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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篇 老狐的乡农时代

小说:漂泊者说 作者:何尤之字数:16843更新时间:2018-10-03 08:34:17

035章【乡音乡情】

秋天的蝉村,云淡风轻。灿黄的乡野,蕴育着金色的收获。每到这个时节,乡农的脸上,总抑制不住地写满笑意。父母的脸上,也满是笑意,只是内涵,有些别样。二老寂寞了后半生,现在,这个家有了人气,很旺的人气。老狐一家七口,融进了这个家庭,让这个家在瞬间变得其乐融融,亲情浓浓。**子像浸了蜜汁,甜蜜而温情。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自己的子孙。母亲笑了,父亲乐了。父亲对男孩的偏爱,与老狐是相同的,天天牵着阿琛,走庄子,串巷子,逢人就介绍:“这是我孙子,长得虎吧?”又对阿琛说:“叫二**。”阿琛和爷爷玩熟悉了,特听爷爷的话,叫了声二**。二**笑得眼都没了,说胡爷,你终于弄了个孙子,香火不息了。父亲也笑了,深深的眼纹,沉厚的额沟,烙满了风霜,也流露着心满意足。爷孙俩形影不离,**渐有了恋恋不舍的情谊。老狐想,要是没有阿琛,父亲肯定没这么开心。母亲天天围着灶台转,忙着做一大锅饭菜,一碗碗装好,端上桌,看着一家人吃饭。闲了,母亲就和儿媳说话,张家长,李家短,唠村里的事,唠家里的事,唠老狐小时候的事。唠得性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有唠得咬牙切齿的,但很少。胡家户少,在蝉村难免受排挤。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女人刚回来时,有点别扭。嫁老狐这么多年,公婆一直是个概念上的称谓,从没这么**实接触过。现在,突然有了公公,有了婆婆,和自己零距离了,女人显得束手无策。手不知往哪儿放,话不知怎么说。女人要去抱柴禾,母亲怜爱地说:“我去,你哪会扯**啊。”女人要去地里摘菜,母亲也不让:“俪晏你歇着,地在哪儿,你哪里知道呢。”女人要洗衣服,母亲就把衣服**了起来,说:“俪晏,你给孩子们洗吧。我们衣服,一股老人味,还是我来洗。”母亲的客气,还有些恭维,让女人既感动,又惭愧。

女人出门甚少,因为和村里人不熟。偶然,在路上遇见人,也是低头走过去。乡下不**城里,可以直呼其名。乡下人称呼有讲究,有亲没亲的,皆以辈份相称,大姨,二妈,三爷,四叔,……女人能叫上来的不多,又怕叫错了,干脆什么也不叫。

蝉村的太阳,似乎**瓢洲走得慢,**子显得好长,来了一月,女人像熬了一年。不过,女人和公婆已经熟悉了,和蝉村也一点点熟悉了。女人渐渐自如起来。

女人有自智之明。在蝉村人面前,女人的言语很谨慎,少抛头露面,唯恐有不周之处,给蝉村人留下口实,给老狐脸上抹黑。女人知道,老狐在蝉村的口碑并不好。那些不好的事,有的与自己有关,有的与自己无关。既然嫁了老狐,有关的无关的,都与女人有关了。蝉村人在对女人品头论足的时候,没忘了重提老狐的旧事,再拿女人与冠雅女人**较,然后再做这样那样的猜测与分析,下出各式各样的结论。这些结论,在胡家之外的蝉村,又风行了一些**子。所不同的是,这些结论,不好不坏,**较平实,**切。时光穿行了十多年,蝉村人也在进步,在与外面的世界接轨。那些出去打工的人多了,把外面的新鲜事带了回来,蝉村人因此长了见识,眼光看得远了,思想放得开了。再想老狐那些旧事,也不足为奇了。何况老狐已不是年轻时的老狐了,已经有了一个美满的家庭,再抓住旧事不放,便味如嚼蜡了。

大概因了女人的谨慎,蝉村人对女人也若即若离。遇见了,客气地打个招呼,点个头,笑一下,就过去了。笑得很淡,像温开水,不冷不热。又很仓促,如昙花一现,很敷衍的样子。只有左右紧邻,和女人见面的机会多了,才有了话题,说一些不着边际的事,天气哪,传言哪,健康哪,农活哪,想到哪,说到哪。农妇们不谈**不谈体育,不关心明星歌星,只喜欢说些身边的事,东家长,西家短。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们,会把女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问她多大了,家是哪里的,在城里做什么。能答则答,不能答的,女人回答暧昧点,既不令老太太们尴尬,也不授人以柄。

地里的农活,老狐完全挑了起来。女人不懂农活。女人十六七岁就出去打工了,没干过农活。老狐也不太会。他们这代人,虽生在农村,但不会农活的人太多了。走出校门后,当兵的当兵,打工的打工,谁也不想修地球。修地球的事留给了老人们,或者守在乡下的女人。老狐不**再让父母做农活了,他们做了一辈子,到老了都没停下来,自己应该接过父辈的扁担了。老狐开墒,耕地,耙田,播种,收割,无怨无悔。快五十的人了,还得学种地干农活,怨谁呢?要怨,就怨自己。在瓢洲漂了十来年,还是漂了回来,除了带回来一个大家庭,什么名堂也没漂出来。老狐觉得生活和自己开了个大大的玩笑。自己像猴子一样,被生活狠狠地捉弄了。或许,生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生活是辩证的,有宠你的时候,也有你失宠的时候。有荣光,也有耻辱。有高潮,也有低谷。你若**能做到宠辱不惊,一如既往地热爱生活,生活赋予你的,或许会很多。你若对生活失去了信心,生活也会和你背道而驰。如此一通哲理性的彻悟后,老狐没有怨悔了。坦然面对生活吧。老狐从父母的手中,接过了农具。漂在瓢洲的双脚,如今实实在在地站到了蝉村的黑土地上。踏实,稳当,坚定。这种感觉,多少年没有了。自去了瓢洲,就找不到感觉了。

一个傍晚,老狐整好了地,坐在地垄上抽烟,遐思。一阵铃声,打破了寂静。老狐回过头,认出是霞芬。霞芬说:“听说你回来了,去你家找你,**说你在地里,就来看看你。”霞芬已没了当年的模样,老了许多,身体粗壮了,声音也嘶哑了些。老狐笑笑,说:“这一别,十七八年没见了。”霞芬涩笑了一下,说:“是啊,看你儿女成群,羡慕啊。”两人并坐在地垄上,聊了起来。霞芬嫁在镇上,家里翻盖了楼,开了十几间旅馆。霞芬的爸在镇上做干部,镇**来了客人,都安排到霞芬家住,霞芬家因此赚了不少钱。钱多了,霞芬老公就花心了,三天两头找女人,**子过不下去了,就离了婚。霞芬现在住在镇上,带着女儿过。霞芬说:“都是钱害人啊,要是没钱,这个家怎么会破呢?”老狐说:“没钱也不好过啊,像我,混到现在,还是一个穷字,养着一大帮孩子,也难。”一个说钱坏,一个说钱好,一个想诉苦,一个要诉穷,两人对不上嘴,找不回当年的默契。霞芬原本念着旧情,以为和老狐诉诉苦,得到一丝安慰呢。而霞芬的村妇形象,也让老狐恍若隔世,心如止水。老狐叹息,悠悠岁月,把什么都改变了。曾经的恋人,再聚首,已是古井无波。之后,霞芬又找过几次老狐,让老狐去镇上时,去她家玩。且一口一个桓哥,让老狐动心。可又想,自己在蝉村的骂名,好不容易尘埃落定了,再弄出点事来,沸沸扬扬,让父母丢丑,让女人蒙羞,不值得了。于是,老狐每次皆找借口推却。霞芬凉了心,便没再找老狐。回娘家时碰到了,彼此微微一笑,平平淡淡就过去了。

036章【云卷云舒】

**子飘飘忽忽地走向秋的深处,秋意渐浓。这天晚上,阿珠打来了电话。阿珠已经在飘审读大学了,在宿舍给家里打了电话。阿珠先和爷爷****说了几句。母亲多唠叨两句,父亲就催她挂电话。等母亲说完了,父亲还在批评母亲:“长话贵啊,你不懂啊,孩子贷款上大学,容易嘛。”母亲笑笑,说想孙女了,话就多呗。母亲把电话交给了老狐。老狐板着脸,问了阿珠的学习和生活情况。阿珠说一切都好。阿珠又说要和母亲说话。女人接了电话,寒喧了两句后,阿珠说:“妈,和你说件事,我没敢和爸说,你转达吧。阿玥在连云**结婚了。”女人吃了一惊,问:“阿玥为什么不对家人说呢?”阿珠嘟哝,说阿玥怕父亲不同意,不敢说,就来个先斩后奏了。阿珠又说:“离得这么远,告诉你们了,你们也不方便去。还有,阿玥怀了孕,再不结婚,要让人笑话了。”阿珠的生活费是阿玥资助的,说话自然偏向阿玥了。阿珠说:“让爸也别生气。现在的年青人,不都很叛逆吗?不要再用他那代人的老眼光看待我们了。阿玥大了,她的事,让她自己做主吧。”女人没多说话。不是女人含糊此事,是女人不好多说。虽说女人拿阿珠阿玥视同己出,然而终究不是己出,所以还是有区别。有区别,说话做事,就要区别对待,讲究方式。孩子们一天天大了,都有了思考问题的能力,若是说轻说重了,容易产生误解。女人最后叮咛阿珠一句:“让阿玥有空给家里打个电话,爷爷****很想你们。”

女人选择夜深人静的时候,对老狐说了阿玥的事。老狐这回又动了大怒,说:“这丫头太不象话了!养她十几年,到头来,连杯喜酒都没喝上!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对父母说!她这心里,还有我们吗?我看阿玥是早有预谋,她去连云**,就是要瞒着我们结婚!”女人劝老狐:“别这么说,整个玩具厂不都搬了嘛,难道都是阿玥的预谋?就算是预谋,孩子不也是给你逼的,当初你要同意了,她会背着家里结婚吗?阿玥是个好孩子,性格很像你,倔!”老狐坐在床上抽烟,女人睡了,他还在抽,在想阿玥的事。想阿玥**别的孩子早熟,早早没了妈,早早下了学,早早挣工资,早早嫁了人,早早体会了生活的艰辛。要照顾阿琪,还要负担阿珠的生活费,阿玥也不容易。这么想着,老狐有点心痛阿玥,不**怪罪了。烟灰缸里堆了一堆烟屁股,老狐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老狐对父母说了阿玥的事。老狐没说阿玥瞒着家里,老狐说阿玥让家人去连云**,可那么远,谁去啊?让她自己**办去吧,锻炼锻炼也好。父亲有些吃惊,说才多大啊,就结婚了?想想又高兴了,说我的孙女都成家了,我快要抱外重孙了。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头也痛得厉害,常常痛得夜里睡不着觉。母亲抹着混浊的泪,说:“阿玥才二十岁啊。怎么就结婚了呢?阿桓,你们可不要为难孩子啊。”

阿玥不敢打电话回来,让阿琪打。阿琪先给女人打了,聊了一会,又让老狐接了电话。老狐仍是板着脸,问了工作情况。阿琪撒着娇,说一切都好。自始至终,老狐都未发脾气。阿琪心里有了底,才让阿玥给家里打电话。阿玥硬着头皮,打了电话回来。直接打给了老狐。心想我离你这么远,爸爸你想骂就骂吧。阿玥说了结婚的事,又说了对不起父母的话,又编着理由解释。老狐明知是借口,也不去说了。米已成饭,木已成舟,多说无益。老狐有前车之鉴,不想重蹈覆辙。当初女人嫁给自己,老丈人气得几年没和女儿来往,可最后呢,不还是认了这门亲?老狐炒股那阵子,闲着的时候,曾两次带女人去拜见岳父母。岳父母可客气了,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想想自己,老狐就不去责备阿玥了。你能气一年半载,还能气一辈子?弄得父女有矛盾,翁婿有旧隙,最终还是一家人,还得认这个女儿。有什么意思呢?老狐**岳父看得开,看得远,也是从岳父身上总结出来的经验。所以老狐**着心里的不快,和阿玥说了一会不疼不痒的话,又把话筒给了女人。女人关照阿玥要好好过**子,和席望要好好相处,夫妻恩爱。不久,阿玥寄回了几张结婚照,还有一张婚礼碟片。母亲老眼昏花,指着照片对父亲说:“我孙女这么大了,漂亮啊。”父亲乐呵呵的,说:“女大十八变啊,记得阿玥小时候,扎个羊角辫,背着个小书包,脸上总是灰不溜秋的,总也洗不掉。阿玥聪明啊,我带她到哪儿,她都喜欢认字,墙上的,桥上的,电线杆上的,看到字她就念。一转眼,都长成大姑娘了,结婚了。”父亲难得说这么多的话,难得笑得这么开心。老狐早不生气了,拿起碟片,塞进VCD里,一家人看了起来。女人指着席望,对母亲说:“这是你孙女婿,帅吧?”母亲点着头:“当**是天生一对,地配一双呢。”父亲问老狐:“孙女婿哪里人?”老狐答不上来,女人插上话来:“听阿玥说,婆家是盐城的,离连云**很近。”

阿玥的婚事虽然没在蝉村**办,然而蝉村这个家,因了阿玥的婚喜,聚敛着浓浓的喜气。一家人聚在一起,总要说起阿玥。父母说阿玥童年的事,老狐和女人说阿玥在玩具厂的事。**妹们偶然插一两句,说二姐是副理呢。副理不是什么官儿,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也是颇值得自豪和光荣的事。

岁月平淡。平淡是普通人的生活方式。当骤然而起的喜怒哀乐散去之后,生活终要归于平淡。老狐一家人的**子,与每个蝉村人的生活一样,很平淡。不平淡的是老狐。老狐是个**于思考的人。身处平淡中,老狐在回想自己走过的路。想自己这一家人,就像生活在一艘船上,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船到城里,一家人就在城里过**子。船到乡下,一家人在乡下也能过**子。许是漂泊惯了,一家人有了很强的适应能力。现在,船到了蝉村,一家人似乎也适应了蝉村。且与父母同住,尽享天伦之乐。虽然条件不**城里,且除了几亩薄地,以及阿玥阿琪的钱外,别无**收入。但**子却也美满,**,安居乐业。女人本来住不惯蝉村,可老狐要住下来,女人就得住。老狐以后有什么打算,女人不问,从不与老狐纠缠。老狐就是这个家的一盏航灯,这盏灯照到哪,一家人就去哪。有了这盏灯,一家人就不会迷失。

老狐只是个常人,常人的眼光总是有限的,他所能看到的,都是眼前的。稍远点的,就看不到了。他看不到的地方,他也犯迷糊。老狐现在就犯了迷糊,不知下一步该往哪儿走了。是从此守在蝉村?安逸却不心甘;是再回瓢洲?心甘却不安逸。且,容身之处何在?这两种声音互不相让,在老狐的脑子里打架。老狐感到很累。老狐不想出去飘了,飘了这么多年,什么结果也没有。可老狐有儿子,儿子是老狐的未来,是未来的老狐。老狐可以不为自己着想,可以不为七个丫头着想,但老狐不能不为儿子着想。有了阿琛的介入,老狐耳边的两种声音明显分出了高低。代表着儿子的呼声顿时高亢激昂,震得老狐的耳膜轰鸣。老狐坐立不安了,老狐无法满足了,老狐必须为儿子闯下天下,让儿子有更高更好的起点。焉能让儿子的人生启盟,从蝉村开始呢?又岂能让儿子守着蝉村过一辈子呢?何况蝉村姓吴,不姓胡,老狐绝不能让阿琛再像父辈们那样,守着蝉村这片小小的天空。

想法容易,难的是行动。没有付诸行动的想法,是空想。空想也**没想法好。人可以没有钱,没有权,没有房,没有车,但一定不能没有想法。没有想法的人,就成行**走肉了。老狐喜欢瞎琢磨,想法也很多,像十月怀胎,越想越多。有的不成熟,有的不现实,有的是幻想,有的太遥远。许多想法无法或暂时无法付诸实施,老狐也要去想想。老狐不急于付诸行动的另一个原因,是为了父亲。父亲已是风烛残年,身体一**不如一**,咳嗽起来没个尽头,像摩托车发动的声音。父亲头疼得厉害,一疼起来,昏天暗地,满目恍惚,眼前的世界似是而非。老狐恳请父亲:“再去医院查查吧?”母亲说:“药还没吃完呢。”父亲摆摆手,好不容易止住了咳,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我活到这个岁数,知足了。活到**十岁,就是祸害了。”任凭老狐怎么劝,父亲坚持不去医院。

父亲现在这个样子,老狐无论如何丢不下了。纵有再多的想法,也得先顾父亲。父亲像**薄西山,一点点往下坠。可父亲是幸福的,快乐的,看儿孙绕漆,听欢声笑语,逗逗孙女,摸摸孙子,父亲心情会好些,**中药西药,还管用。为了父亲的天伦之乐,为了给父亲的人生一个**的结局,老狐决定把所有的想法都放一放,先在蝉村住上一年两载。

老狐有了这个理由,才安心了下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夕佳,飞鸟相与还。”内心像一湖水,没有了涟漪。若不是一个爆炸性的信息,打破了老狐心湖的安谧,老狐或许如一隐居者,姑且过一段世外桃园般的田园生活。可老狐内心的平衡,竟在不经意间被打破了。原本已淡远的人和事,在蓦然间跳了出来,惊得老狐瞠目结舌,老狐的心湖一下子风生水起,波澜壮阔了。

037章【惊奇惊叹】

老狐回蝉村后,一直没去拜见二叔。想到二叔,老狐的内心有点复杂。归结起来,有几个方面的原因。一是二叔对老狐抱有陈见。想当年老狐的所作所为,为蝉村人不齿,更为二叔所痛恨。二叔憎恶老狐,恨骂老狐,恨不得将老狐逐出胡家的门槛。在二叔看来,老狐是个逆子,不只臭了他自己,还臭了整个胡氏家族。冠雅女人死了的时候,二叔在胡氏祠堂前,默默祈祷,请求列祖列宗们显灵,惩治逆子。老狐并不生二叔的气,老狐是怕二叔未必肯原谅自己。其二,老狐的家和二叔家虽属一个行政村,但不在一个自然村,相隔不算远,约一里多地。通常情况下,同在一个自然村的人,交往会频繁些。远了,走动就会少些。现在不**过去了,动不动村里开大会,前后村的人能聚聚。现在各人自扫门前雪,除了偶遇,很难聚到一起了。其三,这么多年,老狐除生了一堆赔钱的酒坛子,和一个带把的儿子外,再没混出什么名堂来。这样的业绩,老狐无颜去见二叔。总期待着有那么一天,自己混出点名头来了,再去拜见二叔。

母亲本以为老狐忙了一阵后,会去看二叔呢。却见老狐迟迟没那个意思。母亲知道老狐和二叔多年没说话了,心里有个疙瘩,所以老狐回来这么久,母亲一直没提二叔,不去揭过去的那个旧伤疤。母亲又想,这个伤疤不揭掉,这个疙瘩就永远解不开了,所以就是再痛,还得去揭。在蝉村,胡家就这么兄弟俩,弄得老死不相往来,会让人笑话去的。于是母亲**不住旁敲侧击,提醒老狐,该去看望你二叔了。在蝉村,二叔家是唯一的亲戚,怎能不去看望呢。母亲说:“你二婶去世时,你也没回来。本想通知你,又怕你走不开。现在回来了,怎么也得去看看二叔嘛。”母亲又说:“二叔也老了,就别记以前的事了。他当初那么做,也是为你好,为我们胡家好。”母亲还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你主动去看他,他不会把你推出门的,这么多年的疙瘩,不就解开了吗?”母亲把老狐给父亲买的礼品,拿出几盒,让老狐给二叔捎上。

母亲说话的时候,父亲就坐在一边,轻轻捶脑门,止痛,不插言。偶尔瞟一眼老狐,又转往别处。父亲眼里的东西,老狐清楚。二叔是他亲弟弟,在蝉村,兄弟俩相依为命,感情笃深,相互照顾不少,大事小事在一起磋商。以前两家常有走动,现在岁数大了,腿脚不灵了,走动才少了点。父亲当然希望老狐能去看二叔,解开多年的疙瘩。

不劳母亲多说了。翌**下午,老狐骑了单车,让阿琛坐在前杠上,提上礼品袋,骑单车去了。阿琛不肯去,想跟爷爷玩。老狐买了一版娃哈哈,才哄了他去。阿琛是老狐今生的得意之作。人到中年,老狐最有成就感的,便是阿琛。阿琛是胡家之后,当然要带给二叔看看。而且,有个孩子在,话题往孩子身上扯一扯,免生尴尬。

老狐去的是二叔家的老宅,房子早拆了。老狐不知道二叔搬了家,母亲也忘了说。邻居潘姨在门口收衣服,老狐过去和潘姨打了招呼。潘姨一愣,说:“这不是阿桓吗?不少年没见你了,发大财啦?发大财了还认得潘姨哪?嘻嘻。”潘姨的话绵中带针,老狐也不计较。不怪潘姨,是自己作孽,毁了声誉。潘姨和老狐从无过节,用这种口气说话,只有一个解释,说明老狐在蝉村人的心目中,形象依旧不怎么光彩。老狐递了支烟,潘姨摆摆手。又拖过阿琛,让阿琛叫****。阿琛叫了声****。潘姨笑了,说你儿子?老狐点点头,问二叔家的房子几时拆的,搬哪儿去了。潘姨说:“你这做侄儿的,太不称职了吧?你二叔家搬走三四年了,你都不知道?唉!”老狐问:“二叔家搬哪儿去了?”潘姨往西边一指:“看到那个三层楼了吧,最高最漂亮的那个就是。”三层楼离这儿有点远,如碉堡一般,鹤立于农舍之上,华丽,气派,披一身午后的阳光。老狐暗暗吃了一惊,心里有些偏颇了。想二叔蛮本事的,居然盖了蝉村最好的房子。又想也许是阿放在外打工,挣了钱,盖了三层楼。想自己也挣过十来万,要不是生了一顺溜的孩子,要不是炒股赔了钱,要不是老光棍诈了押金,别说在乡下,就是去县城,买套房子也够了。这番一想,老狐偏颇的心,又悄悄平衡了过来。

老狐去了西边那个村,直奔三层楼而去。三层楼的廊檐下,几个老头在晒太阳,中间一茶几,摆了壶和杯子,老头们边聊天,边喝茶。老狐在楼前下了车,把阿琛抱下来,把车支稳。几个老头把目光凑过来,嘀咕着:“谁啊?找谁的?”老狐转过身,慢慢走过去。二叔没认出来,一个岁数小一点的老头,眼力不错,终于认了出来,说:“哟,这不后村的阿桓么?”又转向二叔:“他二叔,你侄儿看你来了。”

二叔从矮凳上站起来,盯着老狐端详了一会,确认无误后,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说:“几年不回来,有点变样了。”老狐接过话,说:“变老了。”又一指阿琛:“最小的儿子都这么大了。”又装着随意地推出了阿琛,对阿琛说:“快叫二爷!”阿琛没叫。二叔来拉阿琛的手,阿琛的屁股往后蹶。老狐在阿琛的屁股上轻轻扑了一下,笑着说:“二爷也是你爷爷!”阿琛不肯过去,又扑在老狐的身上。几个老头哈啦哈啦笑了。

二叔**父亲小两岁,黝黑的脸膛布满皱纹,刀刻一般地深凹。二叔也苍老了,一头的白发,胡须都是白的。不过看上去心情不错,精神**父亲好多了。

闲聊了一会,二叔问起老狐现在的情况。二叔问长问短,以前的缝隙,似乎被尘埃填平了。几个老头也跟着问这问那,都不提老狐的过去了。老狐明白,他们没有忘,他们只是不提而已。岁月可以磨灭一些事,也可以让一些事永恒。

老狐看着三层高楼,把二叔吹捧了一番,说:“这栋楼,要是在瓢洲,房租都吃不完。二叔,您太本事了,盖了蝉村最豪华的楼。这楼,少说也值六七万吧?”二叔还没开口,那个眼力不错的老头插上了嘴:“你二叔哪有这么大的本事,是阿放盖的,阿放做大老板了。”老狐听了,并未上心。现在的老板多,自己单干点什么,别人就叫你老板了。老狐跑摩的时,常对客人说:“老板,去哪儿?我送你去。”其实,哪有老板坐摩的的呢,无非是叫着客气,听了舒服。拉客嘛,不就是赚点路费钱嘛。老狐问二叔:“阿放还搞家具吗?”二叔点点头。老狐说:“帮人开家具店?”一个拿着旱烟袋的老头,嘿嘿一笑,说:“不是开店,是开厂,开很大的厂,那厂叫什么来着?挺拗口的。”二叔笑了笑,脸上挥发了一层得意之光,说:“流蒴集团。”老狐镇定不住,几近失态了。流蒴集团是生产家具的,在瓢洲名气挺响。老狐早有所闻。老狐关心时事,喜欢看新闻。流蒴集团常在《瓢洲新闻》的中间,插播一段家具广告。老狐跑摩的时,也路过流蒴集团,在南漂大道上。办公大楼不同凡响,规模相当大。只是老狐没想过,阿放那样一个人,会在这里上班。老狐说:“流蒴集团不是在南漂大道上吗?”二叔说:“对,就在南漂大道上。”老狐说:“阿放在里面做什么?做销售?”拿烟袋的老头说:“阿放是老板,那个叫什么集团的,是阿放开的。”老狐吓了一跳,难以置信,说:“是阿放开的?阿放有那么大的实力?”二叔颔首而笑,说:“是阿放开的。我去过几趟呢,他们公司门口,不是有个公交车站?公司对面,不是有个香蕉公园吗?每次我去了,阿放忙他的,我自己去香蕉公园溜达。”老狐点头:“没错,是香蕉公园。”老狐回想起当年初闯瓢洲的情景,和几个哥们,吃着干馒头,露宿香蕉公园,那**子,一去不复返了。时光如斯,不过在侧目之间,已是天翻地覆。那时香蕉公园的对面,还是一片工地。整条南漂大道,也是人烟稀少。十多年一晃过去了,南漂大道已成了瓢洲的主干道,且名闻遐迩了。这时,眼神不错的老头呵呵笑着说:“你二叔就是乡下人的命,住不惯城里,阿放几次派车来接他,他都不去,非要守着这穷乡僻壤,说离不开我们这些老家伙。”几个老头一齐乐了。二叔说:“城里有什么好的,就是人多,车多,楼多。在瓢洲,我认识谁啊?谁认识我啊?在家里,我们几个老家伙坐着喝茶,聊天,晒个太阳,**那城里强多了。”眼力不错的老头说:“说的也是,城里人再多,没人理你,还不是一样地孤**?还不如呆在乡下,有说有笑,走东家,串西门,多自在。”几个老头的粗解,老狐不感兴趣。老狐一脸的困惑。老狐在想,那流蒴集团怎么可能是阿放的呢?阿放怎么可能开那么大的公司呢?拿旱烟袋的老头说:“你不信哪?我们村上有上百口人在阿放那儿打工呢。老秦家的培华,老李家的红霞,何支书家的红英,我家侄儿紫金,都在那个集团打工呢。对了,许三爷家的业琢前两天回来休假,他也在流蒴集团打工,正好在家呢,不信你问问他去。”

业琢也在阿放那儿?老狐眼睛一亮。这位仁兄自瓢洲一别,十多年杳无音讯,不想竟给阿放打工去了。

几个老头肯定不是打诓语,句句是实。老狐心里沉甸甸的。老狐在拿自己和阿放往天平上放。同样是打工,自己和阿放却有了天壤之别。阿放的机遇,老狐最清楚不过了,是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捡走的。老狐浮想了起来。如果,是自己捡了那个机遇,或许这流蒴集团就是自己的了。如果,自己当时跟阿放一起走,结果又会怎样呢?老狐有点恍惚,想像不出结果来。自然,生活中没有如果的事,不过是空想罢了。

038章【伤志伤逝】

老狐满脑子乱跑,车子不知怎么,就拐到了许业琢家。

许业琢穿得西装笔挺,正在屋里看电视。一见老狐,惊讶万分,旋即又相当热情,拉着老狐的手,口气里对老狐依旧敬重。业琢说:“十来年没见,老大当老板了吧?”老狐说了实话:“屁老板,快五十岁的人了,打工都没人要。”业琢笑了:“不会吧,你老狐是什么人,至少也混了个小老板吧。”老狐说:“小老板谁没做过呢,海浪当年卖大碗茶,也叫小老板呀。小老板我做过,但没挣多少钱。”许业琢说:“那怎么不去流蒴集团打工呢?你这不是抱着金碗去讨饭吗?”老狐说:“我和阿放早失去了联系,谁能想到,他那个傻乎乎的样儿,居然做了大老板。”许业琢说:“人各有命啊,阿放现在成名人了,太风光了。”老狐问业琢:“你什么时候和阿放搅和到一起了?”业琢笑了,说:“人家阿放是大老板,能和我们搅和吗?我在瓢洲跑摩的时,被麻黑他们逮住,他们在我的大腿上扎了一刀。”许业琢搂起裤子,腿上果然有一道深深的疤痕。“然后,我就去给人做木工活,修沙发什么的。但生意不太好,弄不到钱。后来改行当了小商贩,贩些海鲜,在农贸市场卖。再后来,又倒卖小家用电器,收录机,小电视机,VCD什么的。赚是赚了点,可赚得不容易,**工商****,谁都可以来砸你的饭碗。再加上黑道上的人,动不动来踢饭碗,同行的来抢饭碗,最后做不下去了,一气就回来了。记得是九八年吧,蝉村人说阿放当老板了,都跑阿放那里打工去了,我也跟着去了。你知道的啦,我爸以前是个木匠,我虽然没做过,可从小到大我看多了,也看会了。进了家具厂,上手很快,技术越来越好,去年,提了车间主任。”老狐算了算,九八年,自己已经去了浪子村,除了做二手房东,就是跑摩的。要是知道阿放当老板,可能也会投奔阿放。许业琢继续说:“阿放是流蒴集团的总裁,董事长姓毕,是香**的。听说毕老板原来在厦门只有一间工厂,而现在的流蒴集团,几乎是阿放一手打拼出来的,现在已有五间工厂,员工两千多人,家具覆盖到全国各地。”业琢说得挺玄乎,老狐有点不信。阿放那能耐,老狐很清楚。许业琢却说讲的全是事实。后来老狐进了流蒴集团,才知道自己和阿放,已是大相径庭。

却说老狐从许业琢家回来,连续几天,都很少说话,闷声不响,下地干活,抽烟喝茶,吃饭睡觉,像谁得罪了他似的。女人悄悄问阿琛:“你爸和谁吵架了没?”阿琛摇头。女人问老狐怎么了,老狐也摇头,说没怎么,就是郁闷!女人说:“郁闷什么?实在嫌闷,就出去逛逛。”老狐不看女人,说:“这是什么世道啊,是人是鬼,都能弄个老板做做。我老狐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了,折腾十几年,却是要事业没事业,要钞票没钞票。唉!”女人嗔怪道:“你也有成就啊,你有八个孩子,谁有啊?”老狐翻了个白眼,说:“母猪一窝就生出来了,顶屁用,都是赔钱的!阿玥不摆那儿了吗?结婚了,老子连一口喜酒都没喝上!”

老狐依旧不多言语,默默摆弄那几亩地。村里的中青年人都出去闯荡了,田野里走动的,尽是妇女老人和儿童,还有**鸭狗羊。老狐无**惆怅,心里甚是孤**。想自己太无能,在外混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还得回来修地球。又想到阿放,居然当了大老板,为胡家荣宗耀祖了。可为什么没人告诉自己呢?蝉村都是老人和妇女儿童,老狐和他们说话很少。可父母天天和自己在一起,却从未提起过。老狐沉思了一会,想明白了。或许父母是怕自己尴尬。弟弟都当大老板了,哥哥还没混出一点名堂来,能不尴尬吗?老狐有些烦躁,坐在田埂上抽烟,一抽就是半晌,烟屁股落了一地。老狐想,守着几亩地,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得寻个出路。老狐又想,去不去阿放那儿打工呢?去吧,似乎没了面子。不去吧,又没别的去处。快五十的人了,打工谁要啊?老狐还想过去吴海涛那儿。想想,还是别去了。一是当年为医药费的事,父亲和吴海涛的爸爸至今也没说话。自己去海涛那儿干活,不是存心令父亲难堪么?二是胡家既然出了个大老板,自己不帮自家兄弟,去帮外人,人家不说老狐是吃里扒外么?

老狐的心事很重,愁绪像田埂上的烟雾,在脑子里缭绕飘忽。愁多了,就回家摸酒杯,自斟自饮,偶尔和父亲对饮,借酒浇愁。

父亲的身体大不如前了,走路都吃力。二叔便常过来看望,说些安心养病之类的话。也会和老狐说两句,要好生伺候父亲。老狐对二叔相当尊重。每次二叔来了,马上端茶倒水,留二叔吃饭。二叔走了,老狐要送出好远,和二叔聊父亲的病情。老狐不聊自己,也不聊阿放。那方面的话题,老狐其实想聊,但不好开口。这段时间,老狐想明白了不少事。老狐想给阿放打工了。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只要有活干,就是给阿放倒屎倒尿又怎样?老狐希望二叔能提这事。自己提了,万一二叔不同意,岂不难堪?可二叔愣是不提,老狐心里急得打鼓。二叔好象没往这方面想过。老狐就揣摩二叔的心思,许是二叔以为自己不想出去了吧?或是二叔觉得自己应该留下来,好好陪陪父亲?抑或是二叔信不过自己的品行和能力?这几条理由,似乎都成立,老狐越想,越是失望。

人一旦有了愿望,便迫不及待地希望能够实现,否则憋在心里不是滋味。老狐也是如此。老狐曾想让父亲跟二叔说,可父亲头痛得越来越厉害,有时成夜睡不着,坐在床上抽烟。老狐**了。老狐不**让父亲为自己**心。老狐几次要带父亲去医院,父亲坚决不去。父亲说:“活到这个份上,不如死了好。”

父亲的身体说不行就不行了。一月后,父亲卧床不起了。老狐让女人给阿琪和阿玥打电话,让她们都回来看看爷爷。阿玥和阿琪没能回来,说路太远,大冬天的,车票买不到,又说厂里不批假。老狐气得大骂:“白疼了这两丫头,以后我死了,也不要她们回来!”女人劝老狐:“孩子们说的是实话,在外打工,就像卖给了老板,哪能由得了自己?再说阿玥是干部,更不是说走就走的。说不定阿玥阿琪的心里,**我们还难受呢。”想想也是。老狐记得玩具厂的订单总是很多,没完没了的加班。心里的气便消了些。

阿珠回来了,学校正好放寒假。阿珠悄悄对女人说:“阿玥是不方便回来,她快生了,做**超了,说是个男孩。阿琪又要加班,还要照顾阿玥,肯定也回不来。”女人才明白是这么回事。电话是老狐打的,阿玥不便直说,才扯了个谎。阿玥怕父亲生气,所以特地又对阿珠说了,让阿珠回来解释一下。女人后来转告了老狐,老狐冷着脸,什么也没说。

阿珠对爷爷最有感情。她的童年,有很多爷爷的影子。小时候,爷爷没少疼她。爷爷搀着她满村子跑,后来上学了,爷爷天天送她,地里长的什么庄稼,天上飞的什么鸟,路上长的什么**,河里游的什么鱼,都是爷爷教她认识的。所以阿珠很孝顺,天天和女人一起,给爷爷端茶倒水,洗衣洗裤。闲了,就坐在爷爷的床前,讲大学里的事情,讲瓢洲的见闻,爷爷听了很开心,僵硬的表情有了艰难的笑容。

这个冬天,**往年冷了些,落叶片片凋零,随风而去。田野里一片荒凉,光秃秃的树枝,冷冷地刺向天空。就在这个冰冷的季节,父亲安详地闭上了眼睛,踏着寒风走了。胡家亲戚不多,朋友也少,所以葬礼办得简单。老狐问二叔,要不要通知阿放?二叔说算了,他太忙,通知了怕也回不来。老狐想二婶去世时,自己也没回来。便不提阿放了。墓地是二叔找人选的,**水的一侧。**先生说这儿**好。老狐在墓地里走一走,墓碑上有许多熟悉的名字,都在这里安息了。老狐又去了冠雅女人的坟上,堆了点新土。转身要离开时,扫了一眼边上的墓碑,上面的名字,把老狐吓傻了。那块墓碑上,赫然写着:洪丙楼之墓。

二叔告诉老狐,丙楼死了三四年了。听说是在一家黑厂打工,欠了工资,丙楼和老板吵了,动了手。后来丙楼在一天夜里,莫名其妙地从楼上摔了下来,死了。警方调查了,结论是**。至于为什么**,没人知道。丙楼父亲带人去瓢洲,没见到丙楼的**体,只见到一盒骨灰,将骨灰捧了回来。老狐的喉咙那儿,像堵了个东西,胸口发闷,透不过气来。老狐知道,瓢洲的黑厂很多,那些老板都和**挂钩,专门欺诈打工者。在瓢洲,打工者**的命如**芥啊。老狐想,如果那时兄弟不走散了,丙楼也不至于丢命啊。老狐在丙楼的坟上捧了一把土,说:“丙楼啊,老哥来看你了,老哥对不起你呀。”此话一出,忽地一行热泪,蜿蜒而下,哽咽不语。

爷爷走了,阿珠哭得最伤心。阿珠是长孙女,和爷爷最亲,想起往事,阿珠泪如珠落。阿珠哭着说:“爷爷,您要再活上几年,我就拿工资了,我还没来得孝敬您,您就走了。”声声泣,字字诉,一家人听了,为之动容。

过年了。蝉村的上空,鞭炮声不绝于耳,而老狐家悄无声息,黯淡而昏沉。父亲的音容抹之不去,悲恸和阴晦,笼罩在一家人的脸上。家里供着父亲的牌位和遗像,香火袅袅。按照蝉村的风俗,村里人纷纷前来给父亲跪拜,叩头,说着父亲的往事。有叹息,有感慨,思绪万千。二叔也来了,对着父亲的遗像,默默无语。女人倒茶,老狐递烟,陪着来拜祭的人,默默志哀。

039章【春去春回】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天空水一般的湛蓝,鸟儿在枝头吟唱。田垄里,绿芽破土而出,探出脑袋,争着吸纳春的气息。恰此时,一声啼哭,破**长空,从远处传来。阿玥生了。阿玥生了个胖小子。洋洋喜气,踏风而来,如一杯水,冲淡了老狐一家人的哀伤。老狐坐在父亲的遗像前,告诉父亲:“爸,您老有外重孙了,您在天堂,听到了吗?”父亲挂在墙上,没有回答老狐。老狐不知道,父亲若是活着,得知这个消息,会有多么开心。

春天,物种萌动,万象更新。老狐的心思也动了。一家人**这几亩薄地,维持下去,自是不成问题。问题是老狐不想赖以几亩薄地为生,不想像父亲那样,一辈子之后,留给儿子的,就是几亩薄地,几间瓦房。老狐想趁现在人到中年,再回瓢洲,展一番拳脚。阿琛也该上小学了,老狐不能让阿琛在乡下读书啊。乡下那些村办教师,**农民多了副眼镜而已,误人子弟啊。还有,阿琼夏天就初中毕业了,能不能念高中,不用问阿琼,老狐是**吃汤圆,心中有数。阿琼长这么大,没领过一张奖状回来,成绩自是可想而知了。老狐想,女孩子念不念书无所谓,早下学,早挣钱。若像阿珠那样,读个大学,出来都二十三四了,很快就恋爱结婚了,哪能顾得上家里?至于阿琼毕业后做什么,老狐想,除了打工,别无选择。让她守着庄稼地,怕是要颗粒无收了。但让阿琼一个女孩子出去打工,老狐也不放心。阿玥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尚且早恋早婚呢。十六七岁的女孩,正是花季,对**懵懂无知,最容易迷失在甜言蜜语中。阿琼又开朗活泼,胸无城府,更不能放她单飞。要么跟着自己出去打工,要么让阿玥给她安排。可是,连云**离得实在是远,老狐不想让阿琼跑那么远的地方。

前思后虑,老狐在蝉村越发呆不下去了。现在父亲走了,母亲身体尚好。老狐没了牵挂。老狐去拜见二叔时,二叔尽扯些无关紧要的事,从不问老狐想不想打工的事。这个话题在老狐的嘴里,**动了半天,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女人看老狐愁眉苦脸的,就说:“要不,咱俩去城里收废品,捡酒瓶,一年也能赚上一两万。”女人的建议,令老狐很不满意。老狐很想瞪她一眼,或骂两句:“我老狐至于拾破烂么?”瓢洲街上拾破烂的,都是中老年妇女,或是没读过书的人,老狐怎么可能与他们为伍呢?后来老狐到底**住了,女人能有什么见识,懒得与她计较了。老狐说:“嫌我老了不是?我这岁数,正是干事业的时候,放在中央,那是年轻干部呢。”

在女人面前,老狐从不颓丧。他是女人的灯,他不能暗,更不能灭。即使内心一败涂地,在女人面前,老狐也像死了的鸭子,——嘴还要硬。老狐现在就很失败,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打工?没人要;做生意?没本钱;开车?眼开始花了。

老狐又想到了阿放。狗**的,拽啊,居然做了老板!做老板了,居然没想过老狐这个哥哥!没有我,他能有今天吗?太没良心了,他阿放难道不应该主动向我伸手吗?

等阿放伸过手来,是不可能了。阿放若要伸手,早就伸了,何必等到现在?既然阿放不伸手,老狐就得伸过手去了。老狐还得找二叔,硬着头皮去找了二叔。磨磨叽叽了半天,才把想法说了。二叔没回答老狐的问题,问老狐:“你说你能做什么呢?你多大了,还打工啊?”老狐涎着脸说:“不打工,这家老小咋办呀?”二叔冷了脸,说:“你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了,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做人**做事更重要么?你学会了做人,再去打工吧。”老狐明白了,**着不满,说:“二叔,您就直说吧,我是您的侄儿,想骂你就骂,想打你就打吧。”二叔说:“你父亲为什么头痛,为什么长了脑膜瘤,你知道吗?”老狐一脸茫然:“为什么?”二叔说:“还不是给你气的!你要是安分守己地做人做事,我大哥至于天天头痛,走得这么早嘛?”

老狐没有反驳。无论二叔说得对与错,他都不会反驳。父亲走了,二叔就好**父亲,二叔说什么老狐都得听着,**着。老狐一个劲地认错,赔罪。二叔才消了气。

老狐想,难怪阿放不向我伸手呢,给二叔霸着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老狐又想,我都人到中年了,仍抹不去青年时留给二叔的印象。

二叔这条路,断了。既然二叔这条路断了,就是找阿放,也没用。阿放敢不听他老子的么?老狐无**失望。

没有出路,老狐暂时还得呆在蝉村。又**顿了两个月,表面上**子平平淡,事实上老狐心急如焚。阿琛要上学,阿琼要下学。老狐无论如何都要走出蝉村,给孩子们一个理想的安排。

总是在山穷水复的时候,老狐能见到柳暗花明。这是被多次证明了的事实。用老狐的说法是,机遇从来都是垂青那些不甘沉沦,一心向上的勇者。这一次,老狐再一次证明了他的卓越见地。到了六月底,老狐再次看到了生机。许业琢又回来了。而且许业琢这次回来后,四处发布消息,说阿放那儿要招工。第二天,许业琢还亲自登门拜访老狐,多少满足了老狐的虚荣。许业琢说了这次回来的原因,主要是招木工,熟手紧缺,让老狐帮着网罗。蝉村或邻村皆可。许业琢说:“非典之后,瓢洲招工难了,家具厂招工更难。”老狐当即扳着指头,把蝉村挨家挨户地算了。蝉村木工有不少,大都去了流蒴集团,或去别处打工了。而现在的年轻人,不愿学木工瓦工了。两人合计了一下午,整出一份名单来,给许业琢拿走了。

过了一天,老狐买了五包软壳中华烟,揣在袋里,去找许业琢。许业琢笑,说:“老大抽软中华了?”老狐淡笑,说:“软中华算什么,几年前我老狐就开始抽上海熊猫了,一条一千块。”许业琢嘻嘻地笑,说:“瘦死的骆驼**马大,老大不简单啊,呆在蝉村这个乡旮旯里,也能抽中华。敬佩,敬佩!想我们这些个穷打工的,一月两千多块钱工资,十块钱一包的一品梅,抽着都心疼。”两千多块?老狐暗暗羡慕,脸上没流露出来。老狐从口袋里掏出四包中华,撂在许业琢的桌上。许业琢不好意思,要塞给老狐。老狐说:“都是自己兄弟,客气什么?等你将来有钱了,再请我抽!”许业琢笑着接了。老狐问:“厂里有适合我老狐做的事么?”许业琢说:“老大的意思,莫不是也想去阿放那儿打工?”老狐弹了烟灰,笑着说:“我这样行么?”许业琢涎笑着:“老大你想去,分分针针都可以,哪用得着找我?”老狐不好说别的,装腔作势地摇摇头,说:“你说的没错,我要想进流蒴集团,就像进自家的门一样。我老狐的能力,你是知道的。但是业琢,我不愿扛阿放的牌子,我要凭自己的实力,干出点名堂来。所以我不找阿放,也不让阿放知道,我就从最基层做起,做出样子来,让阿放看看。”“弄个把人进厂,我还有这个能力,可是,”许业琢顿了一下,说,“我现在招的是木工,都是年轻人,你干不了那活啊,太脏,太苦,太累了。”老狐怔了一下,说:“没轻快点的?”许业琢想了想,说:“有倒是有,不知你愿不愿干?前两天有个开叉车的走了,正缺人呢。”老狐说:“行,业琢,我就从这个岗位做起,岗位越不起眼,越能在平凡中显出不平凡来。”许业琢说:“老大,你会开叉车吧?”老狐微微一笑:“还用问吗,我老狐开车十几年,别说叉车,坦克都能开!”许业琢哈哈大笑,说:“那太好了,我正急于找人呢。”老狐说:“不过,这事先别说出去,包括二叔那儿。你知道的,我老狐去开叉车,不过是苦肉计,别让蝉村人小瞧了我老狐。”许业琢笑了,说:“你放心,我跟老大多少年了,这点弯弯肠子还没有?不过你进了厂后,蝉村人还是会知道的,蝉村有百十口人在流蒴集团呢。”老狐说:“走一步是一步吧。”

老狐很开心,回去对女人说了。女人也问:“你会开叉车吗?”老狐说:“会个屁,我连碰都没碰过。不过,什么事能难倒我老狐?开车跟骑马一样,刚开始,被马掀下来的可能都有。慢慢地,马驯服了,便任你骑了。”女人说:“一月多少钱?”老狐白了女人一眼:“俗!”又说:“一分不给我也干,进了厂再说。”女人不说话了。老狐说:“工厂不过是个跳板,有了这个跳板,就可以重回瓢洲了。”女人又问:“什么时候去?”女人也不想呆在蝉村,她来大半年了,对蝉村还是热爱不起来。老狐说:“我先去,安顿下来后,再接你们过去。等到暑假,阿琼毕业了,几个孩子正好升级,设法都带到瓢洲去上学。”

听说流蒴集团招人,村里报名者甚众。一是因为老板本乡本土的,有话好说,有事好办。二是许业琢放宽了条件,懂不懂木工的,都招进去再培养。三是许多人和老狐一样,把流蒴集团看成是迈向瓢洲的通道,特别是刚毕业闲在家里的男孩女孩们,很想去瓢洲打工,纷纷抓住这个机会,削尖脑袋往里钻。他们又叫上自己的同学朋友,同学朋友的同学朋友。网越撒越大,附近的吴杨、孙何、大同几个村,都来报名。这情形与瓢洲的情况完全相反。在瓢洲,木工招不到,家具厂几近无人问津。许业琢这次计划招五十人,报名的却多达一百多。一时间,许业琢权倾一方。关系近的,自是优先录取。关系远的,年龄小的,体质差的,就****刷掉。于是又有报名者,托关系来找许业琢。也有人找了老狐。或找了二叔。老狐不好过问这些闲事,尽可能避开。二叔关照的人,许业琢自然不敢推却,立马留下。

十天后,许业琢定了份名单。请学校的一位老师写在一张红纸上,贴在蝉村小学的门口。老狐去镇上包了一辆客车来。三天后,许业琢和老狐带着五十来个人,乘客车去瓢洲了。

  何尤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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