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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篇 老狐的落魄时代

小说:漂泊者说 作者:何尤之字数:16547更新时间:2018-10-03 08:37:17

061章【离心离得】

正月初十,一家人郁郁寡欢地回到了瓢洲。连云**还是春寒料峭呢,而瓢洲已是春闹枝头了。处处生意盎然,时时雀鸟啁啾,阳光像浓烈的酒,喷得大地一片清香。流蒴家具厂已经开工了。晚上,亚君来串门,老狐问了亚君食堂的情况。亚君淡淡地说,一切正常,员工反响还不错,说刘主管有能力,食堂抓得蛮好。老狐不免有些惆怅。本以为换了人,做得要是**自己差了,员工们还能怀念他在食堂的那段岁月。却不想适得其反了。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刘清萧刚上任,肯定要总结老狐失败的经验,推出新举措,把食堂搞得更好。这不足为奇。况且老狐把伙食费挤出了水来,标准就下降了。而刘清萧刚接手,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这么一**较,就没人怀念老狐了,反而对刘清萧的评价高了。即使中层们,也不提老狐对干部餐所作出的贡献了。老狐心里暗骂,现在的人都成白眼狼了,光惦记掏你的东西,却不肯惦记你的好了。

第二天,老狐上班。进了人事部,大家都没说话,只有谌经理说了句新年好。陈**在玩电脑。刘清萧在纸上写食堂计划,见老狐进来,扫了一眼,又继续干自己的活。谌经理在和一个员工谈话,看老狐进来,问了声好,点了点头,又继续和员工谈话了。老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坐了一会,无趣,起身去宿舍查看了。

阿琼这几天,一直在人才市场奔波。刚过了年,找工的人特多,招工的单位也多。阿琼想找份跟单员的工作,没找到。也没有招文员的。跑了个把星期,最后勉强进了一家皮鞋厂,台资的,做普工。阿琼对这份工作不甚满意,可又实在不想住在流蒴家具厂了。天天面对父亲,面对过去的同事,很难为情,想早点离开那地方。也不想见到李伯光了。阿琼对李伯光有点感情,后来在连云**被姐姐们开导了后,想自己不过是别人的玩物,便有了悔意,不理李伯光了。偶尔会遇见李伯光,视若无睹,就过去了。受此心理支配,阿琼便忙不择路地进了皮鞋厂,被分在裁断车间。裁断车间**家具厂的车间干净多了,但总充斥着浓浓的牛皮猪皮人造皮的臭味,还有员工的汗臭味。阿琼以前坐在办公室,打电脑,送表格,工作轻松,算是个白领。现在是划料员,是蓝领,每天呆在车间里,穿一个大大的白围裙,戴着大口罩和手套,按照设计员制作的样板,在面料上划皮,剪切下来。工种上的落差,给阿琼心里蒙上了忧郁,难免会想起过去的风光,偶尔也会想起李伯光的关爱。

过了正月,流蒴集团大动干戈了,对人事进行了大调整。杨天晴被免了厂长的职,一抹到底。杨天晴颜面全无,提出了离职。两天后,悄悄消失了。陈**没走,仍若无其事地上班。他们在一起,本来就是一种权色交易,各取所需,各投所好。现在,杨天晴离开了,他们的关系从此便告一段落。这种露水夫妻,在瓢洲****皆是。其结局,也大同小异。

杨天晴走了,陈**没以前那么冷若冰霜了,见到老狐,脸上也有了点春风。对谌经理也顺从了,说话都变了味。然而,没多久,谌经理就招了个人事专员来,把陈**手中的招工权给剥离了。

集**来了一位新厂长。新厂长姓钟名流,是阿冰的妹夫,和阿放是连襟。和老狐也面熟。“**的!”老狐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想想,不能这么骂阿放。阿放是**的,二叔不就是条狗么?二叔是条狗,父亲呢?那不等于骂自己**的了?老狐还想骂,却骂不出口了。骂什么,都与自己有关联。老狐噤了口。什么也不骂了。那怒火,闷在肚里,像开水似的,冒着热泡儿。老狐想不通,钟流和你是襟兄弟,我和你是亲叔伯兄弟,孰轻孰重,孰近孰远,你阿放怎么就掂量不了呢?我老狐毕竟姓胡,和你是同祖同宗啊。

之前,钟流是副总监,从生产中心调来的。懂生产,懂调度,懂营销,懂**。上任后,钟流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先整生产,后治销售,免了几个人的职务,包括老狐曾向阿放反映过的几个人:采供部经理牛小兵、油漆车间主任马少清、销售部经理杨志刚、生产部经理李伯光。老狐拍手称快。特别是李伯光,过年前又出卖黄小杨设计的生产图纸,结果被逮着了。钟流限其十天内立即离职。三天后,李伯光灰溜溜地走了,连工资都没好意思要。老狐像剐去了心头之恨,痛快之极。老狐想,阿放这鸟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还是听取了我老狐的意见。能为阿放出点,哪怕是间接的,哪怕是微不足道,老狐都很有些成就感。接着,钟流从流蒴家具新厂和沙发厂调来了一批人,任命为车间主任。钟流找每个主任谈了话,说得很干脆:要么好好做,要么马上走人。开会时,钟流直言不讳,公开宣称:“老板让我来管这个厂,有两个原因,一是我在流蒴集团呆了多年,情况熟悉,是资深**者;二是我和老板的关系,大家都清楚,我办事,他放心。希望以后大空要相互配合,凡是捣蛋耍滑,不顾集体利益的,一经发现,立即辞退!”

接下来,钟流又对行政部门提出了**要求。钟流召开了行政部门会议,对行政工作提了意见和建议。钟流对**果然不外行,连行政人事安全也都谙熟。从**、招聘,到考勤、制度、安全、保安、食堂、宿舍,说得很具体,很实际。之后,钟流分别与每个行政人员谈话,交流**思路,倾听**意见。

钟流最后找了老狐。钟流没和老狐拉闲呱,聊家常,而是直奔主题:“流蒴厂要扩大生产,人是第一生产力。后勤部门不只是保障,还要改**,创新,提供优质服务。所以,宿舍**的担子很重,责任很大,需要改进的地方很多。该修的床铺、门窗、电器都要抓紧修,不能修的要马上换。桌椅衣柜,冲凉房,卫生间,要弄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彻底改变宿舍的旧貌,给员工提供舒适、卫生、安静的宿舍。”口吻是上司式的,态度是坚决的。老狐越听越反感,心说你拿我当傻瓜呢,我老狐还用你教呀。别说管宿舍,就是管一个厂,我老狐也照样干。老狐的不满情绪渐渐表现在脸上。钟流讲话,老狐抽着烟,看别处,心不在焉的样子。等钟流说完了,老狐白了钟流一眼,嗯都没嗯一声,转身走了。

钟流坐在厂长室,一动未动。待老狐走后,钟流冷笑了一声。

062章【失职失利】

钟流来家具厂后,厂里改观了不小。尤其是产值,首次突破一千三百万。许业琢由衷佩服,说:“钟流**杨天晴**的强多了。”老狐听了不舒服,说:“强什么?一路货色!”许业琢知道老狐心里不服气,劝他:“算啦老狐,你的方案,阿放看都不看,就否决了。老板是任人唯才,举贤避亲,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不会重用你了。”老狐说:“钟流不是他连襟吗,咋就不避亲了?”许业琢说:“人家资格老,懂得多嘛。”老狐说:“他钟流天生就懂家具?不也是后来学的?如果阿放那**毛念着手足情,让我早几年进来,我肯定**他姓钟的强!”许业琢说:“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们都老了,你现在五十出头,空有凌云志了。”老狐无话可说了。老狐知道,自己彻底没戏了。除了许业琢,中层们纷纷向钟流拢了过去。或者说,是向权力拢过去,向利益拢过去。老狐能给中层们权力和利益么?给不了。即使许业琢,来的次数也少了。老狐天天闷在家里喝茶,喝酒,喝骂。女人劝老狐:“别气了,气大伤身,这个岁数了,有吃有喝就行了。”老狐不高兴了,说:“怎么,嫌我老了?”女人不和老狐顶嘴,说:“我们四五个女孩都上班了,每人交点钱给家里,一月也四五千呢,**子过得也挺好啊。”老狐说:“这点钱算个屁?瓢洲一套房多少钱?六七十万呢。唉,我这一辈子,做不了瓢洲人了,但我要给阿琛在瓢洲弄套房子,让我的儿孙永永远远地做瓢洲人。”女人第一次听老狐说这个想法,有些吃惊。只是这个想法,实在太渺茫了。又想男人到底是男人,想的东西就是**女人多,**女人深刻。

老狐拿钟流的话当耳边风,依然我行我素,混份工资,宿舍管跟没管一样。谌经理有点不高兴,提醒过老狐几次。后来,**不住又批评了。老狐听了很不舒服,想反驳谌经理,还是**了。现在的老狐像一只离群的孤雁,**来**行,内心很是惆怅。厂里的干部员工,视他而不见,连招呼都省了。人事部的同事,和他也少有沟通,只有人事专员,是个新来的小女孩,招了新员工后,交给老狐安排宿舍。老狐喜欢和新员工聊,聊厂里的事,聊自己的事,聊人生感悟,聊世事沧桑。新员工听话,说什么是什么。老狐心里很满足。

那天,谌经理向老狐转达了钟厂长的指示:“宿舍**严重滞后,满足不了员工生活的需要,再这么下去,厂长将另有安排。”谌经理说得略有含糊,但老狐非常明白。老狐冷笑:“随他的便,有种开了我!我老狐干三四年了,开了我,还得赔我一笔钱呢。”

老狐对钟流没好感的时候,反而念起了杨天晴的好来。杨天晴在时,老狐和杨天晴几乎平分秋色。钟流来了后,那边风景**好,老狐这边一点秋色都没了。因此老狐对钟流窝了一肚子莫名的火,见面连招呼懒得打,像没看见似的。

周**晚上,钟流突然通知所有中层,对宿舍进行突击检查。结果可想而知,一塌糊涂。钟流拍桌大怒,责问谌经理:“你们人事部是干什么的?”谌经理说:“宿舍是老狐直管的。”钟流一拍桌子:“立即辞退!”

老狐闻言,勃然大怒:“**毛灰!他钟流算什么东西?敢在我老狐头上动土?他大概忘了,老子姓胡!和阿放是一个胡!他姓什么?他姓钟!胡家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来横插一杆!”

谌经理冷冷地说:“老狐,这是工厂,不是家里,你姓什么,和钟厂长有什么关系?你抓紧办辞工手续吧,别让我们为难。我也是打工的,端人饭碗,受人管。”

利剑悬在了头顶上,老狐不找阿放不行了。老狐搭公交车,去了南漂大道,去了集团,找薛静。薛静说老板没在。老狐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挡驾,又不好硬闯。便转身去了范先生的办公室。先生在。老狐和先生倒苦水。先生苦笑,亦表示无能为力。《胡放自传》的前半部分,先生写完初稿了,再有个把月,就能定稿。写好了,就回蝉村去。这段时间,先生对集团了解得**较多,有许多事,也看不顺眼。而且,这儿的约束太多了,左一个制度,右一个条款,表面上看,只认制度不认人,事实上呢,又暗**玄机。先生乃堂堂**教师,在讲台上站了一辈子,从来都是管人的,现在被人管,有点屈。老狐不免添油加醋了,说:“想不到阿放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对先生竟也这般刻薄。”先生摇摇头:“算不上刻薄,是制度无情。我端****的饭碗端惯了,乍端资本家的饭碗,不习惯。”

老狐后来连续来了几次,薛静都说老板没在。老狐心里有数了。于是,跑到对面的香蕉公园,边散步,边等阿放。香蕉公园变化并不大,不过是**木更茂盛,设施更完备了。老狐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初来瓢洲时的情景。那时的石椅还在,**坪也在,而当年的哥们,都各忙前程了。有打工的,有当老板的,还有命赴黄泉的。只有许业琢,和老狐还在一个厂。相**之下,许业琢混得还不错。车间主任不是大官,但也是个官儿,是中层,**自己强。想自己当年曾风光一时,到头来,做个宿舍**员,饭碗都难保,不免又怒火中烧,气冲脑门了。转身出了公园,小心地过了南漂大道,看阿放的车子,停在了那里。老狐没有上楼,上去了薛静也会挡驾。想想也不怪薛静,人家就吃这碗饭的,就得这样做,换了老狐,也只能这样做。于是,也学起包厨,**身在一颗木棉树下,边看南漂大道的花红柳绿,边等阿放的车出来。这办法奏效,等到临近中午了,阿放出来了。阿放刚上了车,老狐就走过去。阿放显得很忙,说:“老狐,有事?”老狐面临着被辞退,还有什么可紧张的,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这么想着,老狐又找回了“我开车,你售票”的心态,说:“没事谁找你呀?”便把事情说了。阿放不想站在院里说话,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会处理的。”

这次阿放没为难老狐,想了个折衷的方案,给老狐安排了个闲职:内保。内保就是不穿保安服的保安,在厂区里巡逻,管管闲事。老狐五十出头了,在**机关,该退居二线了。流蒴集团是私企,没这说法,老板给他安排个内保,算是照顾兄弟一回了。可老狐不识抬举,气得灰尘土脸。这不明显看扁我老狐吗?但胳膊拗不过大腿,老狐还是接收了。也想开了,只要拿上工资,干什么都行。老狐这回又想错了。老狐没想到,钟流还不肯放过他,还要整他。钟流说岗位变了,工资也要变。老狐以前是主管,月薪两千。内保没这么高工资,得降到一千。钟流通知人事部,立即办理降薪手续。老狐又不干了,找钟流。钟流态度很坚决:“你拿两千,**保安有意见,除非你一人干两个保安的活。”老狐耍起了蛮缠,拍着桌子嚷:“我是老板他哥,他们怎么不**啊?”显然是讲了歪理,老狐却振振有词,和钟流大吵起来。钟流满面怒容,说:“别以为我开除不了你!”说得老狐心里一下没了底,最后骂骂咧咧地走了。后来发工资,老狐的工资就变成了一千。老狐无奈。钟流和阿放也是亲戚,他能拿钟流奈何?

063章【作古**】

老狐做了内保,**子更加昏昏噩噩了,像稠粘的液体,流动得很慢。老狐像一具行**走肉,在厂里东看看,西瞅瞅,走在浑浊的**子里。熬走了春天,熬来了夏天,老狐没了追求。除了感觉四季在变,更不闻岁月的脚步声了。

夏天来了。老狐的五女儿阿琨,初中毕业了。阿琨读不读高中,按女人的意思是,由她自己。老狐则希望阿琨下学。阿琨自己还想读书,起码要读个高中毕业。阿琨说:“现在的初中毕业生,相当于过去的文盲,在高科技时代,初中毕业能懂什么?”这倒出乎老狐的预料了。老狐有点郁闷,不太想让阿琨读书。除了儿子阿琛,老狐想让他读书读出点出息外,女孩子们读多读少,老狐认为并不重要。这也是老狐的经济条件决定的。如果老狐像阿放那样,是个老板,女儿们别说读高中,就是读博士后,老狐也会供下去。反正不差那点钱。事实上老狐不是老板,老狐要省点钱花,要供一家人吃饭,要为阿琛作长远考虑,要全力支持阿琛读书,读小学,读中学,读大学,甚至读研读博,只有阿琛读得进去,老狐会一如既往地供下去。在老狐看来,阿琛有这种可能,阿琛特像自己,机灵,聪明。等阿琛读完了书,老狐还想帮阿琛在瓢洲供一套房子,让他扎根城市,让他从此成为瓢洲人。老狐觉得到了那时,自己才算完成了一生的使命。而这个远大的理想,是要付出高额资本的。老狐现在的这点资本,实在有限,老狐要把这有限的资本,尽可能集中到阿琛的身上。这些想法,常常在老狐的脑子里盘旋,偶尔也会灌输一点给女人。女人也是女人,对老狐的重男轻女思想,既赞同,又反对。女人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也不能太偏心了。要是条件允许的话,就让她们读个高中吧。”老狐说:“读完高中,她们还想读大学呢?”女人说:“那也可以考虑呀。现在几个女儿都拿工资了,家庭条件**以前强了。”老狐眼珠全白了,说:“你呀,不当家不知油米贵。”女人坚持说:“不管怎么样,你也要让阿琨把高中读了。女孩要是没文化,就容易被人哄骗了。阿琪阿琼,包括阿玥,包括我,都是书读少了,才会被哄男人哄了的。你看阿珠,读书我,一点事都没有。阿琨要读得进去,就让她读吧,现在上高中,也花不了多少钱。”老狐不说话,也不表态。女人不依不饶,天天吹枕边风。老狐经不住女人的唠叨,终于答应,让阿琨读高中。

老狐松口,让阿琨读高中,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是阿珠上班了,家里负担减轻了。半月前,阿珠来电话了。阿珠很激动,告诉父亲,她在连云**的集装箱公司实习了半年,现在被公司正式录用了。阿珠说她在实习期间,工作很出色,深得财务处长赏识,把她留了下来。阿珠说,她非常感谢王经理,当年她在家具厂实习时,王经理教了她许多专业知识,所以她在集装箱公司实习时,上手很快,一点就通。阿珠说以后回家具厂了,要好好感谢王经理。老狐笑笑,未置可否。老狐现在一落千丈,和王莜波之间的距离,拉得远了。阿珠还说,她上班的这家集装箱公司,是大型企业,在国内同行业中,赫赫有名。能进这样的公司,**是三生有幸,以后不但能还上贷款,至少十年八载,不用为找工作发愁了。阿珠试用期的工资一千五,试用期满后两千。老狐说:“你就不用给家里钱了,留着还贷吧。”

阿珠进了集装箱公司,阿玥和阿琪都为她高兴。阿玥说:“大姐读了个大学毕业,就是不一样了,能进这么好的公司上班,**尖角玩具厂不知强多少倍了。”阿珠说:“我能读完这个大学,能进集装箱公司,阿玥你功不可没,我都记在心里了。这份姐妹情深,容我**后慢慢回报。”阿玥开玩笑道:“这话我爱听,可就怕哪一天,忽然冒出个姐夫来,姐妹情就被爱情冲跑了。”阿琪也跟着起哄:“大姐,我未来的大姐夫,一定要有文化,有修养,有思想,有能力。到时候,先要领过来,过了我们姐妹这一关才行。”姐妹笑成一团。阿珠认**地说:“我都二十三了,哪还能挑挑拣拣的?能找个对我**心,重情重义的人,就满足了。”

是年秋天,瓢洲还是繁花似锦的季节,噩耗忽然从蝉村传来,扼杀了秋的喜悦。二叔因心脏病突发,去世了。老狐听到这个消息,久久没有说话。对二叔,老狐的内心涌动着难以名状的情感。二叔对老狐一直持否定态度,在很多事情上,二叔遏制着老狐。老狐对二叔,既尊重,又有一些看法。如今,二叔走了,也把这些恩恩怨怨带走了。

不管内心多复杂,老狐得到消息后,没一点儿耽搁,马上带着女人儿子,坐公交车,赶回了蝉村。

阿放先老狐回来了,从瓢洲开回了十几辆车,奥迪,宝巴,卡宴,丰田、奔驰,别克……蝉村第一次涌进了这么多的车子,像办车展似的。县**的领导来了。乡村**的领导来。流蒴集团的厂长总监们也来了。钟流也来了。钟流是双重身份,厂长兼连襟,当然要来。钟流和老狐碰了面,点个头,无话可说。设计师黄小扬也来了。老狐熟悉黄小扬的作品,看过黄小扬的照片。所以不用介绍,老狐一眼便认了出来。黄小扬一身的艺术气质,令老狐很是景仰。其实,老狐对黄小扬的艺术作品并不懂,但这不妨碍他对黄小扬的景仰。因为不懂,才觉得深奥,才感到玄妙,才会对艺术家产生景仰。带着景仰,老狐走了过去,给黄小扬递了支烟。黄小扬接了,握握手。老狐自我介绍了一下。黄小扬说,听说过你。老狐没想到自己在流蒴集团,也有些名气,心里暗暗开心。两人随便聊了聊,算是认识了。然后老狐又忙着去接待客人了。

送来的花圈太多了,摆满了阿放家的屋前屋后,又像搞花展了。好多花圈,像雨伞似的收缩着,没有打开,打开了无处放。蝉村人也跑来,有看当官的,有看车展的,有看花展的,也有来为二叔送行的。特别是有在流蒴集团打工的家庭,正好借此机会,表表心意。二叔在蝉村的口碑本来就不错,再加上阿放这棵大树招风,所以葬礼办得相当隆重。

蝉村人爱说点闲话,品头论足,都围在二叔的楼前,悄悄评点着。说二叔了不起,死了**活着还风光。这场面,**省领导死了还隆重。又说胡大爷和胡二爷是亲兄弟,却没法**了。胡大爷走得冷清,一辆车都没有,胡二爷走得惊天动地。有人说那能一样吗?一个是大老板的爹,一个打工仔的爹,悬殊太大了。

阿放身缠孝服,沉着冷脸,像电视上的省市领导一样,与前来吊唁者,一一握手。当然,握手也有讲究,讲究身份与级别。与阿放握手的,都是有身份有级别的人,**如**官员,**如老板大款。没身份的人,**如蝉村的人,**如然村及邻村的人,还有二叔及阿放的亲戚,就交老狐接待了。老狐在待人接物方面,**较成熟,来了人,怎么接待,怎么安排,老狐把握得恰到好处。阿冰对蝉村不太熟,宾朋多不认识,就只能和老狐女人在一起说话了。女人在蝉村呆过些**子,熟悉不少面孔,不时向左邻右舍以及亲朋好友介绍阿冰。

范先生也来了。阿放没顾上和先生握手,只是点了点头。老狐便把手伸了过去,和先生站在那儿,聊了一会。先生回来半年多了,《胡放自传》的前半部分竣工了,交了差,范先生就回来了。范先生说还是喜欢蝉村的山水,天天在珍水河边走一走,**走在香蕉公园里,心情还舒畅。

阿放的姨父也来了,老了许多。见到老狐,寒喧了一会。阿放姨父赚了不少钱,在县城买了两套房子,儿子住一套,他和老伴住一套。姨父说:“你那时要继续跑车子,现在就赚到大钱了。”老狐苦笑着:“人哪,该什么命就什么命,阿放不跑车,不也做了大老板?我不跑车,却落了个一名不文。”

前往墓地时,几十辆车像个长长的车队,浩浩荡荡,缓缓从蝉村驶过。不消说,这肯定是蝉村有史以来最隆重的葬礼了。蝉村人把那条乡村小路挤了个水泄不通。车队如蜗牛爬行。二叔是****正正地风光了一回。

老狐走在送葬队列中,脸色黯然。老狐想起了父亲。那年父亲走时,正是寒冷的冬天,走得清冷。父亲也是个乐**好施之人,口碑很好,前来为父亲送行的,多是长者妇孺。父亲没生出像阿放那样出息的儿子,哪能有二叔这般风光。老狐在心里自责。老狐这半辈子,东漂西流,最对不起的人,便是父亲了。父亲的坟,蜗居于墓地的西北隅,而二叔的墓,占据了墓地的东南方,据说是**宝地,能旺子旺孙。送葬队伍走了,阿放仍站在墓地里,和几个厂长总监在规划,要为二叔建个豪华亭阁。这是家事,按理说,阿放和老狐商量才是,但阿放习惯于有事就找身边的重臣们了,把老狐冷落在一边。老狐无趣,就去了父亲的坟前。老狐说:“爸,二叔来陪您了,你老哥俩又能在一起说说话了。”秋风劲吹,父亲的坟上长满了野**,在风中摇摆。老狐想,该为父亲垒块墓碑了。老狐又去了冠雅女人和洪丙楼的坟前,默默鞠躬,各扯了一把青枝绿**,放在他们的墓前。

处理完二叔的丧事后,阿放在临行前,挨家挨户走访,感谢乡亲们这么多年来对二叔无微不至的关照。乡亲们受宠若惊,感动不已,像见到了大人物,恭恭敬敬。阿放是名人,是贵人,是大老板,能屈驾光临农舍,户户因此蓬荜生辉。阿放给老汉们散烟,关心妇女们的家庭生活,问长问短,问寒嘘暖,很有领导者的风范。老狐想,阿放到底不一样了,有了身份,大事小事想得周密了。在村里这么走一圈,分明是**,却赢走了蝉村人的口碑。老狐又想,胡家出了阿放这个人物,自己这一生也无法超越了。自己这后半生,只能活在阿放的阴影里了。老狐五十多了,还能翻起浪来么?除非天上掉馅饼。但是老狐的心没死,老狐仍抱着希望。老狐的希望在阿琛身上。阿琛满十周岁了,读四年级,脑子很好使,很醒目。不愧是老狐的儿子,秉承了老狐的个性。小小年纪,做事就懂得看眼色了。老狐曾去学校问老师,阿琛的学习情况。老师说阿琛的成绩不上不下,中游。老狐想,阿琛在区小学能保持中游,相当不简单。要放到蝉村小学,那就是尖子生了。老狐的心中,充满了希望,像太阳,冉冉升起,照在老狐的心里,暖洋洋的。老狐相信,阿琛的未来不是梦。

064章【潮起潮落】

老狐对阿琛寄予了很高的期望,经常引导阿琛,要立大志,树雄心。阿放是一本活教材,常被老狐拿来教育阿琛。老狐说:“你阿放叔开了个流蒴集团,很牛是吧?没错。你将来一定要超过他。你要有更远大的志向,更高的眼光。你阿放叔那肚里,是一肚子**料,没喝多少墨水,名字签得跟**爪印似的。你现在这个水平,就可以当他老师了。哈哈。你以后就不一样了,你要读大学,甚至读研读博,读得满腹经纶,创业就容易了。胡家的祖上积了厚德啊,保佑了你阿放叔,将来也会保佑你。你现在就要立下雄心壮志,将来要干一番大事业,**你阿放叔更大的事业!”阿琛歪着脑袋,问:“祖宗保佑了阿放叔,为什么不保佑爸爸呢?祖宗偏心吗?”一句话,把一家人问笑了。老狐也笑,说:“儿子,你还小,不懂这里的道理。这叫**轮流转,我这一辈呢,转到你阿放叔头上。下一辈呢,就该转到你头上了。”老狐说得唾液飞扬,听到阿琛一愣一愣的。“算了,跟你说这些,全是对牛弹琴了。”老狐摆摆手:“你把书读好,**什么都重要,只要你学得进,别说上大学,就是读博士后,老子豁出去了也要供你!”

老狐继续做内保,天天在厂里**,查劳动纪律,查物品保管,查消防安全,干的是可有可无的事。**复一**,星转斗移,平淡无味,泛泛可陈。

一晃又是数月,就到了年根。一个月前,阿玥就给母亲来了电话,说:“阿琪想年底结婚,张老板那边已经离婚了。”让母亲劝父亲,答应了吧。女人对老狐说了,老狐半天没说话。其实老狐就是不同意,又能奈其何?“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老狐不表态,也就是默许了。女人就当着老狐的面,给阿玥打了电话,说:“只要阿琪愿意,随她自己吧。”阿玥高兴了,说:“那……阿琪结婚时,爸爸妈妈一起来连云**好吗?”老狐说不去。说去年刚去了,不想跑了。女人说:“女儿结婚,你哪能不去呢?当初阿玥结婚,你就没喝上喜酒,这回,你一定得去。反正内保也没多少事,你去散散心吧。”女人几番劝说,老狐勉强答应了下来。

偏偏天公不作美。刚进入了新年的一月份,一场飘飘洒洒的大雪,给瓢洲来了个白装素裹,且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最后竟酿成了罕见的雪灾,封了铁路,断了公路。春运一时陷入混乱。这正合了老狐的心意。这桩婚事,老狐没看好,心里一直打着结。

这场雪灾,何止断了老狐的路,还断了无数打工者的归乡路。打工者们被困在瓢洲,像困在笼子里,插翅难飞,进退两难。无论多么紧急,多么渴盼,多么重要,都被大雪一刀两断。最着急的,是老板们。打工者们滞留在车站,走不了,又回不来,生产受到了严重影响。对于流蒴集团而言,损失远不止这些。年前是家具的销售旺季,订单像雪片一样,纷飞而来,可做好的家具发不出去。雪冻了,路封了,赚钱的大好时机,白白错过了。

这一年,注定不是个风调雨顺之年。大雪纷飞,阻滞了交通和信息,从国家到个人,都蒙受了巨大损失。大雪刚融化了,又出现了**。之后不久,历史性的灾难又降临,汶川发生了大地震。全世界为之震惊。瓢洲离汶川很远,没感受到地震的余波,但间接的余波,却对瓢洲触动很大。瓢洲是个打工城市,打工者成为这座城市的主流。而川军,又是这支队伍中主流的主流。流蒴集团的员工中,四川人占了五分之二,有不少人的家,就在地震灾区。灾区的员工无法安心工作,纷纷提出请假。有哭,有闹,有问,有跑,家具厂笼罩在一片晦暗中。钟流向集团写了报告,建议将生产暂且松一松,妥**安排灾区员工。报告获得了批准。不少灾区员工回家去了,各车间人员紧缺,产值一落千丈。流蒴集团也向灾区献了爱心,先在集团内部募捐,然后又以集团的名义,向灾区捐了二十万。阿放在瓢洲电视台又露了一回脸,讲了抗震救灾同舟共济之类的官话。

三个月后,灾区员工陆陆续续回到工厂上班了。生产慢慢恢复,产值在逐步回升,流蒴集团开始恢复元气。家具厂的订单积压了许多,又开始加班加点地干活了。工厂投入了空前的紧张状态,产值一路飙升,到北京奥运会开幕前的七月份,产值达到了一千四百万。钟流就是个体育迷,和许多人一样,对北京奥运会充满了期待。他料想,北京奥运会一旦开始,中国人的奥运梦变成了现实,大家都关注奥运了,生产肯定会受到影响。所以在七月份,钟流就在厂里挂了条幅:“喜迎奥运会,产值创新高”。八月份,奥运会开始了,加班安排少了,晚上一般到八点就下班,全厂看奥运。看完奥运看残奥,两个月的时间,就松松垮垮过来了,产值滑到了千万以内。及至到了十月,正欲恢复加班,提高产量,冷不丁一场金融风暴刮了过来。正是应了那句古话:“祸不单行,福无双至。”金融风暴对中国冲击最大的,首先是出口企业。对家具厂的直接影响并不大。但金融风暴的威力到底有多大,能持续多久,谁也无法估量,因而老百姓手中的钱,抓得很牢,不投资,不采购,不存款,紧紧攥在手中。家具厂做的都是床铺茶几之类的生活中家具,老百姓不买货,产品又积压了。

家具市场如同喝醉了酒,立足不稳,东倒西歪。****力飘浮不定。钟流像耍醉拳似的,一会急订单做不出来,一会又急订单太少。急得钟流像狗咬尾巴,团团转。

不唯家具厂如此,流蒴集团所属的几个厂都陷入了危机,订单越来越少,员工们不忙了,不用加班了。整个集团的产值和效益大幅滑坡。

瓢洲电视台不时有报道,某企业倒闭了,某企业瘫痪了,某企业裁员了,某企业转产了。金融危机这阵风,把瓢洲上百家的小企业都刮倒了。流蒴集团是大型企业,不是一阵风所能刮倒的。但这风要就这么持续下去,即使是钢铁铸造的长城,也经不起天常地久的风吹**晒。危机感正一步步逼近流蒴集团,逼向阿放。

这回,老狐像捡了个金元宝,抑制不住地笑了。

老狐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时候,阿放提出要召见他。

电话是薛静打来的。薛静的声音嗔嗔的,柔柔的,说:“胡师傅,忙吗?好久没见你了。上次去找钟厂长,也没见到您。您最近都忙啥呢?”薛静边说边笑,老朋友的样子。老狐想像着薛静那丰满的身子,此时一定在颤晃不已。老狐不知道薛静的葫芦里卖什么药,给他打这个电话,意欲何如?便沉着气说:“薛主任,你是大领导,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啊,找我有事么?”薛静说:“什么大领导啊老狐,都是打工的,分工不同而已。”然后言归正传,说:“是这样的,老板想见见你。”阿放想见我?这不是雨往天上下了吗?老狐很是惊讶。进流蒴厂几年了,阿放从没主动找过老狐。说是兄弟,其实还不如外人。即使有事,阿放也是一层一级传达下来,而不是直接找老狐。兄弟之间,不但有尊卑之分,还有等级之分。所以阿放的突然召见,让老狐一时惊魂未定,无所适从。老狐问薛静:“什么时间?”薛静说:“时间由您定,您定了,我再对老板说。”这更让老狐无所适从了。

老狐想,阿放找自己,必定是非常重要的事。什么重要的事,重要到要阿放亲自接见自己呢?一向**于琢磨的老狐,这回琢磨不出头绪来了。女人看老狐百思不得其解,也帮他琢磨。女人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了灵感。女人说:“会不会是让你当厂长啊?厂里现在这么乱,钟流也干不下去了,阿放可能想到了你。”女人这么一提醒,老狐的眼前顿时柳暗花明了,来了精神:“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有句话怎么说的?叫……叫叫……叫受命于危难之时!以家具厂目前之现状,非我老狐不能挽回败局也。”

老狐从沙发上腾地站起来,在柜子里乱翻了一气,显得很迫切。女人说:“找什么呢你?”老狐说:“去年写的那个经营方案呢?”女人说:“你不是全烧了吗?你从阿放那儿回来的当天,就把那些纸,全扔进食堂的炉灶里,烧了。”老狐哎呀一声,肠子都悔青了。又去了改进路,找原先的打字社。打字社早改头换面,换成了美容院。一见老狐来,光着脊梁,露出**沟的**热情迎上来。老狐疑惑地问:“打字么?”**说:“不打字,打波。”打波是瓢洲话,就是摸**的意思。老狐看了**一眼,面前那对**房像气球似的,快要爆炸了。老狐咽了唾沫,摆了摆手,回来了。径直进了车间,找许业琢。许业琢说这么久了,还留那玩艺干嘛。老狐和许业琢简单地说了一下。许业琢未置可否地笑笑,对阿放可能要老狐当厂长的事,没表现出兴趣来。老狐心里也笑了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065章【制人制己】

三天后,老狐去了集团。薛静早早地守在了总裁办。一见老狐,便说:“和胡总说好了,胡总正在等您呢。”走在前面,帮老狐开了门,把老狐带到了阿放的面前。

这次见面,阿放完全不同于上次。上次阿放坐在大班椅上,纹丝未动。这一次,阿放站了起来,走出大班椅,带着老狐坐到了茶几上。又吩咐薛静,上咖啡。然后,阿放说:“老狐,坐,请坐。”咖啡上来了。两人边喝咖啡,边聊些家常。阿放说:“他们老哥俩都走了,剩下我们哥俩了,我们要把胡家撑起来啊。”又说:“你是大哥,胡家的事,你要倾心倾力啊。”一声大哥,差点让老狐落泪。这个久违的称呼,从阿放嘴里说出来,**阿琛叫他一声爸,还热乎。

阿放又问了老狐的身体,再问了老狐的家庭,问得老狐心里暖洋洋的。东扯葫芦西扯泊之后,阿放才聊起正题,也是约见老狐的**正目的。阿放说:“今年家具市场疲软,公司新研发的《浪》家具系列,物美价廉,简易实用,却始终没打开市场。并不是黄小扬设计得不理想,黄小扬的作品一向很时尚,很畅销。去年的《漂》系列家具,就非常受欢迎。只是今年,受了天灾人祸及金融危机的影响,整个**的**力在下跌。集团高层作了许多努力,从方方面面着手,但收效甚微。所以,今天我把你找来,也是想和你商量,想想对策。你也是流蒴集团的一员,更是我的家庭成员,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应当顾全大局,和衷共济,一起为企业发展出谋划策。”

阿放的寥寥数语,像一股春风,吹生了老狐即将燃烧殆尽的余火。老狐的**在微微打颤。老狐在等,等阿放说出那关键的话来。老狐等得太久了,等得头发都有点花白了。

阿放却在这儿停顿了一下,不往下说了。然后,又换了个话题,说:“想起我们的爷爷,当年行乞为生,从然村逃荒到蝉村,何其难堪啊。祖上蒙羞,世代为下,作为后代,光宗耀祖,兴旺家门,是我们哥俩的责任和义务,义不容辞啊!”

老狐不禁黯然神伤,从爷爷想到父亲,又想到了二叔。想二叔风风光光地走了,而父亲走得却清风冷雨。老狐的心里,酸甜苦辣。阿放又说话了。阿放说:“老狐啊,流蒴集团这么大的产业,养着两三千名的员工,无论如何,都不能败了呀。而目前的现状是,订单太少,集团每月亏损几十几百万,我心急如焚啊。我想了很久,必须在**上下功夫,节源开流,降低成本,强化营销,以低价薄利赢取市场。此外呢,我还想和你商量一件事,能不能把然村的胡氏祠堂修一修。祠堂这玩艺,不管它科不科学,信总**不信好。信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饶是老狐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阿放找他来,是谈修祠堂的事!老狐的脸上风起云涌,变幻莫测。老狐竭力控制自己,不让暴风雨来临。阿放没注意老狐的脸色,一直盯着手中燃烧的烟头,若有所思地说:“祠堂修一修,**或许会好些,老祖宗的在天之灵或许会帮我们一把,渡过暂时的困难。”

老狐心口被什么硬物撞击了一下,疼得扎人。继而心里又呼呼生风,呼吸紧迫。老狐始终沉着脸,不说话,喝着咖啡,无喜无怒。咖啡喝到最后了一口,喝不出苦味来,又香又甜,老狐突然就笑了,笑得收不住,眼泪都笑了出来。笑得阿放莫名其妙。老狐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地笑。心里却在说,阿放你**会开玩笑啊,想用胡家的祖宗,去庇护你的流蒴集团,拯救你的大业,拯救一帮厂长总监们,亏你想得出来啊。你怎么就没想过要拯救我,你的大哥呢?老狐笑了够,才说:“胡总!”老狐叫得很庄重,说:“胡总,老祖宗已经保佑你十几年了,该让祖宗们歇歇了。没有祖宗保佑,你阿放一个乡下人,能成就这番大业吗?祖宗的眼睛亮着呢,他们知道该保佑谁,该保佑你多久,到了不该保佑你的时候,你就是把祠堂盖成世贸大厦,他们也不会保佑你。所以,”老狐一字一顿地说:“胡家祠堂,一个指头都不能动!谁动,不怪我老狐翻脸!”

阿放早有所料,老狐不会同意。蝉村人从来都是信**的,他们认为**待祠堂,能怀抱祖德,慎终追远,泽被后人。因而不会轻易动祠堂,怕坏了**。阿放是从蝉村走出来的,虽然在外面长了不少见识,但对祠堂以及**,也是宁可信之有的。所以阿放想说服老狐。阿放说:“老狐啊,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啊。流蒴集团要是倒了,你就失业了呀。”老狐斜乜了阿放一眼,说:“失业?笑话!我一个农民,又不是城里人,我失什么业?城里人没了工作,就得喝西北风!我是农民,没工作了,老子回家刨那一亩三分地,照样活得有滋有味。”阿放说:“**那几亩地,你能过得好吗?你的眼光太短浅了。”老狐轻蔑一笑,竖出一个手头,摇了摇,说:“胡总,**的事,我听你的,动祠堂的事,我不会听你的!”

老狐很干脆地回绝了阿放。阿放也不勉强,将老狐送出了办公室。之后,阿放再没找老狐商量祠堂的事。

回到家,老狐笑不起来了,越想越生气。女人问他怎么了?老狐的怒火腾地窜了上来,说:“想修祠堂,没门!”女人说:“谁啊?”老狐灌了口水,把杯子往茶几上一冷,说:“阿放呗!我告诉他了,祠堂是万万不能动的!”女人说:“一破祠堂,他动就动呗,你生那么大的气嘛?”老狐把桌子一拍,吼:“你懂什么?祠堂动了,**就破了。他阿放得了**十几年,现在,该转到我老狐家了。我儿子十来周岁了,一转眼就**了,以后读了大学出来,有祖宗保佑,肯定能当上老板,**阿放还风光的老板。”女人不说话了。女人对祠堂没兴趣。女人以为阿放找老狐,是要老狐当厂长呢。搞了半天,是谈破祠堂的事。女人感到索然无趣。

流蒴集团这座大厦,受金融危机的冲击,开始摇晃了。高管们虽然全力以赴,百般出招,可市场是头不听话的野兽,谁也牵不住它的鼻子。最后,集团行政中心不得不宣布,紧缩编制,裁员瘦身。在此时的瓢洲,裁员已是普遍现象了。瓢洲的企业都进入萧条期,裁员一词,成了热门话题。农民工就像一片片树叶,被金融危机一扫,纷纷飘落。按照集团规定,流蒴家具厂要裁员三分之一。老厂一时人心惶惶,个个自危。虽然集团明文表示,凡被裁人员,将按劳动法规定予以赔偿,员工们还是惶恐不安。现在要找份工作,**上蜀道还难。人才市场人满为患,招工企业寥寥无几,招的岗位多是技术工种,且工资压得低。集团采取自愿和强制相结合的办法,先是员工主动报名,再由工厂综合考虑,确定裁员名单。主动报名的人自然不多,都是那些老员工,特别是当年上过《流蒴风采》专刊的那十名老员工,都报名了。他们表态说,作为老员工,要主动为工厂分忧。其实他们的想法,路人皆知。以他们的工龄,家具厂至少要赔偿六七万。而且他们有技术,有能力,找工作也不太难。厂方也不愿裁掉这些员工,赔偿太多,又是技术骨干。厂方希望工龄短技术弱的员工,能主动报名。这类群体又偏偏不肯报名,更怕被裁掉。原因不说自明。

老狐也惶惶不可终**。他进厂四五年时间,得不到多少赔偿。而且,家具厂是他一家人在瓢洲的落脚点。他在厂里上班,一家人就能住在厂里。他要是被裁了,一家人住哪儿?读书的读书,上班的上班。特别是阿琛,才上四年级。女孩子们可以回乡下读书,阿琛不能。无论多么困难,老狐都要给阿琛撑起一片晴朗的天。

老狐会不会被列入裁员名单,老狐心里没谱。论资格,老狐不占优势。论年龄大,论技术,论岗位,老狐都没有优势可言。论关系,最近,却又最远。老狐刚把阿放得罪了,把距离拉远了。老狐还在阿放的面前,说了这样的话,说他不怕失业。

再说,钟流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辞退老狐。

女人说:“要不,你就找阿放,让他修祠堂,他肯定不会裁你。”老狐狠狠地瞪了女人一眼:“放屁!宁愿裁了老子,也不容他动祠堂一块砖!”女人嘀咕道:“你把祠堂看得那么重要,你能天天守着祠堂啊?你人在瓢洲,他**要去动了,你能知道啊?”老狐说:“他要动了祠堂,那,那我妈能不知道?”女人说:“要是动了,**就破了,妈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何况祠堂离家那么远,妈都七十多岁了,哪能知道?”

女人的话,老狐素来少听。但刚才这句话,老狐听了进去。老狐有了感触,而且是深深的感触。女人说的没错,流蒴集团现在岌岌可危,阿放要是狗急跳墙了,悄悄动了祠堂,那不全完了?阿琛的美好未来,不就让他阿放给**了?

人都有钻牛角尖的时候,一旦钻进去,想出来就难了。纵是老狐这般醒目的人,也钻牛角尖。老狐现在不但钻牛角尖,而且越钻越深,越钻越觉得女人言之有理。老狐还做了一次梦,梦见阿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推着水泥砂包,背着皮尺瓦刀,悄悄钻进了祠堂,亲自动手干上了。老狐吓了一身冷汗,大喝一声:“住手!”把身边女人吓得一骨碌坐起来,说:“死老狐,深更半夜你见鬼了,大呼小叫的?”

老狐坐不住了,脑子里打架似的,尽想着祠堂的事。集团有人来厂了,老狐会问一句:“老板在公司么?”若听说没在,老狐便紧张了,追问:“去哪了?今天能回来么?”若听说办公事,能回来,才放心。要是听说不知道,不能回来,老狐便像女人来例假似的,忐忑不安,茶饭都没了心思,抽烟喝酒,愁肠百结。人也因此消瘦了,弄得女人整天为他担心。女人说:“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你得振作起来。”老狐说:“我放心不下,也不知道阿放对祠堂下没下黑手?”女人说:“要不,你回去看看?”老狐说:“现在是裁员的关键时刻,请假不是往枪口上撞!”女人小声问:“你要是被裁了,能赔多少钱?”老狐说:“不多,一两万吧。”女人哦了一声。

老狐分析了,自己被裁的可能性很大。就是不裁,也干不了几年了。老狐五十三了,到五十五岁就能退休了。正常退休是没有赔偿的。与其等到退休,还不如现在裁了合算,至少能拿点赔偿。还有,现在被裁了,可以回家护着祠堂,保住儿子的未来。老狐的脑子一刻不停地飞转着。渐渐地,老狐有了主意。

老狐一直没有报名。报名了,就没了主动权了。老狐等着厂里找他。**让老狐料中了。没几天,谌经理找老狐了,婉转地表达了他将被裁减的意思。老狐心里是愿意的,然而嘴上却装着不肯就范,骂骂咧咧的,不答应离厂。老狐是想能多赔点钱。谌经理年轻,试不出老狐水深水浅来,转而向钟流汇报了。钟流早预料到,老狐必定是个钉子户,裁他没那么容易。钟流对谌经理说:“老狐必须裁掉,年纪大,又没技术,留着干嘛?不把他裁掉,我们就没有理由裁别的员工。你问问,看他有什么条件,我们可以考虑,甚至可以照顾。毕竟,他是老板的哥哥嘛。能解决的,我们尽量解决,不把问题推到老板那儿。不要让老狐动不动就跑去找老板。”谌经理领了旨,去问老狐有什么条件。老狐说:“你不能按照我做内保的工资赔偿我,你得按我以前当主管的工资赔偿。”钟流答应了。老狐说:“我那间宿舍给我留着,我的家人必须住在这儿。”钟流想了想,也答应了,算是特殊照顾吧。老狐让厂里写个字据,要阿放亲自签字,并盖上公章。谌经理写了个报告,钟流先签了字,又找阿放签了字。老狐后来想得寸进尺,提了些更高的条件,诸如,每月给五百元的最低生活保障费;报销子女们回蝉村探亲的路费等。钟流没有答应。老狐也没打算要他答应。老狐玩的就是虚晃一枪!

  何尤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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