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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寻

小说:残剑吟 作者:韦雨字数:12355更新时间:2018-10-18 17:28:59

那一天,城北的市集一如往常般热闹纷纭,不管行人还是做买卖的都抢占着最好的位置和时机,连城牌下方一个不起眼的的角落,拥挤狭小的空间里也堆积满了几名商贩的货物。尽管勉强占据了一席之地,但要做上一笔生意,赚回连**辛苦的报酬也实在太难,因为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想赚钱的人太多了,相同的东西也太多太多了。

那些在货架上摆得整整齐齐的精致木雕,犹余砚香的山水画,镶金锻玉的珠钗首饰,晃眼一看都是一样的;仔仔细细地看,原来也根本没有差别。

连那些经过的形形**的人都是一样的,他们有些时候无法掩饰心底的藐视,有时双眼也自以为不露痕迹地显露出**商贩还要贪婪的光采。他们会**不住为美好的货物停下脚步,也**不住在美丽的物主跟前流连,但从他们口中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为了轻**美好或美丽,好让自己更容易得到想要的东西。

不过都是一个样子罢了。

偏偏在低下头略微出神的瞬间,一只虎头鹿尾的奇异小兽在喧哗惊骇的人群中横冲直撞,似乎在追逐着某种气息,不顾一切地朝那个小小的角落中满架的糖人扑了上去。无法想象那么小小的身体有一股如此蛮横的力量,不只直接把货架撞翻,还把周围的货架也带得径直往后倒,向躲闪不及的少女砸了下去。

一阵剧痛袭来,她的右腿已被压在了邻家沉重的货架之下,**的商贩连忙上前抬起货架,露出她被鲜血染得殷红的裤脚。她没有多看自己的腿,也没有叫痛,只是蹙进了眉头望着洒落满地的糖人。

闯了祸的小兽不止没有半分愧疚和收敛,愉悦地舔了舔沾染了灰尘的糖人,还别有意趣地来回践踏着这堆十分软绵粘稠的东西。

很快四周围上了很多人,有人谈论着这只不知从何而来形状鲜见的小兽,也有人低声商议着也先报官为好,还是先替这个少女请来大夫更好。这时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匆匆越过围观的众人,附身一把拧住了小兽的耳朵,低声呵斥,“蠢东西,又在闯祸?”

他瞧了瞧满地狼藉,和撑着倒地的货架站起来的受伤少女,她盯着他的眼睛里带着怨责与怒气,还有众人对他的指指点点,立马就明白了事情的原**。谁知他侧头一看,身边的小兽自刚才受到主人的责骂,就**屈巴巴地耷拉了脑袋,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尤像是在懊恼。

“对不起,姑娘。”年轻公子取下大拇指上的翠玉指环,“这个当作它将你这些东西损坏的赔偿。”

少女摇摇头,“这些东西没那么值钱,我不要。”

“姑娘…”

她不再理会,一声不响地背过身。

“姑娘,你的腿似乎伤得不清…”

“没什么大不了。”她没有回头,冷冷的回答。

她艰难的想要移动脚步,但左腿一触地就痛得厉害。她咬着牙伸直左腿,几乎痛得她额头渗满了冷汗。忽然间身体一轻,她惊慌失措地回过头,恰巧对上一双深褐色的瞳孔,正**笑意注视着她。她才意识到整个人被小兽的主人横抱了起来。

她立马别过了微红的脸,有些愠怒,“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你的腿是我的宠物压伤的,我要先带你去看了大夫,然后再送你回家,不然我心里会过意不去。”他抱住她的手紧了一紧,慢条斯理的回答。

“不用!我自己可以,你放我下来!听到没有!”

连围观的人也跟着齐声起哄,指着二人说笑。

“好吧。”怀中的女孩此刻挣扎得越是厉害,口气也充满了敌意,他无奈地将她放了下来。

她推开了他还想要搀扶她的手,用右腿在地上一蹦一跳着前行,用这样的方式跳了十来步,如此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一只腿上,令她感觉右腿越来越沉重,快要支撑不住整个身体,**不住将左腿踩上了地面想要歇息一下。可是她的左脚刚一落地,就痛得她再也站不住,向地上跌去。

但她没有摔倒在地上,反而跌入了一个有些温暖的怀抱,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那个人还是用先前的姿势将她抱了起来,她抬眼就看见刚才那张脸,脸上是一贯惫懒的表情。

年轻公子低声在她耳畔道,“别逞强了,再晚一些,整条街的人都要围过来了。”

听完他的话,少女的身体终于不再如先前般强烈的抗拒,只有安安静静缩在他怀里,用他身上宽大的衣衫将脸上那一抹惹人注目的绯红遮住。

虽然那张脸上无所顾忌又处之泰然的神情令她讨厌,但奇怪的是同样有一种让人无法质疑的**诚。

她任由这个年轻公子把她抱到了附近的医馆,等大夫替她上好了药,嘱咐她这个伤至少要休养半个月,他又定要亲自送她回家。尽管她一再推辞,他还是背起她,循着她指的路往城南的小树林深处走去,小兽跟在他们身后兴奋不已地嗷嗷叫唤。

“姑**名字应该也与众不同吧?”

她沉默了半晌,才说:“我没有名字。”

“一个人怎会没有名字?”

“我爹说我是他捡来的,所以叫我捡来的。”

“你爹姓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你家人在起名这事上未免太过随意,那该怎么称呼你?”年轻的公子又似认**又似玩笑,“你是捡来的,是个孤儿,又不知道姓什么,不如我叫你阿拾好了…”

“…随你便。”

“是路不拾遗的拾,要记住了,以后再有人问起来,你不用再说自己没有名字。”

少女默然不语,像是同意了他说的话。

“阿拾,阿拾…”他笑着喃喃自语,“是谁那么粗心弄丢了你啊?”

“就在这里。”她倏然开口,不远处有十分简陋的两间小木屋出现在眼底,门前除了蒺藜编成的栅栏没有任何陈设,屋顶上爬满了杂**,屋外还围着一圈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他在一颗粗如臂抱的柏树旁停下脚步,偏头向四周看了看,这个地方僻静得除了花苞和鸟巢,根本也没有**的人家和门户。

眼前这两间幽林里的小屋,仿佛和身后这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姑娘一样孤**。

他俯身让她**着粗实的老柏树站了起来,然后伸出手想要搀扶她,她也伸出了手横隔在他和她两人之间,“谢谢,我到了,你走吧。”

“可你的伤…”

她冷冷别过了脸,不耐地打断他的话,“你走就是了,好没好不用你管。”

离木屋分明还有好些距离,他不免有些忧心,她一个人只能一瘸一拐地向前挪,何况在这样不平整的林间小路,就是双腿无恙一不小心还有跌倒的危险;但明知若是没有人援手就是短短的几步路都很艰难,此刻她竟好像**先前更加害怕沾到他一星半点似的,毫不客气地驱赶着他。

难怪听崔护说,长得越漂亮的姑娘,脾气多半也越难捉摸。望着她因疼痛而苍白的脸,还有淡漠的神情,他叹了口气,冲着急躁得来回跳动的雪墨摆了摆手,“走吧,雪墨,这里的主人不太欢迎我们。”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疾步踏上来时的路,喝令小兽跟随他的步伐,也催促着自己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没有回头。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她一个人正咬着牙,**着疼一步步往前捱的模样。

黄昏下的树林一阵阵凉风吹过,风声呜呜地在耳边回荡,如女子幽怨而缠绵的细语,似在送他,也似在留他。

—— 突然妖柔的风声大变,一时狂风四起,风里女子温柔的呢喃也变成凄厉的鬼哭狼嚎,他在一瞬间惊醒。

又是梦啊。从那天起,她就在他命中种下了一颗痛苦的种子。漫长而无尽的痛苦,醒来是煎熬,梦里也是煎熬,终**的折磨,已经整整三年了!

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次梦见和她初见的情形。

这一切到底是梦?还是他的回忆?到底那天的故事是怎样开始,又是怎样的经过,都快要记不清了。

他抬起手擦拭着眼角的泪滴,手上的镣铐擦过墙壁而铿铿作响。三年来,他什么都没有,没有阳光,没有星月,唯一拥有的只是回忆。可是,如果将脑海中的记忆反复利用,那么记忆也会背叛的吧。

如果抛却回忆,便可以褪下沉重的桎梏,残酷又无情的惩罚从此结束,可同时遗忘也会将他感染,让残酷和无情融进他的生命。

偏偏这颗心的每一次跳动,都在反复提醒他,**在最深处的是**他的命还重要的东西。

有何可怕?这暗无天**的黑牢,能囚禁他一辈子么?能囚禁得了他的心么?

铁门外又如期传来那个令人心寒的声音,“想清楚没有?”

“不…”

“你说什么?”

“不。”

那声音听上去**被囚在这里的他还要愤怒,“不知悔改的畜生!我不会再枉费口舌,你如果想不通,就给我继续呆在这个地方,直到想通为止!”

脚步声遽然远去,他盍上唯见终夜的双眼,一切又重新陷入寂静之中。

******

第二**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刚才悄悄拂过床角的时候,他就醒了过来,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画面,是那张带着倔强孤冷神情的脸庞。他吃过早饭,有意无意的又闲逛到昨天雪墨闯出祸的地方,那个闹市中的偏远角落,本应摆满了无数溢彩缤纷,造型奇异的糖人,今**却被另外的货品占据了。

她的腿伤起码还要半月才能复原,却连来替她的亲人都没有,那还有人能照顾她么?石寻怔怔地想着,没有停止脚下的步子,反而走得**往素急促。

穿过纷杂的市集徐徐地踱进昨**那片树林,在一片绿油油的躯干下,晨风掠过年轻的身体,朝阳洒落在那些松树和木槿的茂密枝叶上,激起了阵阵虫鸣和鸟儿的啼叫,回荡着轻快的声调,把外面的车马喧嚣和嘈杂隔绝开来。

跟在石寻身后的雪墨仿佛感受到了主人心底的快意,时而跃进那些杂**丛生的树荫底,翻腾打**的**自嬉戏,时而又探路似的奔跑到石寻的前方,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又冲他石寻的身旁绕着圈子。

走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离昨**那两间小屋还剩不到五十步的路程,石寻发现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桑树下,一个少女因为腿脚的不便,用稍显别扭的姿势斜坐在树丛间的大石上歇息。她一只手里抓着一根粗实的木棍,身旁还停**着摆满糖人的车架。因为四下无人,她的脸上才罕见的流露出艰难和无助的神色。

“阿拾…”

低下头的少女迟疑了半晌,才抬起头来,石寻已经笑着站在了她的身前,她略略瞥了他一眼,却像是从未见过他一样,转过了头去。

石寻自顾自地在她身旁坐下,“你今**还要去市集?”

“不用你管。”

“以这样的速度,到市集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少女听完转过头,忿忿地瞧了一眼他和他脚边的罪魁祸首,“我知道!我说过…我的事不用你管!’

那通达人意的小兽歪着头分辨出了主人的眼色,会意地**到少女的脚边,亲昵自然地蹭着她的腿。少女蹙了蹙眉,一言不发地刚移开那只没有受伤的腿,小兽像一块年糕似的又飞快地贴了上去。

“你若是还生气的话,就揍它吧,它不会还手的,离朱兽的头可是世上最抗砸的东西。”石寻收敛起笑意,一本正经地在她跟前摊开一只手,“要不然,你打我出气好了。”

“我没有生气,你快走吧!”

“没有生气就好,那我们就两不相欠了,现在可以来做一笔生意。”

“什么生意?”她惊诧地问。

“这些东西,”石寻微笑着指了指她身边木架上的糖人,“我全买下来。”

他说完从衣兜里掏出了一锭银子,轻轻放在了她的身旁,“你总不会拒绝一个顾客吧?”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几**你就不用再去市集了,不妨坐在这里多歇歇。”

“你说的对,”半晌,少女收起了那锭银子,拄着木棍站了起来,“那我可以回家了。”

“…等等、既然已经误打误撞相识一场,我们就不能像朋友一样?”石寻也站了起来,感觉心底前所未有的焦躁。

“我不需要朋友。”

看着她漠然转过身想要离去,石寻的脑海里闪过初次将她抱起来的时候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心里泛起一缕异样的感觉,彷佛有一只手正在挠动着他的心口。他忽然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臂膀,稍稍用上了力,她就向后跌入了他的怀里。他紧紧揽住了她芊弱的腰,用柔和而炙热的眼神凝视着她,似乎想要一眼看透她的灵魂。怀里的少女惊疑地瞪大了眼睛,紧抿着**,就像一只被恶狼逮住的小羊羔,竟忘记了做出挣扎。他的心头猛然一热,低头吻在了她的**上,怀里的人霎时轻轻的颤抖,然后愤怒地使劲将他推开,不顾腿上的疼痛,拄着木棍急急地步向小屋。

那样孤清孑然的背影显得格外惹人怜惜。

石寻凝望着她,按捺住自己剧烈起伏的心跳和**烫的血液,一只手不停**自己的额头,自悔一时激动居然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情。他忽然斜眼瞟见雪墨正瞪大了圆****的眼睛,歪着头注视着他,满目的茫然,于是低声冲它骂了一句,“看什么!今晚你别想吃饭!’’

小兽一听,咕咕地叫个不停,眼里几乎要涌出泪来。

清晨温暖的**光屋顶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却并没能照进屋子,只有细微斑驳的光线顽强地穿过缝隙落在说话的人手掌上,照不亮屋内感染着林中的幽幽森意,而发出的声音也像古木般嘶哑沧桑,“回来了?”

“是。”

“卖光了?”

“嗯。”

“这么快?”

“有人全买了。”

“是谁?”

“不认识。”

那人桀桀地笑了一声,“抱着你的人,也不认识?”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别忘了,没有人会**的爱你。”

“我记得…”她垂下头,仿佛有什么噎住了她的话音。

从她记事以来,他们的对话从来都如此冰冷和简短,除了偶尔会重复那句令她孤寂凄然的谶语,再没有任何多余的问候。

他始终背着身子,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

整个屋子还是那么阴冷,暗影里的人不再说话,又沉默起来,依然坐在那里继续专心地捏着手里的彩糖,似乎生来就只知道做那些面团子揉合的东西,那些怪异的面孔,和记忆里的某些画面像是重重叠叠的沉浮在脑海。

她在门外悄然放下了木棍,扶着松动的墙壁缓慢地走回同样黑暗的卧房,不想激起任何的响动,在不久之前如何一声不吭地**着疼痛出去,她就又如何**耐着进去。

所有的痛苦,从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关心。

突然脑中现出那张不管何时都安然自怡的笑脸,和那个人不安分的举措,她本该感到愤怒,但心里却只有害怕,害怕得令她有些慌张。她不愿再想,逃避般的闭上了眼睛,治愈困惑与伤口的责任只有交给时间,交给黑夜。

窗外起风了,夜空中的风变得很急,风里忽然卷来一阵仓促而细碎的脚步声,整个黑夜不再平静,把她从沉睡中惊醒。那些脚步声很快进入了院子,然后又顿住了,但是森冷逼人的气息仍然穿透墙壁,将她团团包围。从她记事起,这片冷冷清清的小树林,还是首次有人在如此深夜里来访,她赶紧从床上爬起身,压下不安的心绪,拄着木棍缓慢地移至门边,准备迎接门外的不速之客。

门外站了名二十多名黑衣人,正冷冷地盯着打开屋门的她,在这个夜幕中没有明月,只有零落稀疏的几颗星的夜晚,她看不清一众黑衣人的脸,却能看见他们手握的三尺长剑发着幽幽的寒光。这些陌生人全都带着露骨的杀意而来,她鼓足了勇气,才扶在门框边没有向后退却半步,她知道自己从没有能够左右的能力,只有选择,和面对的自由。

带头的黑衣人两眼迸着精光,“把东西交出来。”

她惑然道:“什么东西?”

“我已经知道你们的身份,乖乖的交出来,就放你一条生路,否则现在就杀了你们!”

这时,黑暗的深处传来一声嘶哑的低喝,“**!”

在场的所有黑衣人都听见了这个声音,不由心中一惊,全都望向带头的黑衣人,带头的黑衣人没有说话,反而挑衅般缓缓抬腿向前迈了两步。他们已经暗暗观察了一整天,这里住的什么人已经一清二楚,不过带头的黑衣人依然侧耳留意着屋内的响动,屋里的人因为愤怒而激烈喘息,接着就发出一声像是有硬物倒地的响音,然后屋内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声息。寂然半晌,黑衣人正要放声大笑的时候,四周的人都面露惊恐之色,他感觉到身后有股摄人的冰冷气息,侧过头发现有一个像是坐在地上的人手握杀猪刀抵在自己的背心。

这是他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一声惊惧的尖叫惊醒了所有人 ,黑衣人见带头的人倒下,全都一拥而上朝黑暗中看上去无**矮小袖珍的身影杀了上去。这个半死不活,连移动都困难的残废,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暗杀了他们的头儿!

直到他们的心口一一被杀猪刀洞穿之时,他们才明白,今夜不管如何,他们都会死在暗影中的那个人手底下。

而暗影中的那个人,也无法收手,因为这些人若是不死,将会带来无穷的后患。

他这才有空回头看发出惊叫的少女,他知道她从小就算再害怕任何东西,也不肯在人前露出如此惊恐的模样,心下大感疑惑。只见她跌坐在一旁垂着头瑟瑟发抖,双手不知何时举起了一柄带血的长剑。

或许因为那些血太过刺眼,那些**首太过可怖,她从未见过这样残**的杀戮,他也不禁从未如此般对她低声抚慰,“没事了。”

少女听见他的声音,耳朵跟着动了动,然后猛地抬起头,举起剑向他直扑了上去。

暗影中的人格开少女不断朝他乱劈乱刺的剑,“你疯了?!”

少女充耳不闻,继续对他使着只有蛮力却没有半分章法的长剑,一次一次被击退,又一次次地扑上来,完全不知疲惫,似乎定要置他于死地。他震惊地盯着她,发现她脸庞上狰狞而狂热的神情,双眼红得诡异,这样的情形仿佛跟记忆里的某个传闻如出一辙!

原来她终究还是无法逃开她的父亲遗留给她的悲剧,她和她的父亲身体里住着同样的魔鬼,注定将会在不久的未来吞噬她的生命,和每个她在意,或在意她的人!

很快他们就已经缠斗了一炷香的时间,仅因他处处手下留情,只能守不能攻,但是少女根本无法像常人一般可以被横在咽喉的利器制伏,反而使刺向他身上的剑更加凶狠。他不止一手要挡住她不要命的进攻,另一臂膀还担负起了双腿的职责,逐渐感到体力不支,可少女仍然没有半分退缩的痕迹,令他焦头烂额。他的动作也开始迟缓起来,这副残破的躯体,早就无法再像从前般有旺盛的精力,可以应付如此长久地消耗。

一根半粗的竹枝替他挡住了再次刺向胸口的剑,暗影中的人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着墙看那手拿竹枝的陌生公子用一招剑法轻松地逼退了失控的少女,然后用灵巧的身法闪到少女身后双指点向她的睡穴。但少女丝毫没有被点中穴位的反应,又挥着剑朝年轻公子身上疯狂地刺去,年轻公子一惊,再次绕至她的身后,连点少女身上的几大要穴,然而少女极速反身,仍然没有停下手上的攻击,差点一剑捅穿了年轻公子的手臂。

望着神色可怖的少女,年级公子叹了口气,第三次绕过她身后,一手劈向少女的颈部,她终于软软地往后倒了下去。

将面孔掩**在黑暗中的人这才开口,“你是…什么人?”

“前辈,我是她的朋友。”

“朋友?哈哈哈哈…”他嘶声笑了起来,那声音听上去无**的别扭,“朋友…”

“前辈因何发笑?”

“回磐州去,忘记这里。”

“前辈为何知我从何而来?”年轻公子诧异道,“此话又从何说起?”

“你做不到?”他反问。

“抱歉,前辈,我不能答应你。”年轻公子恭敬地一鞠,然后挺立着笑笑,“我想回之**自会回去,想忘之**自会忘记,但若我不想回,不想忘,谁也不能强求于我。”

黑夜顿然又沉默起来,年轻公子也不再多说,躲在暗影里的人远**他想象中高深莫测。年轻公子转身走到昏迷的少女身边,想要扶她到屋内,一只手刚伸到她的颈项,就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他痛得大呼一声,垂头发现手腕被少女死命地一口咬住,原来她根本未曾**的晕过去!

一旁的小兽似乎注意到主人受了突如其来的袭击,一时间蠢蠢欲动,呲牙咧嘴地就要向少女扑去,却被主人及时用一手稳稳摁住了脑袋,“别动!”

他**住疼痛,然后用手紧紧捏住了少女的鼻子,不久少女就松开沾满他鲜血的唇齿,他赶紧趁此收回了双手。

只见少女舔了舔满嘴的猩红,似乎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她缓缓抬起头,望了望角落里的暗影,和同样看着她的石寻,满眼的惊惶和歉然,口中说不出一个字。

见她回复往**的神色,石寻一手捂住带血的手腕,对她笑了笑,“你没事吧?”

她望着他满袖的血渍摇了摇头,石寻又道,“没事就好,那我走了。”

“等等…”她犹豫了一下,轻声叫住了转身离去的石寻,然后起身拄着掉落在不远处的木棍回了屋内,片刻后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了石寻,“这个可以用来止血,效果很好。”

“多谢。”石寻接过小盒,闻到一阵淡淡的**药香,珍重地放入了怀中,微笑的眼睛却始终没有从她的脸上移开。

她见他收下了盒子,没有再看他,一声不响转过身回了屋内。

石寻望着她的背影低声叹息,“怎会有如此邪症?”

“你救不了她。”暗影中的人忽的接口。

“难道这症还会再复发?”

“折磨她到死的那一天为止。”

“我不信这世上找不出办法来。”石寻低头沉思道,“这样的狂症不外是血脉**热至深,异于常人,若把瑶山上的萃顼取来,想必足以抑制她体内的邪症。”

“瑶山,萃顼…不想死的人绝不会有这样的妄想。”

“前辈放心,我不止不想死,还要让她也可以好好的活着。”

屋内的人悄然地倚在墙壁上,手掌微微颤动,听见石寻坚实的脚步声踏出了院子,耳中还回响着他们二人的对话。

瑶山就在衮州以北一百里,此山高达千丈有余,山上终年积雪,万丈坚冰,百兽无踪,飞鸟尽绝,山顶却生有一种世所罕见的珍宝,名为萃顼,为山巅万年寒气所化,乃世间至寒之物。七百年前,自从一位功夫极高,运气极佳的剑客曾有幸登上瑶山山顶,取下一小块萃顼,之后无数冒险上山为取萃顼的人,不是被漫天的风雪吞没,便是从悬崖峭壁摔落,再不然被险峻的高峰所阻,迷失了来去的路,攀登至山顶的至今不过七人而已。

何况萃顼殊为难以保存,若以血肉之躯取它,它一离血肉便会如冰化水,就算千辛万苦上到瑶山之巅,该以何种方式将其带下山来?

明知其中艰难,竟会有这样轻易的许诺?可他看上去又绝不像肯违背所愿的虚妄之人。

黑暗里发出某种秘不可闻的哀声,这个桀骜而旷达的后生一去,多半是回不来了。

但三天后,石寻又重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他没有敲门,就晕倒在屋门前,直到他们清晨开门发现了他。

他如言回来了,带着萃顼回来了。

五月的朝阳轻抚在满脸苍白的石寻身上,可他混身都僵住了,似乎很冷很冷,连嘴唇都冻得乌青,双臂却死死护住怀里的东西。他们费力地将他的双手掰开,一块有拳头大小,像冰块般晶莹透亮却摸上去十分绵软的东西搁在他的胸口,冻得他几乎整个前胸都发紫。

清理完院子中所有脏东西的残者,让少女服下得来不易的珍稀之物,之后便像那个夜晚没有存在过一样,依旧如往常全神贯注地做着糖人,把因寒气入体而昏沉不醒的石寻丢给少女一人照看。

得她几天几夜在床畔的悉心照顾,替他喂药,大热天不间断地燃起炉火,不停地为他换上温热的毛巾,也所幸石寻身体底子好,才终于醒转了过来。他一醒来就看见她通红的双眼,发现他睁眼后,她眼眸里的担忧,还有难掩的欣喜之色也被他看在眼底,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刹。

那一刹四目相对,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笑得她措手不及,怎么会有人在这样的时候,还能这样肆无忌惮地笑?

后来的几天,赖在床上的石寻和她说了很多话,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们依然能够清晰地回想起他放入她手心的东西,和那一段很长的故事。

“天地初开的时候,在天的尽头有一座东尧大山,高入云霄,仅**天矮了七丈,山顶生长一**纯青色的异花,叫做青鸾花。可是青鸾花的花期很短,每年仅仅只有一天的时间。青鸾不是凡鸟,每次飞来东尧大山的时候祥光漫天,引得百鸟来朝。东尧大山的山神爱上了美丽的青鸾,山神想要留住青鸾,于是竟然生生让青鸾花连开了十**。青鸾果然如山神所愿流连于花丛之中,****起舞高鸣,夜夜酣卧其上。终于在第十**的傍晚,天帝派下使者,宣布了天帝的旨意——山神此举违背了天意,将被施以九道精雷劈身之刑。

当第一道精雷劈向大山和山神,伏跪在地上的山神就化为了飞灰,整座大山也在须臾之间就轰塌为一粒粒的碎石。原来山神早已将数年修为消耗殆尽。青鸾于九天上嘶鸣,盘旋不去。天神使者告诉青鸾,不用悲伤,在极北之地还有一座山,山顶也开有青鸾花。青鸾答道,我非为这世上再无青鸾花而哀伤,只不过今后再没有一朵青鸾花只为我而开。

青鸾感山神深谊,将碎落在各处的石子一粒粒地衔往昔**东尧大山所在的黄土之上,**复一**,年复一年地飞跃烈**与寒风,不肯休息片刻,一心想要让破碎的东尧大山重生。十年,一百年,一千年,青鸾记不得过去了多少时间,它只记得隐在青鸾花海中的山神,望着它起舞时的笑容。”

“青鸾**傻…哪怕千年万年之后,石头重生成大山,大山孕育出山神,但山神已经没有当初坚决为它开出青鸾花的那颗心了。”

“青鸾不是傻,它始终活在希望和等待之中,它和山神一样固执,要的从来都不是结果。”

“那故事的最后,青鸾和山神还有没有再见?”

“最后啊,转世**的青鸾又遇到了转世**的石头,”他笑着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再也不会松开。”

“原来…都是你编出来哄我的。”她下意识地想要撤出手,却被他握得更牢。

“不是,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和山神一样,第一眼就下定了决心,只要能多留你在身边一**,舍弃一切都在所不惜。”

她的声音轻得像是风在低语,“你…不会和他们一样舍下我?”

“我把命都给你了,谁会舍得丢掉自己的性命?”石寻将她的手掌摊开,轻轻地把青鸾铜鉴放在她的掌心,“现在你肯收下它了么?”

她凝视着掌中的青鸾铜鉴,双眼泛红,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怀中,亲吻着她眼角的泪。

“阿拾,跟我回家好不好?”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子虚湖春**的湖水,“阿拾,跟我回家吧。”

她的心仿佛和身体一起融化在了那片深深的湖水之中,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轻轻**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别醒过来,永远都别醒来那该有多好。

最后,那场盛大空前的婚礼,碧霄宫的少宫主,终究跟她没有了半点干系。

再见的时候,他们早已经是陌生人,那些过往,早就被抛在脑后了。

“该死的东西,”明决一手揽住受伤的少女,一脚重重地将石寻踹翻,“你辜负了她!”

“我是该死,”石寻跌倒在满地的泥尘里,明决那一脚让他吐出一大口鲜血,他反而笑了起来,“可是…阿拾,若不是为了你能平安,我早就已经死了。”

少女惨然一笑,“…为了我?”

“无耻之徒,”明决怒道,“还敢在此花言巧语!”

“阿拾,我没有一秒曾忘记过你…”石寻痴痴地凝望着她的脸,双眼逐渐朦胧起来。

落在颊边**烫的眼泪,和绝望同样强烈的晕眩,仿佛带着他回到了梦魇开始的地方。

“混账!婚姻大事岂可如此**率!”

“父亲,这幅画中的人就是她,你若亲眼见过她,便不会再责怪儿子的决心。”

“此女…为何似曾相识?”

“…大哥,是她…是她!”

“果**像他!”

“寻儿,她年岁多大?”

“未及十五,与我同岁。”

“没错,一定是她!是那孩子…那孩子果然没有死!”

“父亲,您可答应…”

“我不止不能答应,还要杀了那个女子!”

“为什么?!”

“魔头的血脉,留她不得!”

“什么魔头?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没有做过啊…”

“寻儿,大哥说得对,若不及时醒悔执念,终有一**必当深受其害。”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混帐!你已经被她迷惑了!快给我说出她的下落!

“我不会说的!”

“站住,想往哪里逃?”

“逆子!为了那个女子,你竟敢与我们动武?”

“大哥息怒!寻儿可是你惟一的儿子…”

“给我把这个逆子锁住!取杖来!”

“放开我!放开我!父亲,放开我…阿拾在等我…她在等我!”

“我打死你这个逆子!”

“大哥!不可再打下去了…就当为了他死去的娘亲,饶了他吧!”

“若不是念在你祖母年高,与**的份上,我今**非把你毙在杖下!”

“阿拾…等着我啊…”

“到了这步田地,你还在想着那个孽种!给我把他速速关入黑牢,不许向外透露半点消息,更不许让太夫人知道!

“逆子…逆子!…就算亲手毁了你,也决不能毁了碧霄宫的声誉!”

长达三年不见天**的监禁,没能让他屈服,然而**正让人疯狂的,是与**俱增,钻心嗜骨,从没停止过的思念。

他想她,想得快要发疯。

直到他再也无法**受那样痛苦不堪的思念,他几乎**的快要疯掉,在一切都失控之前,终于宁死不变的,都改变了。

“大哥,这如何是好!寻儿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怜**亲病体每况愈下,卧榻之侧还****念叨着这个逆子,责我迫他外出学艺已达三年之久,定要我这几**便召他回来。”

“母亲也自知时**无多,数次对我说要亲眼看着寻儿成了家,她才肯瞑目。一直将寻儿关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将他放出来,好让母亲可以安心。”

“只是这混账…”

“大哥毋需担忧,只要多加注意即可。”

“罢了,也只能如此了。”

从那**起,仅仅为了病榻上老人的一点残念,他们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做出了妥协。而他逼迫自己忘却前尘旧事,却不过只是换得了一个大一点的监牢,在身边总有无数双监视他一举一动的眼睛,就连无意间多喝了一口酒,都会有人立刻通报给他的父亲和叔父。

然而最痛苦的是他重新见到了茫茫的星月,触碰到了自由的风,每一样都在眼前幻化成她的模样,他却无法奔向她的身旁。

三个多月里,他没有一**不想逃离这个地方,但他很清楚,因思念而做出的任何事,都会将她陷入险境。他唯有无时无刻提醒自己必须遗忘的决心,等待他们放松警惕之后,稍纵即逝的机会,麻痹着自己,麻痹着所有人,连他自己都几乎相信已经将她忘了。

为了保护她,为了有朝一**可以逃出碧霄宫,带着她离开中原,到遥远的漠北,永远不再回来。

只是万万想不到,竟让她亲眼目睹他迎娶了另外一个女子,还硬要狠下心来装作从未认识她!

“更愚蠢的是,我直至今时才明白,你的病或许是因为我为你取来的萃顼所致,它的剧寒之气抑住了你的狂症,却也大大缩减了你的寿命。”

“知道你命在旦夕之时,我就没打算再活下去了。”

阿拾用双手捂住了脸,颤声道,“别说了,别再说了…”

“是我不好,还是没能保护你…”

默然半晌,她终于肯抬起头看他,泛红的双眼似乎抑不住眼中的千言万语,越过横贯在他们之间三年的时光,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她的嘴唇翕动,有太多事想要问他,口角边还强**着**在心底太久的话,却忽然有一柄利刃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的心口!

  韦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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