米的房间里,爸爸开辆破金杯,还不是专用的,你说,我们能沾什么光呢?”阿珠说:“阿琼,你太肤浅了,你们进厂,你们吃的,住的,不都是阿放叔叔提供的吗?”阿琼急了,说:“大姐,这是我们打工应得的,不是阿放叔叔恩赐的,全厂那么多员工,不都有吃有住有工资吗,难道都是阿放赏赐的?”阿珠摇头:“阿琼,我就觉得,你是不是少了点感恩心态?能拥有一份工作,容易吗?如果不是阿放叔叔给了我们打工的机会,我们不还得住在蝉村,种地收割吗?”

姐妹俩各说各的理,争执的声音不经意地抬高了。最后,老狐走进来,像法官似的,作了最后裁决。老狐说:“阿珠,你虽是个大学生,但缺乏**经验。流蒴集团不是我们的,是你阿放叔叔吃尽千辛万苦创下的家业,我们不能不劳而获。我和阿琼不过是给你阿放叔叔打工。所以你们都要记住,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无论是父母兄弟姐妹,还是亲戚朋友同学,谁也不能养你一辈子,只有你自己努力,赚来的钱才是实实在在的。”阿珠若有所悟,久久没有说话。“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阿珠想,看来,自己的很多想法确实不成熟。阿珠佩服阿琼,这么小的年纪,却把**看得这么透切,不简单,****是一所综合大学,只有走上**,才能看透很多事情。

这个暑假,阿珠在厂里做了一个多月。快开学了,阿珠要回校了,王莜波造了张工资表,找了杨厂长签个字,给阿珠发了六百块钱。

047章【寡情寡义】

王莜波是聘用经理,原来在集团做会计,听说是被集团财务总监发配到了流蒴家具厂。其中还有一段花边旧事。集团财务总监姓李,四十左右,跟随老板多年,融资能力很强。这当然也是老板用钱铺出来的路。李总监也因此深得老板赏识。王莜波是李总监招进来的。王莜波那时才二十三四岁,长得特漂亮,气质高雅,谈吐不俗,很优雅。王莜波入职后,李总监屡次安排王莜波和他一同出差,目的显而易见,却屡次不能得手。后来又一次出差去福州融资,李总监带着王莜波去见银行客户。酒桌上,李总监让王莜波多陪客户喝几杯。王莜波知道,不把客户喝好,融资就没希望了。为了融资,王莜波敞开喝了,后来喝高了,喝得晕头转向,被李总监架着,回了宾馆。第二天醒来,王莜波发现自己竟躺在李总监的怀里,**着身子。王莜波痛哭不已,骂李总监是禽兽,用拳打,用牙咬。李总监堆着一脸的**笑,说莜波,你跟了我,不会吃亏的。王莜波呸了他一脸的唾沫,说,你发梦去吧!后来李总监屡次求欢,都未得逞。且被王莜波运足力气,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李总监因此对王莜波心存芥蒂。在多次求欢未遂后,便要发落王莜波了,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发配到了灰尘四起的家具厂上班。其理由是冠冕堂皇的:“让你去家具厂,是领导对你的重视。家具厂是老厂,是集团发展的基础,老板是从那儿起家的。让你去抓财务,既是信任,也是**以重任。”王莜波不沾**汤,心里明白,却奈何不得。碍于情面,王莜波没去老板那儿告李总监的状。又想李总监是老板的心腹,自己去告状,无疑是**蜉撼树,自作自受。王莜波默默地**了,满怀沮丧地来流蒴厂报到。在流蒴集团,家具厂被称作“三差”厂:效益素,人员素质差,环境差。离开繁华的南漂大道,一上了北仔路,王莜波就流泪了。再看到破旧的厂房,灰蒙蒙的车间,王莜波的泪,****而流。王莜波安慰自己,自己还年青,还不到三十岁,能在一家工厂做财务经理,正好可以掌握全套会计核算,参与经营**,何尝不是一种锻炼的机会?再说,不在集团上班也好,省得天天面对李总监那张道貌岸然的丑恶嘴脸。王莜波总算给自己找着了心理平衡点。但这口恶气和那份耻辱,王莜波难以**受,一直想伺机而动。

老狐进了家具厂,特别是经营食堂后,王莜波看到了希望。王莜波打起了老狐的主意。老狐是老板的哥哥,又**食堂。食堂和财务的关系相当密切。王莜波在有意和老狐走近。她给阿珠申请工资,不过是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罢了。况且,阿珠付出了劳动,给工资也是应该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反正不是自己掏腰包。即使给错了,首先追究的是厂长的责任。其次才会追究她这个经理的责任。最重要的是,博得阿珠的高兴,博得老狐的感激。王莜波**希望有那么一天,阿珠毕业了,学到了**本领后,能取李总监而代之。当然那是长远之计,非一朝一夕的事儿。眼下之计,是要让老狐感激自己。在王莜波看来,这很必要,也很重要,且很现实。在流蒴家具厂,老狐是一颗根正叶茂的大树。王莜波想倚重这棵大树,能过得惬意些,再不受凌受辱。更希望老狐的手,能像一把尚方宝剑,直插李总监的心脏,取其狗命,逐出流蒴。有了这个想法,王莜波和老狐之间的合作,不但默契而且愉快。这里,且再唠叨几句,交待一下王莜波和老狐是怎么合作的。可以说,王莜波直接掌控着老狐的经济命脉。若不是老狐,而是别人管食堂,王莜波的手稍微捏紧点,别人就受不了。对老狐,王莜波则网开一面了。而老狐能给王莜波带来的,不过是一些胃口方面的满足。

老狐每月要到财务部报伙食费用计划,王莜波负责审批。老狐每周要领伙食费,也要王莜波审批。王莜波喜欢用算盘,在学校时珠算**赛得过第一名,所以工作了,仍坚持用算盘。王莜波的算盘稍微拨拉两下,老狐就少了或多了几十或几百。每次王莜波一拨算盘,老狐就紧张,盯着王莜波的纤指,眼都不眨,生怕那富有弹性的纤指,把珠子滑少了。结果,王莜波的纤指往上推了珠子,十位上推一个,百位上推一个。那可都是钞票啊。多推一个,就多了十元百元大钞。审核完了,王莜波签上字,把单子递给老狐,再意味深长地看了老狐一眼。老狐到出纳那儿报了帐,钞票就进老狐口袋了。老狐呢,深谙知恩图报之道,王莜波的一**三餐,还有夜宵,老狐都派人送到她宿舍。王莜波若头疼感冒了,老狐让女人煲烫,开小灶,送给王莜波。王莜波是江西人,去年刚结婚,还没有孩子。老公是大学同学,在别处打工,王莜波身边少了温暖,就把老狐一家当亲人了,相处甚为融洽。有时要去看老公,不想坐公交,就请老狐开车送一下。在车上,老狐得知了集团内部的一些情况。王莜波也在有意无意间,说了许多李总监的不是。当然,都是李总监**和利用职权的事。而自己失身之事,王莜波只字未提。

王莜波开给阿珠的工资,老狐一分未要,给阿珠做零花钱。阿珠喜不待言,要给阿琼二百,阿琼没要。阿琼说:“你留着用吧,我拿工资了。”阿珠又教阿琼上网,申请QQ号,加了阿琪和阿玥为好友,说有事了姐妹就在网上说。

阿琼上班不忙了,就和姐姐们在网上聊聊天。和阿琪聊得多。阿玥没空。阿玥是车间经理,整天忙得团团转。还要照顾儿子,够忙乎的了。阿玥家雇了保姆,帮阿玥做饭。阿琪也住在阿玥家,姐妹间好有个照应。阿琪长得太漂亮了,又时尚,又清纯。阿琼在网上问她:“有男友了吧?”阿琪笑笑,说:“算是有了吧,还没定呢。”阿琼问:“他是干什么的?”阿琪说:“是个老板,开酒店的。”阿琪又说:“先别告诉爸妈哟。”阿琼笑:“姐放心,替你保密。”阿琪说:“对了,我发点照片给你。”阿琪从网上发了几十张照片来,都是阿玥一家人,在席望老家拍的照片。

晚上,别人都下班了,阿琼和李伯光说了一声,就把一家人带进了生产部,打开电脑,看阿玥一家三口的照片。照片上,席望和阿玥搀着孩子,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滩涂。有一张丹顶鹤的照片,阿玥、席望,还有儿子,站在丹顶鹤的边上。阿琛戳着电脑说:“这个鸟好大啊。”阿琼笑了,说:“笨!那是丹顶鹤。看到没?它的头上,有一个红点呢,漂亮吧?”丹顶鹤悠闲地站在辽阔的滩涂上,一家人偎着丹顶鹤,很幸福的样子。阿琛又说:“这个鹤好高啊,小弟弟还不到它的脖子那儿呢。”一家**笑。阿珠捂着嘴笑,说:“那不是小弟弟,是你的小侄儿。他叫小星星,是姐姐的儿子。”女人说:“阿玥瘦了,不过,成熟了许多。”又指着孩子说:“老狐,你外孙的眼睛好大哟,长得也可爱,嘴巴像**,眼睛像**。”一家人评头品足,津津乐道。老狐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边看边抽烟。

过了几天,老狐忽然对阿琼说:“问阿玥和阿琪,看她们过年放不放假?要是放假,让她们回来聚聚。”女人笑盈盈的,道:“想女儿了吧?还是想外孙了?”又对阿琼说:“你别说,让你爸自己去和阿玥说。人家恋爱你反对,人家结婚你也反对,现在看到了吧,人家过得不挺幸福吗?现在不反对了?”老狐也不恼,嘿嘿一笑:“反对无效,就不反对了,叫她们回来玩玩吧。再说席望这小子,娶走了我女儿,连瓶酒都没送我,**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老狐进了家具厂后,多次想去拜访阿放。兄弟俩十二三年没见了,老狐的内心,总是莫名地系着一份“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感慨,很想和阿放把盏话旧,重温当年。况且,老狐于阿放是有恩无仇的。若是见面了,老狐也会相逢一笑,避而不提那些不值一提的恩情。尽管那段恩,在老狐看来,阿放是应该铭记一辈子的。

老狐转正后,曾专程去了集团,找过阿放,但没见着。不是阿放不在,是有人挡了老狐的驾。挡驾者是集团总裁办主任,叫薛静,一个丰满而**的女人。大眼睛,圆胖脸,五官清晰但不生动,个子蛮高,嘴巴能说。薛静见了老狐,问他干什么的。老狐沉声说:“找阿放。”又迅速改了口,说:“找胡总。”薛静说:“您是哪个单位的?”老狐顿了一下,说:“老厂的,我是胡总的亲戚。”薛静疑惑地看了老狐一眼,似乎不太相信老狐的话,说:“有预约吗?”老狐迟疑了一下,说:“有。”薛静问了老狐的名字。老狐说了。薛静听说姓胡,有点信,说:“请等一下。”然后进了总裁办公室。一会儿又出来,说:“胡总正忙,在接待外商,你改天来吧。”老狐若有所失,悻悻然地回来了。老狐想,阿放这鸟人,知道我来了,居然避而不见。可见他这个大牌,耍得有多大了。此后便打消了拜见阿放的念头。

老狐见不着阿放本人,但在电视上能见到阿放。阿放着实风光了,频频出现在各大媒体上,谈战略,谈规划。老狐心里很不对劲。一个初中没念完的人,居然敢对着记者的镜头,大谈理念,谈发展,谈未来。扯**巴淡!这年头全乱套了,母猪能上树,公**会下蛋了。

后来在厂里,老狐****切切地见到了阿放。阿放来视厂,站在篮球场上。阿放胖了,白了,还戴了个金丝边眼镜。老狐暗自好笑,鸟样!初中没毕业,还戴了个眼睛,充上斯文了。阿放个子不高,也不如老狐长得帅气。现在又胖了,像煤气罐似的。不过穿上西装,打上领带,蹬着亮皮鞋,看上去庄重了许多,老板的派头浓多了。阿放此时走在一群人的中间。前呼后拥的,都是集团的厂长总监们,穿西装打领带,大多和阿放一样,戴了副眼睛。杨天晴更像条哈巴狗,倾斜着身子,在前面引路,一口一个胡总,**叫他亲爸还亲。老狐站在宿舍楼上,远远地看着阿放进了会议室,一群人跟了进去,关上门,开会了。约一个小时后,门开了。阿放出来了,去了卫生间。老狐守在不远处,等到阿放出来时,走了过去。阿放一怔,点点头,淡淡地笑了笑。老狐不自觉地卑微了,讪笑着说:“十多年不见,阿……胡总**以前胖了啊。”老狐“阿”了半天,最后改成了“胡总”。阿放不接老狐的话题,说:“老狐啊,食堂很重要,一定要抓好,要让员工们满意。员工吃不好,工作就干不好。要多听取员工的意见,要关心员工的生活,要不断改**员工的伙食。”阿放打的是官腔,谈的是工作上的事,说完也没打个招呼,就去会议室了。压根没提过去的事,更不必说老狐对他的恩情了。老狐听了,全身像长了痱子,很不舒服。这哪是自家兄弟呀,这分明是上级给下级提要求嘛。老狐越想越不对劲。过了一会,会散了。阿放出来了,厂长总监们也跟着出来了。阿放没再和老狐打招呼,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上了车。车子一溜烟地走了,老狐站在空空的篮球场上。老狐想明白了,阿放现在有事业了,有了支持他事业的厂长总监们了,早已不是昨天那个和自己同车共渡的阿放了。事业高于一切,手足情只能退而求其次。老狐又想,原来阿放对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不但知道自己在他的厂里,还知道自己现在管食堂。

后来,老狐在厂里还遇见过阿放,但每次都有人陪同视察。老狐近不了身,也说不上话。老狐便放弃了接近阿放的机会。老狐想,**抵都是会变的。条件变了,地位变了,身价变了,个性、谈吐、眼界以及世界观,都会跟着变。阿放现在是名人,已然不是老狐记忆中的阿放了。即使说上两句话,又能怎样?说不回去了,说不出以前的浓情厚意了。“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今天的阿放,老狐很陌生。老狐心中凄凉,脸上笼罩着一层伤感之光。

048章【相亲相爱】

**子像地球一样,转得毫无动静。一眨眼,岁暮又至。阿玥在网上和阿琼说了,一家人还有阿琪,要回瓢洲过年。老狐面无表情,内心却翻江倒海了。阿玥她们去了连云**两年多了,过得好不好,习不习惯那儿,从没对家人说起。老狐觉得挺对不住孩子的。特别是对阿玥,老狐觉得自己的要求过于苛刻了。阿玥的心里,一定有许多**屈。阿玥不能对父亲说,又不能对母亲说,因为女人不是她的亲生母亲。阿玥的忧与愁,能与谁说呢?只有埋在自己的心里了。也是逆境出人才吧,阿玥这丫头,要强,倔强,什么事都是自作主张。这几个孩子中,最让老狐放心的,就是阿玥,她**阿珠成熟多了。所以让把阿琪跟着阿玥,老狐还是**较放心的。然而作为父亲,老狐无法宽恕自己,他没能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他对阿玥阿琪的关心,确实不够多,实在是太不称职了。

老狐有时感到很疲惫。一大家十口人,要挣钱糊口,要照顾孩子,若要面面俱到,何其难?老狐也会问自己,人这一生,活着到底为了什么?自己已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像一张拉满的弓,绷紧的弦,像一头老黄牛,在人生的长路上,鞠躬而行,辛勤耕耘,何处是尽头?

大年二十八,家具厂还没放假,阿玥她们就回来了。家具厂一直到大年三十才能放假,计划放八天。阿珠放假早,去车站接了阿玥她们。阿珠抱着小星星,到了家,就往女人怀里一放:“您的小外孙,可沉实了,抱了这一会,累死我这当姨的了。”女人抱起小星星,左看右看,喜形于色,说:“这小家伙,长得**漂亮,这眼睛,亮亮的,大大的,这嘴巴,也漂亮,像个女孩的小嘴巴,这小脸,粉嘟嘟的。”老狐喜滋滋的,抱过了外孙,逗了逗,说:“叫外公。”小星星不说话,使劲往外挣脱,老狐乐呵呵的,把小星星给了女人。女人喊阿琛:“阿琛,过来,和小星星玩。”阿琛走过来,搀了小星星的手。小星星会说话,不多。会走路了,不稳。女人在一边照应着,指着阿琛,对小星星说:“叫舅舅。”小星星喊:“舅——舅!”女人对阿琛说:“小星星喊你舅舅呢,你应一声啊。”阿琛有点莫名其妙,想不通自己怎么成了舅舅?

阿玥**以前苗条了,显得成熟,做事也麻利。席望扭扭捏捏的,不太好意思跟人说话。阿玥说:“叫爸妈呀?”席望红着脸,叫了老狐一声爸,叫女人一声妈。老狐果然“相逢一笑泯恩仇”了,抽了一支中华烟递过去。席望急忙摆摆手,说:“我不会抽烟。”又急忙从包里拿出四条烟来。两条苏烟,两条南京烟。老狐嘴上说:“回来看看就行,以后别带东西了。”心里却亮堂着呢。江苏的烟不便宜,每条都得三四百。女人瞄了他一眼。女人想说什么,老狐知道。那意思是说:生女儿有用了吧,生儿子会给你烟抽?抽你的还差不多。席望又从包里提出一箱酒来,是洋河蓝色经典。阿琪调侃席望,说:“要来拜见老丈人,姐夫可带劲了,大包小包,车上车下,扛来扛去的,衣服都湿了,也不要我们帮忙。”一家人哄笑。阿玥风趣地说:“娶了人家的女儿,不出点血,不流点汗,哪成啊?我还能没一点身价啊?”席望被说得脸更红了,更扭捏了,也不多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老狐给阿玥逗笑了,打着趣说:“阿玥现在当了副理,确实是有身价了。”阿玥笑着说:“爸,别说副理副理的了,就是当了**,不还是您的女儿嘛。”女人笑了,问:“席望做什么?”阿琪插上话来,说:“姐夫自学了AUTOCAD和平面设计,现在调到技术部了,专门从事玩具设计,是尖角玩具厂的技术骨干呢。”女人笑着说阿琪:“别光说人家,说说你自己,你啥时带个人回来?”一家人都看阿琪。两年多没见,变化最大的就是阿琪。阿琪装扮时髦,**浪长发,皮肤白净,双眼皮,大眼睛,唇红齿白,身高一米六八,凸凹有致,风韵迷人。阿琪伶牙俐齿,笑着说:“怎么了妈?要把女儿往外推了?人家还小呢,可不想像二姐那样,早早让姐夫骗走了。”席望厚道,怎么说他都是笑笑,不恼不怒,继续看电视。阿琼走过来,和阿琪耳语几句,阿琪从手上抹下一只戒指,戴在阿琼的手上,小声说:“封**的乌鸦嘴!这事只你知道,二姐都不知道,要泄了秘,我掐死你!”口气恶狠狠的,听上去却暖人心。阿琼高兴极了:“好好好,我权当不知道。”

阿玥从包里拿出电玩火车,是玩具厂自己生产的,过来抱住阿琛,问:“阿琛,记得姐姐吗?”阿琛说:“不记得。”阿玥说:“那你叫我什么,叫对了,玩具归你。”阿琛说:“二姐。”阿玥又指席望,让阿琛叫。阿琛摇摇头。阿玥又指阿琪,阿琛也不认识。又指小星星,阿琛点点头:“他是小弟弟,他叫我舅舅。”“啊?这是什么关系呀?”阿玥捧着肚子笑。然后把玩具塞在阿琛手里,轻轻撕阿琛的嘴巴:“记住,他是你的小外甥。”一家人欢天喜地,好不热闹。

在阿玥她们没回来之前,老狐就将她们的住宿安排好了。哗啦一下增加四五口人,家里肯定住不下了。女人建议老狐找一间宿舍,给孩子们住。反正过年了,许多员工要回家,床铺空着了。老狐没答应。老狐说:“孩子们都大了,都有家了,哪能还那么凑合着住呢。”北仔路上有个白玉兰宾馆,设施还不错,房价也不算高,一天七八十块钱,就是位置稍偏了点,生意一般。春节期间,生意更淡。老狐包了两间。老狐会套近乎,三言两语就聊熟悉了,再把房价砍了下来,每间每晚三十元。阿玥她们只请了十天假,房价一共才几百块钱。女人说:“这回花钱不心疼了?”老狐给女人**:“孩子大老远回来的,两三年才来一趟,容易啊?再多的钱也要花啊。”宾馆里干净,整洁,有人打扫卫生。还有空调,冲凉房,卫生间,很方便。阿玥一家人住一间,**姐妹挤在另一间。今天住这三姐妹,明天住那四姐妹,疯疯癫癫,闹成一团。阿琪说爸爸**会安排呀,阿琼说我们都是沾了二姐和二姐夫的光,什么时候沾三姐和三姐夫的光呀?阿琪就去拧阿琼的嘴。

这天晚上,阿琼跟着阿琪住在宾馆里。阿琪和阿琼最亲。小时候,她俩最玩得来。阿玥小时候和阿珠玩,和阿琪玩得少。阿琪对阿琼说:“我很怕二姐的,跟老妈似的。”阿琼笑得肚子都痛了,笑了够,才说:“是嘛,你怕她什么?”阿琪说:“她对我管得很严了。在家是姐姐,在厂里是副理,我能不听她的嘛。”阿琼说:“她怎么管你了?”阿琪说:“她不让我住厂里,要我住她家。厂里追我的男孩很多,可个个都怕二姐,不敢大明大白地追我。”“那,那个小老板呢?”阿琼问。阿琪说:“那个小老板是开酒店的,酒店里要摆放各种艺术品玩具,就来厂里采购。他常来我们车间,检查产品质量,我们就这样认识了。他还让我去他酒店工作,给他当秘书呢,我不敢答应。我们平时都用手机联系。”阿琪就把手机拿过来,给阿琼看小老板的信息,都是爱你想你吻你的话。阿琼惊叫起来:“羞死了,羞死了。”阿琪笑了,笑得很甜,说:“他可温柔了,不像那些老板冷冰冰的,他见到我就……嘻嘻,不说了。”阿琼说:“他亲你了?”阿琪点点头。阿琼想了想,又问:“你和他……那个了?”阿琪脸红红的,又点点头。“啊?”阿琼说:“二姐看得那么紧,你怎么逃得出去?”阿琪说:“那天他约我去他酒店玩,我就对二姐说,肚子痛,上医院查查。请了假,我就去酒店找他。他说在总经理室等我。总经理室外面是办公室,里间是卧室。我去找他,他怕有人来找他,就锁上门,带我进了卧室。后来,他就抱我。再后来,他就那样了。他挺温柔的,一点不粗野。”阿琼猛地捂住耳朵:“不听,不听,你好胆大呀姐!”捂了一会耳朵,阿琼又问:“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结婚?”阿琪脸色黯淡了下来:“他还没离婚呢。”“啊?”阿琼又惊叫起来:“他结过婚了?那你怎么看上他?”阿琪说:“结婚怎么啦?要是嫁给他,这辈子我都不愁吃穿了。”阿琪又说:“女人嘛,不**脸蛋,还能**什么啊?趁年轻,赚点钱,不**打工一辈子强?我工资两千,交爸爸一千,只落一千,还不够我自己消费的呢。二姐两口子的工资有六七千,可现在正在供房,要供十几年呢,容易嘛。”阿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阿琪说:“如果他能在连云**给我买套房子,和不和我结婚,都无所谓了。”

姐妹俩聊了一会闲话,各自揣着心事,睡去了。阿琪不曾想到,自己这番经历和见地,像一支悠扬的短笛,把阿琼的春心吹动了,吹活了。后来,阿琼也做了别人的情人,却毫不在乎。细想起来,今晚的这番谈话,不是教唆,也是误导了。

对于阿放做大老板,阿玥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来。阿玥说:“运气相当重要,也在乎自己。没准有一天,我和席望也能开个小厂。”老狐知道阿玥不是戏言,笑了:“你挺自信啊,你们能开什么厂?”阿玥说:“爸你不信啊,席望懂设计,我懂生产,双管齐下,还不能开厂啊?我们就开个玩具厂。当然,现在还不行,要养家,要供房,资金不足。也没订单,没客户。不过,我们还年青,路还长,机会多着呢。”老狐没说什么,心想,即使阿玥开不了厂,有这个愿望也是好的。又暗忖:阿玥可惜是个女孩,要是个男孩,我老狐就有希望了。

初三那天,老狐包了一辆十多个座的面包车,带着一家人回蝉村,探望母亲。母亲高兴得老泪纵横。阿玥特别懂事,给****买了好多补品。抓着****的手,说说笑笑。又把席望推到****面前,给****作介绍。再把小星星抱过来,让小星星叫老太。老狐带着几个孩子去了父亲的坟上,一一给父亲叩拜。几个姐妹都流了泪,泣不成声。

老狐准备再带孩子们去看望二叔。阿玥也特地带了些江苏特产,准备送给二叔。不料母亲说:“你二叔去瓢洲过年了,年前阿放来了辆车子,接他过去的。”老狐愣了一下,有点出乎意料。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阿玥问:“****,阿放叔回来时,过来看您了吗?”母亲说:“你阿放叔那么忙,哪有闲空啊?”阿玥看了父亲一眼。老狐在抽烟,没吭声。

在蝉村只陪了母亲一天,就都回了瓢洲。家里窄逼,孩子们也住不惯了。虽然她们的根在这儿,她们的户口在这儿,但她们对蝉村没有感情。蝉村不过是烙在她们身上的胎记,抹不去,也不会当回事。她们更愿意把瓢洲,或连云**,当作自己的家。

虽然只呆了一天,女人一点没闲着,把母亲所有的床单被罩衣服都洗了,把家里收拾了干净。临行时,母亲又将给二叔的礼品提给阿玥,说:“你二爷正好在瓢洲,直接捎给他吧。”阿玥没接。老狐提回了屋里,说:“你留着吧,二叔他山珍海味吃多了,哪看得上这点东西?”那口气,已是不耐烦了。母亲便不再推却。车子来了,预约好的,一家人鱼贯上车,又把母亲一人丢在了家里。离别的滋味,都不好受。冷风中的母亲,银发闪闪,佝偻着腰,目送着车子渐行渐远。

回了瓢洲后,都没去看二叔。老狐没表态,谁也没提。老狐是这么想的,二叔要住在蝉村,应当去看望。二叔住在阿放那儿,去看望就不合适了。一个穷打工的,往老板家送礼,有巴结之嫌。再说,孩子们有必要巴结阿放么?她们没端你阿放的饭碗。至于阿玥她们怎么想的,老狐不知道,心中大概也有些不平吧。

春节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去了。正月初六,阿玥她们眼含热泪,难舍难分,辞别了父母姐妹,回连云**去了。

049章【偏听偏信】

屈指算来,流蒴家具厂已整整走过了二十个春秋。工厂像个垂暮之年的老人,满目疮痍,步履蹒跚,已然没了昔**的辉煌。流蒴家具厂所采用的都是传**的设备,手推锯,冷压机,布袋吸尘机等,都用了好多年。有些设备还是开厂时买的,早该淘汰了,仍在硬撑着。也有新设备,去年刚进了两台封边机,可是没用多久,就出了故障。这些新旧设备,**较简陋,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不像流蒴家具新厂,采用的都是国内先进的板式家具生产线。木工车间没有灰尘,物品摆放井然有序,地面一尘不惹,板块都是**动式传输,不用手抬人扛。喷漆房采用**空气过滤装置,空气很纯净。新厂的产值**老厂翻了几倍。老厂与新厂,仿佛父子两代,一个年老体弱,一个精力充沛。

流蒴家具厂的存在,其实已没什么价值。以阿放的实力,再投资这样一个厂,断然不是难事。阿放之所以要保着这个厂,据说有几点考虑,一是因为阿放是从这个厂起家的,他不能忘本;二是这个厂于阿放而言,具有特别的纪念意义;三是阿放讲迷信,认为他从这个厂起步,如果这个厂倒了,会对他的事业不利。所以,还得让这个厂活下去,苟且偷生着。关于迷信,蝉村那一带的人,都信奉。阿放虽然贵为老板,但潜意识里,还保留儿时的熏陶。阿放还特别信奉财神爷。南方的老板也多信奉这个。流蒴家具厂专门供了个关公财神,浓眉长须,佩甲挂刀,两边分立童男童女。财神四周摆上苹果橙子之类的供品。每月初一和十五,阿放安排他老婆阿冰来敬香。偶尔阿放也会移驾君临,亲拜财神。或带上一干高管,一同祭拜,甚是虔诚。

老狐也生在蝉村,儿时也受了熏陶,讲些迷信。但老狐不拜财神。财神没给老狐带来财运,老狐当然不拜。老狐拜的是胡家的列祖列宗。自得知阿放发家做了老板后,老狐每年都要抽空回去一趟,修缮祠堂,祭拜先祖。胡家的祠堂不在蝉村,在离蝉村约十五公里的然村。老狐爷爷当年就是从然村逃荒,逃到了蝉村。从老狐父亲这**始,就很少去然村走动了。近亲都没了,老狐只有一个姑**,早嫁出了然村。到了老狐这一代,对然村就近乎陌生了,以前几乎不去。后来,老狐才回然村认祖。但在老狐回然村之前,阿放已捷足先登,先来然村祭祖了。阿放的动机,和老狐大致是相同的,希望得到祖宗的庇佑,希望自己家大业大。所不同的是,阿放已做了老板,而老狐还是个平头百姓。老狐一直认为,阿放能有今天,不是偶然的,而是得了祖宗的庇荫。老狐相信,只要自己一心向祖,虔诚恭敬,祖宗也会保佑自己。老狐私下里有些忿忿不平,想自己和阿放共一个祖宗,凭什么阿放发了大财,自己却一无所获呢?老狐不禁后悔起年青时的**不羁,后悔之前的那么多年,自己混在瓢洲,从没关照过祠堂。又进行了一番自我解剖,许是自己年青时,干了打架斗殴的事,又死了老婆,名声不好,丢了列祖列宗的脸,所以祖宗不肯保佑自己吧。若不然,阿放这老板,指不定还是老狐的呢。按照然村的风俗,老狐有了儿子后,是要在祠堂里摆满月宴,摆灯酒,挂花灯的。还要将阿琛的名字刻块牌子,挂在祠堂里。老狐当时都没照办,当时年轻,不太注重这玩艺。后来回到蝉村,得知阿放做了老板,才认起**来,特地去了然村,在祠堂里补摆了喜宴。并且找了一块特别醒目的木牌,将阿琛的名字刻上去,挂在了祠堂里。

阿放现在贵为集团总裁,已是无暇顾及祠堂了。但阿放并没有放弃祠堂,**托父亲常去祠堂走动,敬香火,贡祭品。二叔以前是不去然村走动的,现在,为了阿放的伟业,二叔年年都要去几趟然村,添块砖,补个洞,奉上贡品,打扫干净。多年来从未间断。后来,老狐也来祠堂了,叔侄俩并不同行,各来各的。老狐心中暗笑,想二叔你在瞎忙乎什么呢,你跑来跑去的,都是白跑了。你是你,阿放是阿放,祖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代替不了阿放。你再虔诚,阿放不虔诚,不亲自来,就等于白忙。何况阿放还在厂里拜祭关公,一心二许,一女二嫁,祖宗们岂能饶恕他?若长期以往,老狐相信,阿放的江山末**,不远了。

老狐这番思想,并非空穴来风。有事实为证。老狐进家具厂快两年了,深入基层,广泛接触,身临其境,耳濡目染,对家具厂已是洞察秋毫,掌握了不少内情。**如:采供部牛经理吃原料的回扣;油漆车间马主任省下油漆转手倒卖;销售部杨经理发家具出去,连出库单都不开;生产部李经理将黄小杨精心设计的图纸悄悄转卖给外厂;……这些问题,老狐明鉴如镜,而阿放高高在上,一叶遮目,是不可能知道的。阿放看到的,都是表象的东西,就像当年的**,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到的是欢呼雀跃,喜气洋洋。无数的吹鼓手,在摇旗呐喊:形势一片大好!祖国河一片红!而事情的**相,**永远也看不清。阿放现在也高高在上了,禁不住飘飘然了。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狐不免有些焦急,却是爱莫能助。见一面阿放,尚且不可能,谈何别的?

凭心而论,老狐并不希望流蒴大厦倾覆在即。从小处说,这是自己赖以生存的地方,从大处说,这是阿放也是胡家的伟业。这么大的集团,若是毁于一旦,太可惜了。老狐很想和阿放谈谈,告诉他家具厂的一些事,给他提个醒。老狐认为自己的能力,并不亚于那些厂长总监们。就算自己的能力不如他们,自己的坦诚与忠心,也高于那些厂长总监们吧?只是老狐这番苦心和谋虑,是一厢情愿,阿放无从得知。

050章【退学退员】

鸟语花香的时候,恰是**,蔚蓝的天空,白云悠悠,绿油油的田野上,生机盎然。老狐抽空又去了一趟然村,去了祠堂,摆上贡品,烧了几柱香,默默祈祷。然后又去了蝉村,看望母亲后,**自在父亲的坟前坐了一会,再回家和母亲唠叨了一会祠堂的事。然后匆匆返回了厂里。一年之际在于春。厂里正是最忙的时候,订单太多,可生产进度总跟不上,杨天晴急得团团转,不断给李伯光施压。李伯光就带着阿琼一起跟紧各车间,忙得不亦乐乎。老狐也是自顾不暇,生怕后勤有什么闪失,牢牢盯着食堂,确保饭菜及时。

暑假还没到呢,阿瑾就向母亲声明:“这书念得太没劲,不念了。”阿瑾十六周岁了,同龄人初三都毕业了,她才读初二。跟着父母搬出瓢洲,又搬回瓢洲,阿瑾**留了两级。在班里,阿瑾的个子不是最高,但年龄最大,一个女孩子,难免生出尴尬来。女人看阿瑾那张酷似自己的脸,话到了嘴边,动了动嘴唇,还是吞了回去。阿瑾是从女人肚里出来的,是女人的第一个孩子。女人嫁给老狐这么多年了,对孩子们早已一视同仁了。然而,面对骨肉之情,谁又能把一碗水端的平呢?女人并不是**了什么私心,阿珠她们的母亲死得早,女人也心疼。女人看阿珠上大学,阿玥当副理,阿琪长得漂亮,阿琼活泼可爱,打心眼里为孩子高兴。女人希望阿瑾能博采姐姐们的优点,能有点出息,至少要弄个初中毕业吧。女人偶尔想起自己年轻时,因为读书少,懂得道理也少,觉得自己那时特幼稚。女人和阿瑾说话,不像和阿珠她们说话那么**婉,口气有点严厉:“你就不能学阿珠大姐,读个大学,长点出息吗?”阿瑾顶嘴:“学二姐不也一样吗?”女人说:“二姐下学,是家庭负担重,迫于无奈。你现在的情况不同,家里不缺你挣那点工资。”阿瑾说:“上大学又怎么样?大姐毕业了还要挣钱还贷,我才不干呢。”女人说:“大姐那是没办法,那时家里穷,现在你要考上大学,家里勉强也能供得起。”阿瑾说:“反正我不念了。我才不考什么大学呢,出来都二十五六了,都成老姑娘了,谁要啊?不念,打死我也不念。”女人口气强硬了点,说:“至少也要读个初中毕业!”阿瑾嘟哝:“初中毕不毕业有什么区别?还不一样打工!”女人不满地剐了阿瑾一个白眼:“你敢?!”

老狐近来也烦恼了。老狐管食堂,当然是要赚钱。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此人姓包,四川厨师,手艺还不错,就是爱挑剔。连老狐他都挑剔。一会说老狐买的油质不好,一会说老狐买的米质太差,要不就说肉少了,菜咸了。老狐曾提醒过他,还请他去街上喝酒,这家伙愣是不开窍,改不了直脾气,总是提意见。厨工有时提醒他:“人家是老板的亲戚,你提那么多意见干嘛?”包厨的眼睛往上翻,说:“我那么多的亲戚老乡都吃食堂,伙食差了,他们吃不好,能干好活吗?”老狐就盘算着,要对食堂进行调整,炒掉那个四川厨师。那包厨确实也是劣迹斑斑,民愤不小。包厨喜欢抬杠子,认准的事儿,坚持到底,死不改悔,自然不合群,不是吵了这个,就是闹了那个。有一回,一个厨工给他的一个亲戚打菜时,勺子多抖了几下,把几片肉抖了下来。包厨刚好看见了,骂那厨工。厨工不服,两人争吵不休。包厨一时性起,竟**起菜刀,把那厨工直追到厂长室。老狐想,这么一折腾,以后厨工谁还敢抖勺子?必须炒了此人,以绝后患。老狐和谌经理提了。谌经理早烦透这个人了,苦于不好下手,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厂里有很多包厨的亲戚和老乡,一呼百应。且包厨有个雅号,叫“一指残”。包厨的中指断了半截。家具厂发生工伤,实属常事,断指头的也有十来个,但只有包厨师得了这个雅号。原因何在?盖因包厨不好惹。包厨不只脾气倔,性格野,且身后有一个庞大的亲友团,不好惹。

包厨原来不是干厨师的,在木工车间做普工。那次开电锯,包厨打了个盹,就把中指锯没了。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月,吃喝拉撒都是厂里的,出院后做了伤残鉴定,定为九级伤残。包厨不肯下车间了,举着残缺的手指,说:“打死我也不进车间了,看到电锯我就害怕。”要厂长给他安排个轻活。他想做**人员,管个食堂或宿舍,或清洁工。那时的厂长姓简,简厂长说:“断手指的又不是你一个,人家不都在车间吗?”包厨师说:“我的伤残和他们不一样,我是中指。”简厂长不依,包厨就天天尾着他。包厨的老婆、弟弟、侄儿侄女都在厂里,轮番找简厂长。简厂长烦了,问他能干什么。包厨说他学过两月厨师,别的干不了。他以为厂长能让他当个食堂**员呢,不想简厂长一步到位,让他进食堂做了厨师。

包进了食堂,也算是人尽其才。包厨学过川菜,做得很正宗,麻,辣,鲜,醇,咸,味道倍儿浓。厂里四川人多,辣得满头汗,也不舍得放筷子。苦了巴蜀以外的打工人,辣得受不了,也只得**着。**久了,便适应了。

包厨师仗着资格老,变得骄横。又仗着“一指残”,变得狂妄。厂里有规定,凡是有伤残的,只有在离职时,才给予赔偿。这其中是有些奥妙的。员工提出离职,要么回了老家,要么换了新厂,反正你是出了厂,就进不了厂了。没有厂牌,保安不会让你进来。这时,伤残赔偿就由工厂说了算了,赔多赔少你都得接受。因为你急着回家,或急着去新单位上班,你没工夫也没能力和工厂耗着。反之,做了伤残鉴定后,马上赔偿,你吃厂里,住厂里,赔少了你肯定不干,天天缠着厂长经理,不把厂长经理耗死了?

老狐知道工厂的这个规定,但老狐必须炒了包厨。这家伙太碍手碍脚了。老狐想,炒了他,把亚君弄过来。亚君来了,做大厨,懂得怎么和老狐配合,想做点什么,便如入无人之境了。

老狐知道,来硬的不行,包厨不好对付。得来软的。老狐把包厨叫出去,吃夜宵,喝啤酒。聊得热乎时,老狐说:“包厨,我先跟你透露件事,你得替我保密。”包厨说:“当然,你要相信我,你就说。”老狐说:“我最近想开个饭店,能不能帮我?”北仔路上有家巴味飘香饭店要转让,转让告示贴个把月了。老狐说就是那个饭店,他正在商谈,到时要用川味大厨。包厨果然信了老狐的话,说:“这事包我老包身上,我帮你找大厨。”老狐说:“不,别人我不放心,我就要你掌勺。工资肯定**厂里高,赚钱了再给你提成。”老包眼里放出了光芒,说:“好,几时确定下来?”老狐说:“基本定了。”包厨说:“那……我要辞工吗?”老狐就等这句话了,说:“当然,你辞工后,专心帮我**厨房。”包厨兴趣很浓,问老狐:“那我几时辞工?”老狐说:“越快越好,下来帮我筹备吧。这事要保密。”

老狐略施小计,就让老包辞工了。老包主动递交了辞工书,谌经理马上签名。又报了伤残赔偿,报到集团行政中心。集团批了七折赔偿,阿放签了字。老包知足了,以前的伤残赔偿,没超过六折的,他这一次,算是最高额了。办了手续,结了工资和赔偿,包厨就泡在出租屋里,伫候老狐的佳音。偶尔给老狐打个电话,询问进展情况。老狐搪塞,说快了,正在洽谈具体事宜。老狐这边又将亚君调进了厨房,做了大厨。老狐自此在厨房里更是如鱼得水,事事顺利了。至于包厨,就慢慢地等吧。等到天荒地老,等到心力交瘁,他自然就不会再等了。

  何尤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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