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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山飞蝶传奇

作者:三舍居士

分类:历史架空

字数:5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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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出彩

小说:大梁山飞蝶传奇 作者:三舍居士字数:17900更新时间:2018-11-16 08:54:12

小说

大梁山飞蝶传奇

武礼建

四月小阳春,漫山遍野的刺藤花开,一串串蝴蝶似的花朵垂直向下,像银练般在风中起舞。太阳升起来,又镀上金光,闪闪灼灼,花海龙鳞,煞是打眼。残阳**,刺藤花又幻化出曙红色的神韵,迷迷离离,实在是壮丽可人,如痴如醉。

虎头寨寨门上爬满的刺藤,却另是一种丰姿。七婆对寨子里的人说,这刺藤与岩缝溪沟里长出的那些不同,它是大梁山的稀罕物,因为花瓣火红,果儿红**滴,所以名叫红泡刺藤。正花盛时,红红泛泛,绚烂纷呈。五光十色的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像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山神浓情赐给山寨人家特别的喜庆自然。飘石沟里的溪水穿山跳涧,飞流而下,唱着咿咿呀呀的情歌,在光怪陆离的石床上漂流,还把带着香味的刺藤花影带到山下,向山外人报告大喜的消息。

不是天之骄子,得不到山神的恩赐。虎头寨的寨主龙德彪,寨里人家视他为大**主大恩公。他是大梁山最大的财东,站在轿顶峰上,凡手指能够指点到的山峰所辖,都是他的山产。他财大气粗,经营林产、煤矿、磨面、酿酒、榨油、药材、珍稀山货。他的声威宏大,方圆百里如雷贯耳。谁要想打他领地的丁点儿主意,**如打一只野兔,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他对领地里的山民却是格外宽宏大量,只要不侵犯他涉猎的事业,他都会允许**山吃山,甚至还帮助各家发展农业副业。如果从事狩猎,哪怕打到虎豹猛兽,一律归己。所以虎头寨里的山民基本能够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如果遇到天灾人祸,他会伸出援手,赈灾济困。用他自己的话说,虎头寨里不会有穷死饿死的人。

今天,虎头寨的确是大喜莅临。龙家大院的大厅里,红灯高悬,正准备着有史以来最红火的喜宴。大梁山大大小小的喜宴,都少不得一个人,七婆。平**里大家叫她七婆,喜宴上就换着喜婆了。喜婆的营生其实就是媒婆加婚礼上凑热闹的喜歌手。因为七婆的嗓子清亮又自带喜乐音色,加上深谙婚礼的全部吉言和喜歌,总能够把婚礼打点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一大早,七婆就到了虎头寨。她也是五更凌晨才得到寨子跑腿的代请,这是一次突然决定的喜宴,没有她的媒妁,只做喜婆。但是龙大爷给她一个特别的差事,要她去待嫁房里说服昨晚 “请” 来的新娘,心悦诚服地嫁给龙大爷。七婆开始有些不明白,谁嫁给龙大爷不是福,为什么这新人不愿,又“请” 到虎头寨来了呢?她问龙大爷,新人姓甚名谁?龙大爷只回一个戏子,就不想往下说。七婆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领命就往待嫁房走去。

说是待嫁房,原本是大院的客房中女宾房的一间。昨晚把新人“请”来,龙大爷随口一个先让新人到待嫁房里歇息,这间房便有了这个名分。龙大爷一妻三妾,从来都是八抬大轿迎新人进屋,没有谁享受过没迎亲就进屋,入住待嫁房的待遇。这一次的喜宴,定然是非同小可,别有洞天。七婆在去待嫁房的路上,心里一直在打鼓,这劝嫁的差事不好办,她得九拿十稳,不能辜负了龙大爷的信任。眼前的待嫁房门关着,一点响动都没有。带路的丫头春分手持钥匙,一边叫着四姨太,一边开锁。

门敞开,七婆一脚迈进去,放眼四望,人毛不见,空空如也。她大叫一声,人呢!没有一点反响。倒是春分吓得叫起来,四姨太跑了!七婆也跟着春分往回跑,到大厅去向龙大爷禀报。

龙大爷听到禀报,先是一怔,马上放话,全寨的人,给我找!

1

长岭岗镇是离县城最远的一个山野小镇,所以就呈现山高皇帝远的古意,生活在这里细水长流,人们在这里安居落业,平静得几乎无事,默默无闻。

小镇虽不繁华,也有近四百年的历史,所以瓦舍鳞次,勾栏栉**,店铺林立,生意兴隆。只说场镇东西两头各有两座庙,东街的武圣宫、梓橦宫,西街的文庙、药王庙。座座庙宇规模宏敞,雕梁画栋,飞阁流丹,金碧辉煌,彰显出长岭岗的文化厚重。

有庙就有万年台,有万年台就能招睐戏班。偏偏长岭岗人最好的一口就是看戏,看川戏,而且文场武戏,各有所爱,所以就分出武圣宫常演文戏,药王庙总是演武打戏,最有趣味的是文庙的戏**特,可演三界古戏,台上演人间天堂戏,台下专演地狱戏,即村野鬼事之类。

长岭岗也曾有自己的戏班。**如,川剧艺人何锦帆(艺名筱云飞)为首的云飞班,长年在本镇及开江、达县、梁平、开县、宣汉等城乡演出。演出剧目有《斩四姑》、《万宝瓶》、《斩五虎》、《御河桥》、《连环计》、《放奎》、《禹门关》等。后来因为经营不**而告罄,想看戏就得翘首等待外来的戏班。因此 每年来长岭岗的戏班多则十数个,少时也有三五个,多在传**节**游艺到此,或大户人家红白喜会延请公演。每每有戏看,长岭岗就像逢年过节一样喜气洋洋。

场镇中街棉布庄的老板许三畏,是长岭镇卓有声望的富商。许老板名字的三畏,原本取孔子说的三种敬畏,即敬畏天命,敬畏地位高、德行高的人,敬畏圣人的话。因为他有惧内的禀性,镇上人都把三畏解释成三怕,怕老娘,怕老婆,怕小娘。小娘自然是指小老婆了。凡有事定夺,他都要得到老娘、婆娘和小**许可,只要其中一个不允,便就此打住,永不再提起这事来。更不用说,三娘发话要他搭理的事情,从来都是不折不扣地搭理。

这一年,老娘古稀寿诞在即,老娘早就发话,要儿子延请一个远近闻名的戏班,唱戏九天,九数为尊,喻其九九长寿。还特别点名要看《群仙贺寿》、《白蛇传》和连台本的《狸猫换太子》。能演《狸猫换太子》的班底,绝非**台,必定是凤毛济美的资深大班。许老板多方打探,才联络上重庆南岸的妍百花班。妍百花班有近半个世纪的演艺生涯,在重庆、万州和下川东闻名遐迩。妍百花的班主叫李元一,名丑,与盖叫天齐名。他在演《白蛇传》时,展露“吊毛塔”的绝技。《扯符吊打》一折,他扮演王道灵,在吊打中,以自己头上的鞑辫在绳上打结后,悬吊在舞台上,表演各种高难度的翻打技巧。以鞑辫为力点,既稳且准,矫中见美,令人称奇道绝。然而,因为妍百花名角儿如云,特别是旦角儿出众,几番名角儿登台,把长岭岗人撩**得心醉神迷,魂飞魄散。

宛如潋滟平湖起波澜,形形**的与妍百花相牵连的**糗事,把好端端平静静一个长岭岗,搅挠得沸沸扬扬,喳喳呼呼。

2

这次唱大戏的主儿是许家棉布庄,因此妍百花班对许家引起的**动最大。

大戏的首场演出在武圣宫的万年台举行,戏台上方挂着“庆贺许老太太70大寿专场演出”的横幅,底幕上画着有松鹤寿桃元宝图案和一硕大的寿字的图片。在地坝和石梯正中搭起一个看戏台子,与戏台遥遥相对。这是许家棉布庄的观戏台。地坝上早有市民搬了条凳**凳,石梯上也放了布垫**团,谁都想占一个好位子。临近观戏台的上佳位置,也由许家为贺寿的贵宾安置,并叫许家在场上开的茶房的茶保负责递送茶水。

华灯初上,看客陆续进场。许家主宾结队进场时,大家带着感激的眼光,目迎他们,许家虽是商贾大家,却也不失儒雅风尚。儿子许三畏走在前面引路,两个孙儿许正之、许尤之搀扶着许老太太紧随许老板,接着是孙女兰花虔诚地端着一大盘寿桃糕点,亲眷亲戚,同仁好友,鱼贯而入。主宾观众坐定,老太太向大家挥手示意,全场鼓掌。妍百花的班主李元一来到观戏台下,请示老太太发话。老太太喜盈盈地一挥手,开台!

李班主大喊一声,开戏——

开台鼓乐响起,全场肃然。

《群仙贺寿》拉开了寿礼的序幕。川剧寿诞戏是很有讲究的,全场由几个与祝福长寿相关的折子戏构成。《群仙贺寿》开台,热闹非凡。为给王母娘娘贺寿,观音、嫦娥、孙悟空、百花圣母、麻姑仙子,以及蓬莱八仙,悉数神仙嘻嘻哈哈到场,加上群仙的扮演者,都是妍百花的名角儿,每一位大仙上台亮相,都会吸引看客眼球,搏得雷鸣掌声。

神仙到齐,戏进入高潮。看客们没有料到,一对扮相乖巧的金童玉女把许老太太扶到戏台上,请她坐在王母娘娘身旁,各位神仙次第给王母和许老太太拜寿。神仙们施展各自的看家本领,来取悦寿星和看客。让老太太乐得笑颜大展,笑口大开,也让大家眼界大开,乐得笑声鼎沸。孙悟空的耳针变金箍棒的绝技,让许多少男少女笑得前仰后合。老太太看得开心,大家看得开心,许家人都开心。每一位大仙的精彩表演之后,许老板都要带头鼓掌喝彩。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许三畏老板应该是长岭岗川剧艺术的内行中的翘楚。他在长岭岗玩友班里对须生戏颇有研究,而且打小学习胡琴,在玩友班里**琴。他特别清楚,这一折戏,对妍百花来说,含金量有多大,完全可以用名角儿荟萃来界定。早在他决定请妍百花之前,就把班子里有多少名角儿,各行当的名角儿有什么绝技,都打探得一清二楚。一个戏班里,没有几个名角儿,肯定是难以为继。妍百花班里,生、旦、净、末、丑,各行当都出名角儿,尤以青衣、武旦双璧名扬梨园,这在梨园戏班里难能可贵。单听说那青衣、武旦双挑的角儿飞蝶,名气之大,誉满蜀渝。她主演《杨八姐盗刀》中的杨八姐,因其能够把握剧情,透过肢体语言、眼力传神、感情充沛及精湛的武艺,把杨八姐文韬武略的个性表演得完美无瑕,至今还高登川剧梨园的最高宝座,蜀中梨园旦行无人敢与她齐肩,更不用说超越。听李班主说,飞蝶的脾气内敛,深**不露,很难与她交往。这一折闹戏里,她饰演嫦娥,青衣的身段,温婉的念白,妙曼的舞姿,尽显出文武兼备的柔肠侠骨。许老板对每一个角儿的表演都看得格外上心,并报以热烈的掌声。

许老板的两个儿子看戏也是行家。大儿子许正之在县衙门做誊录,经常陪知事胥吏们看戏,有足够的见地。二儿子许尤之在镇上文庙学宫里做先生,打小喜欢看戏,经常出入戏园子,有时有**台班子在乡下大院唱戏,他也悄悄跑去看,到半夜才溜回家,许多次都受到母亲的疼骂。加上在他8岁那年,没让家里允许就去向云飞班筱老板学戏。筱老板见他扮相好,又机灵,还**乐意教他到能够演娃娃生戏。如果不是散班子,还会把他栽培成小生的台柱子。许尤之正当青春年少,情窦初开,对爱情戏特别在意,尤其是对剧中的女旦的一颦一笑,一招一式格外上心,不时还追随角儿哼哼几句。两兄弟争相指点做作,激扬唱段,评过这个角儿的头,再品那个角儿的足。

台上正演《麻姑献寿》,正之点评还算到位,唱腔有韵,有板有眼,身段却略显扭捏。演麻姑仙子的角儿是飞雪,与飞蝶的身段相**,的确是相形见绌。

《猪八戒背媳妇》热闹非常,妙趣横生,台下一片笑声,尤之却调笑一句,可惜鲜花**牛屎上。

正之听见觉得老弟说到一边去了,你说角色,还是角儿?

都算是吧。

呃,尤之,你莫不是看上那演猪八戒的媳妇了?

就算是吧。

哇,你知道他是谁?

知道,当红角儿飞蝶是也。

正当两兄弟热议飞蝶的时候,另有一个人也正打起飞蝶的主意来,而且这个人从来都是势在必得。

如果尤之想与他争,必将使出洪荒之力。

3

阎玉贞也是长岭岗的戏迷。

说起这个阎玉贞,长岭岗的大人小孩都要啧啧啧地噘嘴巴。

看看看,阎妖精。

说阎玉贞是妖精,实在是太抬举她了。不是吗?那戏台上,那说书人嘴里、那画本上的哪一个妖精,不是要面相有面相,要身材有身材,美滴滴的迷倒千个万个柳下惠?

阎玉贞面相平平,身段平平,自我感觉有妖精的血本,有妖精的身家,成天把自己打扮得跟妖精一样。头上别着簪子还插花,脸上敷了面霜还扑粉,嘴唇画得血红,脖子上挂的配件叮噹作响,就像豪门大户养的宠物,听到铃声便知道是猫是狗来了。

人们一直没有弄明白,龙大爷怎么就看上了她,娶回家做了三姨太,还把长岭岗镇上的生意交她看管。

这就要说到龙大爷龙德彪的一个痛脚。

龙德彪五大三粗,性情骠悍,完完全全一个场面上的师爷,民间公认的师爷。嬴得这样的桂冠,理由有三:一是他的身家。上溯三代,龙家祖宗都是虎头寨的山大王。古话有说,富不过三代,龙家偏偏到龙德彪这**上却是宏图骏发,家业更旺。虎头寨的产业大增,长岭岗镇的“虎头寨土产行栈”进进出出的交易长年不断。这表明,龙大爷的经济实力强大。二是他的功夫。因为虎头寨的封闭,他打小只接受家教,虽然家里为他请了塾师,其水平也只在教教蒙书而已。家族更重视武艺,还让他拜了高师学武。到16岁,才送他到山外长见识,学才艺。偏偏他进的万州“文武讲堂”重武轻文,所以他练就一身本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18岁时就在万州高昇堂散打**武大会上夺下冠军桂冠,为虎头寨增光添彩。他的武功,不止在长岭岗,就是整个下川东也是首屈一指的,因此师傅手书一帧“川东第一”条幅,他让工匠制成匾额,高悬在龙家大院的正厅门楣上。三是他的势力。为了看家护寨,为了送货押镖,他豢养训练有上百人的镖师家丁,这就形同一支强有力的家族武装。而这支武装个个身手不凡,规模和水平远远超过百里之内的土匪巨棚。新近又添了些许枪支,这就有了与**兵防一样的装备,谁也不敢动长岭岗虎头寨龙氏武装半根毫毛。

就是这样一个豪强,却没能在爱情婚姻上如愿以偿。

他的妻子是父命媒妁。妻子龙张氏,也是横长沟大户人家的闺阁女子,习过女儿经千字文,也曾描红练字,勾勒花**,到嫁到龙家之后,这些都还给先生了。她姿色贤静,性情温顺,而且中规中矩,行为检点,有贤妻良母风范。开始,龙大爷也在意她,两厢恩爱,才有了儿子出世。豪门首添男丁,被视为头喜。龙大爷为儿子取名来喜,虎头寨因此会宾客大宴,以示庆贺。勿料,来喜到3岁还不会说话,而且严重智障,直到现在都只能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在山野捉虫结**耍泥沙。龙张氏也莫名其沙地没了生育,这叫龙大爷十分失望,诺大一份家业无人为继,应该是龙氏的极大悲哀。龙张氏是个贤淑宽达的人,为了龙氏后继有人,主动把自己娘家的一个表妹李秋菊说合,嫁给丈夫做二房。

这个李秋菊是大梁山土生土长的小家女,身家平平,模样儿俊秀,而且身板匀称得体。龙张氏对丈夫说,是只下蛋的**。龙大爷对新婚兴致索然,也没有多想,为了传宗接代,那就娶吧。纳小进了屋,龙大爷顿觉对不住发妻,新婚之夜就没打算住到新房里。龙张氏怀疑是丈夫看不上秋菊,苦口婆心说服他,并把他推进新房里。龙大爷一进新房,竟然把李秋菊吓得浑身索索打抖。是因为自己牛高马大吓着她了?还是她本来怯生,生来暴到,难以适应?龙大爷猜对了。李秋菊天性胆小,怕风怕雨怕打雷,怕猫怕狗怕毛毛虫,更不用说蝙蝠老鼠乌梢蛇。尤为严重的是,怕与男人打照面,见任何男人就往背静处躲。像龙大爷这么大块头的男人,又在乌漆麻黑时出现在自己面前,不想打抖都不行。龙大爷不想为难她,说,好,你自己歇着,我**分来陪你。龙大爷回到发妻身边,抱怨一声,一只怕狼的**,侧身就躺进大床。龙张氏温婉地说,一回生,二回熟,让我来****,很快就会好的。

龙张氏也没料到,李秋菊何止是胆小?是病!阴郁症,精神病,特别难治的精神病。虽然她听说表妹只是性子内敛,情绪不稳,没想到严重到什么都怕,亲表姐与她说话,她都胆怯。这一次的新婚,没有带给她半点开心,反而像是把她推进了万丈火坑,成天寝食不安。尤其是龙大爷只要在她面前露面,她就吓得索索打抖。龙大爷十分失望,只好抽身去了长岭岗的虎头行栈,回避这个名有实无的二姨太。龙张氏只得请了郎中来为表妹瞧病,寄希望奇迹出现,彻底治好表妹的病。

龙大爷什么样的苦都能吃,什么样的难都能解,唯其这婚姻的挫败,使他的痛苦达到万劫不复的地步。长岭岗那么多的富豪大亨,家业发达,三妻四妾,何其荣耀,何其风光,为什么就他龙德彪,事业兴旺,人丁难旺?莫非老天就此要终止虎头寨龙氏的发极,置长岭岗龙氏于死地而后快?他该怎么办?龙氏不能在他手里夭折,他必须振长风驭快马,让龙氏光前裕后,永不言败!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阎玉贞从天而降,把他从痛苦的深渊里拽了出来。

4

正当盛夏时节,酷暑放射威力,行栈内院里扑扑扑地冒着热气。龙大爷坐在**近排扇风力所至的地方,尽享店小二拉绳摇扇带来的凉爽。行栈掌柜是他早年结拜的一个兄弟,做事特别精细的万三江,也陪着他解闷。每**到了半下午,生意就开始消停,大家都有些散漫。

龙大爷一直很郁闷。蔡佣妈候在身旁,等着给他们的盖碗茶里续水。龙大爷,茶凉了。龙大爷呷了一口,蔡妈立即续水。龙大爷不想有太多的人在身边,挥手说,除小二,大家都散去,各做各的事。小二是个哑巴,看见的事都只装在心里。万三江、蔡妈和几个家丁都自觉离去。

龙大爷不搭理大生意,很少有这么长时间**处在行栈里,这一次的心结未解,闲待在这里,总是郁郁寡欢,不几天时间,似乎老了许多,精神也有些疲软。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摩登女径直走进内院。她只在眼前一晃,龙大爷的的眼睛就发散出一团亮光。

龙大爷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人,因此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小会儿。

她不是怎样的美丽,但体态丰腴,那经过火钳子烫过的长发,在两颊和背后袅娜地披散;贴身的衣裙,无论是质地还是式样,在长岭岗都是特别出众的。桔黄的对襟短袖衫,玫瑰红色的灯笼裤裙,把傍晚的暮色一扫而光,让他的脸上都大放光芒。龙大爷还惊奇地发现,她的衫子领口开得极低,V字型状,不但是看得清那诱人的**沟,连圆圆的双**也半遮半掩地摄人心魄。肩上横披着一条纱巾,更增添了少妇神秘的魅力。

虎头行栈的生意与女人无关,何况这样新潮的女人,往行栈里来做什么?龙大爷患疑,又不便表露,静静地看着她。

她一脚跨进门槛,就嚷嚷起来,龙大爷!龙老板!生意好哇?

龙大爷彬彬有礼地问,有事?并手指侧坐。

无事不登三宝殿,谢坐。说时,她就直往龙大爷身前走。

生意上的事?

女人家不谈生意。她把身子往龙大爷身上一碰,龙大爷只当是无心,往一边闪开。他怎么都没提防,她突然伸手握住他的双手,说出的下文把他吓得雄心一颤,而且魂飞魄散。

龙大爷,我是送上门来给你下蛋的**。

龙大爷伸出手,站起来,还后退几步。显然是吓坏了。

别,别,别,龙大爷虽是个粗人,可打死都不会**的。

她居然放出嗲声来,龙大爷,你贵人眼尖,倒是把我看错了,我可**是良家女儿哩。她又凑到龙大爷身前,把双手放在自己的双**上,大爷,您看看这儿,同时,像闪电般地去拉龙大爷的手,再摸摸这儿。两次被一个娇滴滴的女人拉手,再刚烈的男人都很难抗拒这样疯狂的**。不知为什么,他的手情不能已地在她胸前摩索起来。她又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臀部,又往下拉他的手,再摸摸这儿,他居然毫不推却地摸向那儿。

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是这样一个火热、响快、疯狂的美人!

龙大爷,够不够生儿子的条件?

在这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攻击下,他根本就来不及设防,更想不出任何的办法来应对。何况因为婚姻的失败形成的性冷却,仿佛就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个火种点燃,温度骤然上升。他必须重振性威,他要生儿子,传宗接代,没准,这个女人就是全部的希望!与发妻二姨太相**,她应该是让人快活大有希望的女人。

就这样龙大爷被一个快闪女人击溃了。

龙大爷,还不带我去看看您的歇房。

好,好……突然,他心儿一颤,理智袭上心头,觉得是不是太快了,马上冷静下来。等等,你坐一会儿,我们聊聊。

她意识到,大功告成,所以没有拒绝。

二人坐定,龙大爷开始询问,我们还不相识,是不是?

相识,早就相识啦,龙大爷,您是不是经常到老郎宫听荷叶?

是呀。龙大爷马上领悟,你是阎**的女儿?

是呀,阎玉贞。

这么说,你就是阎妖精了?

她宛尔一笑,女人不妖精,男人不喜欢。

难怪性格这样,全是荷叶段子里的妖精熏染!

还有,我爱看热闹,爱看戏,戏里的妖精有多可爱,是不是?

毫不夸张地说,龙大爷与阎玉贞的结合,是自由恋爱的结晶。龙大爷看来了阎玉贞快闪的脾性,泼辣,大方,麻利,直筒子,这一切都是一个强女人才能具备的优良品质,发妻、二姨太缺少的正是这些。一开始他就另眼相待三姨太。

三姨太不想住到虎头寨深山里,他就让她坐镇长岭岗,久而久之,镇上人都视她为行栈的当然老板娘;三姨太喜欢看热闹,只要哪里有玩艺儿,附近的八庙、广福、任市,远的巫山、余家场,再远的开县、梁山、万州,他都派马弁送她去看,如果马送镖外出,就聘滑杆儿,所以长岭岗人都很忌妒她,说她拜托龙大爷,享了太多的清福;三姨太爱看戏,而且非他陪看不可,他也能顺水推船,陪她看,而且一场不落地陪。

这一次许老太太生**演大戏,他们随了大礼,自然是坐上了贵宾席位。首场演出龙大爷夫妇就坐在观戏台的前面一排,自然是看得明明白白。只是他们没有许家人会看门道,三姨太是看漂亮和热闹,扮相,服饰,再便是插科打诨。毫不客气地说,龙大爷可是专为看角儿来的,而且专挑旦角儿看。几折戏下来,他就挑准了一个角儿,就是扮演嫦娥和猪八戒媳妇的飞蝶儿!对,他必须得到她!

就是她!他向三姨太递了个眼色。

我就知道是她,好,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三姨太还打了一个响指。

5

龙大爷不搭班唱戏,挑角儿做啥?

这又要先说说阎玉贞。

龙大爷娶阎玉贞是为传宗接代,可是他根本没想到她对他的好,简直是没法形容。自她进了行栈,在她的料理下,行栈里里外外收拾一新,干净整齐,井然有序。这面子是做给外人看的,最叫龙大爷上心的是,她对他的照料那是一点都不含糊,起居茶食,衣着出行,每一桩事都只为让龙大爷舒心。酒来咂嘴,衣来伸手,就是床上作戏,也总是让龙大爷尽兴到大快淋漓为止。

如今的龙大爷,坐在店里,道貌岸然,堂堂一表,大老板的派头十足,;走在街上,衣冠楚楚,方行矩步,大儒商的气宇非凡。长岭岗人都说龙大爷脱胎换骨,俨然**傲商坛的头号人物。因此,龙大爷对阎玉贞的满意度是十分,十分满意,老天赐给他这样一个舒心果,**是前世修来的福。

因为阎玉贞爱热闹,影响到龙大爷也变得开朗喜乐。当年的春节,龙大爷出手大方,助资镇上的玩艺班,从梁山请来两具火龙,加上狮子龙船,钱棍高跷,要把长岭岗镇的春节闹得龙腾虎跃,热火朝天。正月初六,玩艺队伍就出游大街,龙大爷夫妇也画了妆着了彩衣,骑在高头大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夫妇二人满面红光,喜气洋洋,时不时还对一阵子盘歌,哥呀妹儿,甚是张狂。何其的威风飒爽,何其的光彩耀人!龙大爷还让虎头寨的七婆也领一支玩艺队伍,她扮喜婆,在龙灯狮子彩船的队伍中穿乐,格外的风趣喜庆。到正月十五烧火龙,长岭岗大街小巷,人头攒动,万人空巷。待到子时烧火龙,整个天空火树银花,星光璀璨,长岭岗镇一片欢乐的海洋。

龙大爷的生活阳光灿烂,整个龙氏生活都晴空**。

翌年清明,阎玉贞为龙氏迎来添丁之喜。龙大爷不甚喜悦,当听到恭**大爷喜添千金的报告,他道一声也好之后,马上改口说好 ,我们龙家就喜欢千金!其实,他是不想让阎玉贞知道他心有怨气而不高兴。

阎玉贞心有介蒂,抱歉地对龙大爷说,德彪,对不起。

龙大爷却是淡淡一笑,还能生,待明年。显然,他对她仍抱有希望。

翌年端午,阎玉贞又为龙氏添丁,仍是千金。

届时,龙大爷去了万州搭理生意,回到行栈,知道三姨太为他攒足了一吨,笑了笑,还是那一句,还能生,待来年。心里却说,我就不相信,如此好的地儿,如此好的种子,就长不出好的苗儿来。

那一天,长岭岗当场,龙大爷在行栈铺子候生意,一个云游和尚在门口与龙大爷打招呼,施主,**哉,**哉。龙大爷以化缘视之,叫万掌柜送他一百串钱。和尚又道一声**哉,并恭贺施主添丁大喜。

龙大爷一怔,即问是男是女?

福喜千金。

果然,翌年中秋,阎玉贞又为龙氏添丁,硬还是千金。

龙大爷有点竖毛了,这……这老天也太不公了!他还是不想怨玉贞,只要能生,再等等。

可是,龙氏等不起了。龙张氏把龙大爷叫回虎头寨,给他上了一课,龙家的祖宗可等不得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龙大爷摇了摇头,天不作美,人奈其何?

回到行栈,阎玉贞倒是特别**诚地对龙大爷说,再娶一房吧,码不准新人进屋,冲冲喜,我和小妹妹一起生,能给龙家生一大窝哩。

这一说,龙大爷的心颤动几下,这话可是你说的?

君子一言,骡马难追。

不对,驷马难追。

没有四马,大爷还缺一马呢。

夫妇俩会心一笑。

龙大爷求子心切,阎玉贞自然领会,她背着龙大爷到武圣庙的观音殿求签,直接问解签长老,龙氏何以得男。长老释然一声,阿弥托福。

请长老明示。

男在伶官。伶官,梨园角儿也。

阎玉贞回家把长老的话告诉龙大爷,龙大爷只是笑笑,灵验吗?

此时正赶上许家唱寿诞戏,便上演了龙大爷夫妇挑角儿的一幕。

阎玉贞打包票,她有什么办法能够让飞蝶走进龙家,连龙大爷也不太相信,所以他回她一句,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别当回事儿。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去试。

6

许老太太的生**,许家棉布庄一整天都泡在喜庆当中。

武圣宫的大戏唱完,许家人回到布庄,茶房准备好茶点宵夜,一碗长寿面先端在老太太面前,大家祝老太太生**开心,长命百岁。老太太高兴地先吃一口面,再打一个哈哈,好,长命百岁。大家都吃,吃呀。

大家开始拣自己爱吃的茶点,边吃边说笑,都争着议论戏台上自己喜欢的角儿。

许尤之像是有话要说,又犹豫片刻,走到母亲龙翠莲面前,拍了拍母亲的肩膀,妈,借一步说话。

他先走出茶厅。母亲随后跟了出来。尤儿,有话说。

妈,您老人家总嚷着要给尤儿说个媳妇,不是吗?

是啊,只是你死活不干呀,要做文明人,自己找。

尤儿找到了。

啊?好哇!谁家的女孩儿?

戏台上那嫦娥。

嫦娥?是你找的吗?噢,你是说那角儿,飞、飞、飞什么?

飞蝶儿。

母亲点了点头,你小子有眼力。可…..

不合式?

不,不会在****的喜**子里惹出什么乱子来?

妈,您是不想托媒?

也不,这事儿,还轮不到我做主,向你爸爸提出来,啊。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明明爸爸不会拿主意,也罢,我直接对****说去。

别,别,今天不行,等几天,戏唱完。

戏唱完,戏班儿就溜了。

尤之不由妈说,跑回茶厅,也不分场合,二话没说,亲昵地叫一声,****。

许太太正在兴头上,也开朗地问,尤儿,戏台上有谁让你迷住了?

有,有,就你们刚议论那当红角儿。

哇,你小子花心还不小呃。****取笑孙儿,足见对孙儿说的话感兴趣。说说,想叫****做主。

****一阵哈哈大笑,我幺孙儿长大了,懂事了,好,****给你做这个主。

母亲悬着的一颗心落地了,妈,别影响到唱戏。

这样吧,明天叫仁宽叔下帖子,宴请妍百花班,庆贺今晚专场演出的成功,宴会后,许家会送那飞蝶儿一份厚礼。

管用吗?尤之觉得****的话不够明确。

管用。当然,咱们许家得讲规矩,正式的聘礼得通过媒妁。

哪讲那么多规矩?尤之有点怨气。

其实,许老太太心里明白,她要做成一件事,总能做成。何况人逢七十,从心所欲而不踰矩,这话不只是孔老二的话,老太太自己一生的办事经验也表明,她的判断决策能力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她办事不会歪斜,看人不会走眼。在长岭岗的街邻、亲戚中,经由她促成的许多婚姻,桩桩美满,件件稳固。用她自己的话说,婚姻大事,不按规矩来,终会乱套出纰漏。不说她自己,一直按规矩走来,她的儿子三畏和翠莲的婚姻,全由她按规矩拿主意,至今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孙儿正之虽在衙门里做事,还是知事夫人举媒,最后也是她亲自目测孙媳杨胜兰之后,严格按照许家“六礼”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的规矩**办,到现在小两口儿甜美如蜜,孙媳还有了身孕。许老太太很快就**四世同堂的美梦了。许氏的家业正旺,人丁正旺,幺孙的婚事,她还**的要上心搭理,才能使她这一生的功德**。虽然尤之尙新潮,在她这儿还得有规矩,规矩坏在她手里,她会死不瞑目。

许老板这下才拍板,尤之,怎么说话?我们许家,什么事都听****的。好了,大家都睡去,明天晚上还有好戏看哩。

7

长岭岗的早晨,紫云橙带,空气清新。

天刚蒙蒙亮,武圣宫的戏坝里,妍百花班的戏子,就在李班主的带领下开始练早功了。

李班主总是以那句“吃不了练功苦,端不稳戏子碗”的话宣布功课开始。先是暖身,文武功夫必备的基本功都在这一套的**练中。梨园所练功夫叫“四功五法”,即所谓“ 唱、念、做 、打,手、眼、身、法、步”,这都是戏子的看家本事,非一朝一夕能够研磨精细。寒窗学艺,要把一招一式,招招式式,都变成本事带在身上,冰冻三尺非一**之寒,得加倍努力。接着李班主一声吊嗓,文场的男女,便依依依、呀呀呀地吼起嗓子来。李班主又一声拿顶,练武功的就立即行动,一、二、三、四……,再一声磕腿,一、二、三、四……片马、旋子、大武功、跑台步……一大套程式下来,全都累得大汗淋漓,腰酸腿疼。尤其是对娃娃生,李班主教得把细,要求很严格,必须认****练,不敢含糊。只是大家都是10来岁的孩子,吃苦不怕,老是吃苦,难免痛苦。男孩子还能扛,女孩子就相当不容易了。

李班主突然点名,飞花,出列,单**练下腰。飞花进班才3个月,李班主把她拿捏得更紧。飞花转身下腰,李班主不说练多少次,只是一、二、三直往下数,小飞花急了,歪倒在地,哇地一声哭起来,问她怎么了,她也不吭声,只是哭。没有练过功的人哪有这种感受,痛啊,那可是**的痛呀,痛得钻心,痛得刺骨。别说是刚满10岁的飞花,就是功成名就的角儿们,中断几**来练,也常有吃不消的时候。李班主叫飞花站起来再练,飞花站了起来,仍是哭,就是不肯再下腰了。李班主的妻子飞雨走过来,搂住飞花说,姐姐带你练,算是给飞花一个台阶下。

妍百花班的旦角儿中的“四小旦”名声特别响亮。她们都是因为进班时原来的名字土气,李班主重新给她们的艺名。她们是青衣兼老旦飞雨、闺门兼花旦飞雪,青衣兼武旦飞蝶,花旦飞花。其实,在李班主心里,一直想在自己班里栽培起四大名旦来,**领蜀渝风**,以稳定妍百花头排的地位。

望着离开的飞雨飞花,李班主突然意识到飞蝶不在场练功,大叫一声,飞蝶——

飞雪应一声,班主,飞蝶病了,头疼得厉害。

噢,班主一怔,怎么回事?

她跟师姐告过假,师姐叫她多睡一会儿的。

对,你告诉她,有病别扛着,去镇上医馆看看先生。今晚的白素贞非她莫属呃。

好,班主,我转告她。

就在这时,许家棉布庄的账房仁宽叔求见班主。仁宽叔已经站在戏坝的门口。李班主上前,仁宽叔递上许老板手书的请帖。

李班主睇一眼后说,不好意思,履约应聘,怎么好再劳驾许老板如此破费呢?

仁宽叔说,东家仁慈,盛情等候,告辞。

李班主转身对练功的戏子说,听着,练完功,大家稍事休息,然后穿戴整洁,去许家棉布庄,参加为我们举办的家宴,这可是上等的款待,严守规矩,不要给戏班丢脸。

大家一哄而散,跑去膳房用早餐。

8

仁宽叔走出武圣宫门,差点与阎玉贞撞个满怀。

阎玉贞眼尖口快,噢,是布庄账房先生,你可是去宫里看戏花花儿的?

仁宽叔是个实诚人,不会与人开玩笑,只会说实话,哪里是去看什么戏花花儿,送帖子给班主。

嗬,不是都请上门来了,还送什么帖子?

庆贺戏演得好,宴请戏班。

宴请戏班?阎玉贞是个人精,看人眼眨眉毛动就知道有什么名堂,是不是许家有谁看上了戏班的角儿?

仁宽叔守口,不会随便说话,我哪知道。说完就往回走。

阎玉贞放慢脚步,心里患嘀咕。花钱买戏看,能买不好看的戏?还宴请戏班,这许家老太太也太仁义了。没这么仁义吧?准是打戏班什么人的主意了,要不还花空子钱?如果这个猜疑成立,她龙大爷的事儿就得抓紧办。

她脚踏进宫门,就放出嗓门喊,李班主,李班主。

李班主正往膳房去,听到有人喊他,又折转身,迎面走过来。二人在戏坝里说话。

找我,你是?

班主,虎头行栈的龙大爷你认识不?阎玉贞说话开门见山,我是行栈的老板娘。

老板娘,龙大爷有什么差事要我李元一做?

你是班主,自然得请你才是。我说话不绕弯儿,我们家大爷请你到府上一叙。她自作聪明地加了一句,大爷还吩咐掌柜备了厚礼等你。

能够带班唱戏的主儿,自然知道这个叙谈的个中意蕴,担心戏班会摊上当地的什么事情,想回避。噢,老板娘,不好意思,今**戏班事紧,晚上演大幕,元一实在是抽不出身来。

哟,班主,不给面子,想必是因为有宴请在先?

这,这长岭岗也太无遮无拦,方才提起的事,就风声四起了。老板娘,你这样说,也没错,戏班的确有先来后到的规矩,如果龙大爷有包戏的事,也只有在8天以后了。

如果不是包戏的事呢?

班主一怔,不包戏,轮不到我。班主想转身走人。

李班主,留步,我明白的告诉你,这事关重大,你还**的要跟我走一趟,否则后面几天的戏不好唱。

班主心里扑通一声,放出这种话来,莫非戏班**要摊上事,那就糟了,他必须探个清楚。只得口气放缓,我还没用早膳呢。

我知道你没用早膳,龙大爷等着你,一边用膳一边说事,不耽误你的午宴。

好吧,我跟班里通个气,随后就来。

我在宫门口等你。

李班主进膳房,走近飞雨身旁,耳语数声,想转身跟去。

等等。飞雨站起来,跟着班主走出膳房,然后问,我们刚来这儿,会有什么大事?

我也心里无数,所以才勉为其难地答应随她去,看看紧不紧要。

你可要小心,别把班子卷进水沟里了。

我提防着。

望着丈夫走出宫门,飞雨的两道眉头拧到一块儿,叹一声气,折转身去继续早餐。

妍百花历经半个世纪,遭逢了不少事,都安然无恙地过来了,这一次到边远山地来,原本有些顾虑,所以飞雨也要格外为丈夫担忧。她想到飞蝶还在睡,忙叫飞雪,叫三妹吃早饭。

她对班里的大小角儿都格外的关照,尤其是在外地演出。

角儿出事,便是大事。

如果他们知道,今天许家和龙家的事都与角儿飞蝶有关,那妍百花**的是摊上大事了。

如果飞蝶自己知道,又将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来呢?

9

飞蝶病了,头疼得厉害,又是一个托词。

飞蝶不上早功,完全是因为昨夜觉没睡好,一个突然的变故,叫她彻夜不眠。

突然的变故 ?

没有人意识到有什么变故。昨晚的演出,相当成功,飞蝶从登台亮相,到演出谢幕,和以往任何演出都一样,她获得观众的掌声最多。全场所有角儿的演出,都没有发生任何状况,何来变故?

这变故没人能看到,也不会意识到。

就在那一瞬间,《猪八戒背媳妇》剧情正浓,猪八戒背着媳妇跑圆场,媳妇与观众过戏时,在戏坝与石梯连接的左边角落,几个站立着的看客中间,冒出一个布幡,上面有“算命”二字,扮演媳妇的飞蝶看得清楚,那布幡晃了三下,就落了下去。

这样一个小细节,谁都不会在乎,飞蝶在乎。演出谢幕后,她急忙卸妆。戏班事务长给每个戏子发一个烙粑当宵夜。烙粑是许家**戏班的。飞蝶把烙粑给飞雪,并轻轻嘘一声,我去一下,别向任何人提起。飞雪似乎心领神会,飞蝶有自己要做的事,所以点了点头。

飞碟只身消失在黑暗中。

一个当红角儿,而且是豆蔻少女,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在月黑风高的子夜,又是一个陌生地儿只身去办?

飞蝶不告诉飞雪,飞雪也不过问。因为像这样神出鬼没的事,不是这一次,只是戏班里谁都不知道,只飞雪一个人知道。飞蝶不让她对任何人提起,她也尊重飞蝶的意愿,谁叫她和飞蝶是金兰结义呢。

飞蝶只去了一柱香的时辰,就回到万年台后的女角儿住的厢房里(男角儿自然都在**台子,这是惯例),大家只当她去了一趟净手房,根本没往节外有事上想。飞雪却清楚,飞蝶有事情要做了,她虽然想知道飞蝶要做什么,但是飞蝶不说,她也不问。只是她得多关注一些,万一有危险,她还能照着飞蝶一下。

飞蝶的确有事要做,而且这事对她来说并不轻松。

得那算命幡指示,她必须在今晚去见一个人,这个人把这件事交给她去做,是传达省会的密令。这个人在武圣宫观音殿外的黄桷树下凉亭里候她。她接到密令,今晚自然是没有一个好觉了。密令事关重大,关乎在下川东建立工农武装,令她去接近一个人,这个人她根本不认识,她与他没有任何交往,连姓名也是刚知道。这个人是虎头行栈的老板龙德彪。目标自然是他寨子里和行栈里的几十个人和枪。一个是商界巨头,一个是川剧伶人,风马牛不相及,如何去接近他,她还**没有办法。

她与飞雪共被,辗转几次,把飞雪弄醒了。飞雪轻轻地劝她,妹,睡吧,有难事,也得等明天呀。

她只好蜷缩着一动不动,苦思冥想。她想到唯一能够打开口子的关节,就是那龙德彪是个戏迷,访戏迷,走访他!这需要班主同意,而且班主必须在场,因为班主最害怕的是角儿出离。出离,即被外班挖走。她要直达主题就相当不容易。上门去谈生意,她又不懂窍。时间紧迫,必须在剩下的七天之内搞定,这事非同小可,她必须制造偶遇机会,尽快与龙老板见面。

迷迷糊糊,她坠入五里云中。

飞雪练完功回来通知飞蝶吃早餐,并告诉她,中午许老板家宴招待戏班。飞蝶心中有事,对此不感兴趣。又听飞雪提起有个女老板来见班主,班主还随女老板去了虎头行栈。

虎头行栈?飞蝶一怔,班主去了虎头行栈?

怎么?你知道虎头行栈?

飞蝶眉头一颤,噢,只是觉得商号很凶,虎头,好凶哟,是不是?

其实,她已经意识到,只要龙大爷对戏班感兴趣,她就有机会与龙大爷见面了。

她马上回答飞雪,我吃早饭去了。

10

飞蝶步入梨园,并不像别的戏子那样,或是幼儿习艺,或是迫于生活无着,她却是因为热血洋溢地向往**。

飞蝶是她进入梨园,班主给取的艺名。她原本姓苏,名苏小芸。长江北岸的渝昌市苏家大公馆里长大**。幼儿家学,聪慧敏智,琴棋书画都有长进,尤其可贵的是兼习武艺,成为公馆武师的得意门生,10岁那年还夺得渝昌**武大会女子散打冠军。父亲是临江码头的大亨苏百通,视小芸为掌上明珠,到小芸12岁时,就送她进了新教育正德中学,在女生部读初中。

正德中学是渝昌市新文化的摇篮,特别是五四青年运动之后,正德中学从校长到教师,都是**和科学的践行者。苏小芸的国文老师涂远志,因其文武兼备,血气方刚,又风流倜傥,深得全校女生的敬重。

涂远志亲历狂飚五四,直接把五四的新思想新文化带到正德中学,使正德中学乃至渝昌市的新文化运动骤然间风起云涌,自然而然地全市**都视他为**浪潮的精神领袖。

每一次学校的新文化活动,或**,或演讲,或宣传,苏小芸都是积极参与者。

一次**后,涂老师叫住苏小芸,小芸,学校成立青年读书会,你知道吗?

小芸自然是知道的,她兴奋地告诉老师,我们班,我是第一个报名参加的。

我就知道,秀外惠中的女才人不加入,渝昌的新文化运动就少了许多生气。

受新文化运动的熏陶,苏小芸成为新思想新文化的践行者和急先锋。经涂老师的举荐,青年读书会选举苏小芸做宣传、文娱部长,这就把苏小芸推上了新文化运动的风口浪尖。

苏小芸是个热情、奔放、果敢、坚强的巾帼女杰。特别是在她任社长的正德剧社里,她表现特别突出,唱歌、跳舞、演新剧,她几乎是全能。因为她的漂亮和突出才艺,很快就被誉为正德中学的校花。

然而,在践行新文化运动戏剧改良的初始阶段,她们遇到了阻力。苏小芸决定排演胡适先生的**幕话剧《终身大事》,居然在剧务组没有通过。理由是北京、上海都没有女青年敢演剧中的女主角田亚梅。一个新女性跟一个新青年自由恋爱而离家出走了,这被认为不道德。校方知道这件事,也做出指示,这个剧尤其不能在女子中学演出。

胡适先生都深感无能为力,涂远志却义愤填膺,什么是新的女性,就是敢于向封建顽疾抗争、敢于追求自由恋爱的女性,屈服于封建迷信就是道德,自主择偶就是不道德?简直岂由此理!

苏小芸更是激进,我演田亚梅!另一个叫唐惠的女生马上响应,我演田太太。

涂老师肯定二人的**热情,好,校方不让演,我们也排练,不在校园里演,我去联系市川剧宏德班剧场,我们一定要将胡先生的新剧搬上舞台,开新文化戏剧改良之先河!

《终身大事》在暗中进行排练,剧组的学生热情洋溢地加班加点,涂老师也积极联系剧场,争取机会上演新剧。

然而,没有任何机会能够上演新剧了 。学校调来新校长。在交接会上,新校长就高调宣称,学校马上进行整肃教育,恢复尊孔为学校的第一要务。原校长拂袖而去,涂老师等几位先锋教师也宣布辞职,想投身到最火热的**浪潮中去。

苏小芸、唐惠等进步学生知道这事后,都找到即将离校的涂老师,纷纷询问,涂老师,我们怎么办?

涂老师只是笑笑说,天涯何处无芳**?

其实涂老师也很无奈,他还来不及考虑,自己的前路在哪里?新文化运动又将何去何从?现在他唯一想到的是,去重庆,找肖楚女或者恽代英,给拨拨航向。学生们来求他,他无法给出可行的指导?他想了想,说,这样吧,愿意留下继续上学也行,退学回家找点事做也行,等老师有了去路,也可能给你们找到去路,到时我再联系你们,好吗?

还能怎样?只能如此。

11

苏小芸选择回家,专候涂老师的的消息。

哪里料到,她回公馆才知道,苏氏家业正面临天大的危机。

母亲一眼看见女儿,竟然情不自已地放声哭起来。

一向很坚强的母亲,突然在女儿面前放声大哭,这是女儿从来没有见到的事情。苏小芸感觉事情的严重,马上安慰起母亲来。妈妈,您总说没有什么事能够难倒我们苏家的。

母亲抽抽答答地说,这一次不一样了,**是祸从天降啦。

爸爸呢?

还在笼子里,**局。

啊,有这么严重!

军阀杨森的部下把你父亲告上法庭,牵扯到军队,问题有多严重,我**的没有办法来对付了。

母亲喘了喘气,平息了片刻,才告诉女儿,一个部队长官带着一伙**,突然闯进码头仓库,说你父亲暗中勾结**,贩卖**。

不会吧?

可是,他们居然在仓库里搜出了成箱的**呀,铁证如山……

陷害!栽桩!

谁陷害了?谁栽桩了?我们拿不出证据,任何的证据都没有呀。我和码头的管事们调查,没有任何的结果,请律师设法,律师也说没有证据,恐怕是无力回天。管事们出主意,让我蚀财免灾,通关节,争取你爸爸尽快回来。

行得通吗?

渝昌的上层,没有谁没得过你爸爸的好处,可是在这个时候,都说沾惹到军队的事情,难办。

一个仓库与军队何干?小芸有些愤愤然。

那长官说,是他们协助地方剿匪时,一个土匪头子交待,黑市**交易的赃物向来都是**在码头仓库的。这**是黄泥**到裤衩里,不是死也是死。仓库被查封,全部库存充公,作为军备。

我明白了,军阀的阴谋!

你爸爸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向军队长官表态,军备有缺口,苏家愿意捐赠,就是不愿意背上勾结**贩卖**的罪名。可是长官说他是污蔑部队,如果不服罪,连命都保不住呀。

我把这件事通到**上去……

母亲吓坏了,不可,如果是这样,我们母女俩的小命也保不住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

等,等最后的消息。

什么消息?

我已经请重庆方面的亲戚,破财活动渝昌的最高长官,去斡旋军队,争取保住你爸爸一条命来。

父亲苏百通的命是保住了,可是苏家的元气大丧,损失将半,再图发展就十分艰难了。

这样一折腾,母亲大病一场,父亲的脾气也变坏,无论是在码头,还是在家里,动不动就火冒三丈。好好的苏公馆,成天都在闹闹嚷嚷中度**。

苏小芸盼望着,等这场灾难过去,苏公馆又恢复昔**的平静。

昔**的平静一去不复返了。

这天是母亲的生**,父亲破天荒地说要留在家里,一家人好好地为母亲度过一个愉快的生**。

小芸为此而高兴,看来父亲的情绪好转,苏家已经从灾难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她积极策划母亲的生**怎样度过。她提出举行一个家庭舞会,请她的几个同学来家里为母亲唱几首歌,跳几曲舞。要是往**,父母会接受她这个建议的,可是今天,父亲却温和地说,还是低调一点好,只要一家人高兴就行了。

这一天,厨房里准备了丰盛的午宴。正当大家入席就座准备用餐的时候,仓库的执班管事跑来公馆,报告一个天大的不幸消息。苏家通过长江航运运往宜昌的货被杨森的部队拦截,理由是****,并从货舱里搜出几十条汉阳造和几箱**。

报告未完,苏老板就气冲脑门,这、这、这简直是无法无天!同样的伎俩!同样的罪名,而且是更大的罪名!没等苏老板做出反应,大家都看见他脸色大变,由红转青,眼前一黑,就昏倒在地。

百通!母亲惊叫一声,也浑身打抖,筛糠一样抖着,同样倒在地上。

爸爸!妈妈!小芸吓坏了,不知所措。

管家佣妈慌忙安排人力车送两个老人去医院,小芸哭着随去。

一个心瘁,一个脑梗。

一个抢救无效,盍然长逝。一个中风偏瘫,神志不清。

苏家果然是万劫不复,彻底败落了。

小芸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变得成熟了,明智了,坚强了!这一切,都是军阀混战带给天下苍生的灾难!都是暗无天**的**强加在黎民百姓身上的痛苦。杨森刘湘交恶,多年混战,军备不足,直接巧取豪夺,无论富豪贫苦,都陷入战争的万丈深渊。

**!**!**!投身到国民**当中去,向恶贯满盈的旧**开战!向罪恶滔天的旧军阀开战!小芸在她的**录本上,写下了铿锵的战斗宣言。

她打算做好**后,就去重庆找涂老师。

  三舍居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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