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向着道义前进

十四、向着道义前进

吴承恩决定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里，承担起一个历史责任，写一部长篇小说，来告诉后人一个时代的**相。因为李春芳在嘉靖王朝担任过十年的史官职务，嘉靖王朝的一些重要文献也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宗藩条例》、《世宗实录》等，都由他主笔。一些**的内幕，李春芳**谁都知道的清楚。自己要想较为完整地记录下嘉靖皇帝的一生，想把嘉靖王朝的主要大事都写到自己的作品里去，没有李春芳的帮助就无法达到这个目的。所以吴承恩决定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李春芳，并争取他的同意。在经过了深思熟虑后，他对李春芳道：“子实兄，我想把这段历史记录下来，让后人去加以评说。你意下如何？”

李春芳道：“汝忠兄，不可。你要不识时务，杀你一定没商量。”

吴承恩微微一笑：“子实兄，你以为我那么愚蠢，会伸着脖子让他们砍吗？这些**子我反复想过了，《**》不是借《忠义水浒传》中的西门庆来影射严世蕃的吗！我想好了，也要借一件**来写一部神魔小说来影射嘉靖王朝。”

接着，吴承恩就向李春芳陈说了自己的想法。唐三**到印度取经的事情在**上很有影响，并有《大唐西域记》、《大唐慈恩寺三**法师传》、《大唐三**取经史话》等诸多作品流传于世，他要借助唐三**取经的这件事，写一部全新的《西游记》来影射嘉靖王朝，记录一段历史。并解释道：“我之所以想借助唐三**取经的事情来写一部神魔小说影射这段历史，原因有三：一、唐三**印度取经的事情影响很大，作品较多，我也借助这件事来作文章，便于掩人口舌；二、神魔小说的创作空间大，便于抒发对人物的感情；三、十几年前，我以皇上、严嵩、陆炳等为原型，创作了二十多万字的作品，保管完好，现在也可以利用起来。”

李春芳坚决反对：“不行，你这是在玩火。我们交往几十年，我一向尊重你的意愿，这一次你就听我的吧！”

吴承恩断然道：“恰恰相反，这一次，就是砍头我也要写《西游记》了。”

李春芳也斩钉截铁：“那你自己写吧，到时别怪我李春芳没法帮你！”

北方的冬天来得早，早在十一月就下起了漫天大雪。李春芳事务缠身，不可能天天陪着吴承恩。有一天他抽空来找吴承恩，见吴天恩站在雪地里，对着远方出神，便轻轻招呼道：“汝忠兄，这大冷的天，你站在外面发什么呆？”

吴承恩转身，淡淡地回答：“子实兄，你来得正好。我本来准备晚上去找你辞行的，现在就一言别过吧。”

李春芳连忙问：“你要到哪里去？”

吴承恩道：“我准备回淮安老家去。”

李春芳劝道：“伯母和嫂子已经过世，你回去不也是孤身一人嘛！你如果觉得自己的身体完全恢复了，明天我跟吏部打声招呼，就在京城给你**个差，你既不感到寂寞，我们兄弟也能经常见面。这不强胜你回到淮安去！”

吴承恩道：“我今年已经六十四岁，也许今晚睡下去明天再也起不来。所以，有些该干的事情就必须抓紧去干。”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小人之交权和势，往来欢娱肉与酒。君子之交淡如水，只因人生同情趣。李春芳跟吴承恩至交一生，当然知道吴承恩此时心里在想什么。但他仍然故意问：“汝忠兄，你有什么事要急着去干啦？”

吴承恩道：“写《西游记》。毕竟我亲身经历了这个时代，就算有些**的内幕我不清楚，但**恶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李春芳诚恳地道：“汝忠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觉得这理智吗？”

吴承恩道：“与伯生兄相**，年龄上，我已经活赚了。抱负上，他散尽家财招募乡勇，驱倭杀贼，保境安民。可我对**做了什么？我没有理由不尽到自己的一点**责任，没有理由为多活几年而什么事也不敢干。”

李春芳道：“具体情况具体对待，你的情况跟伯生兄不一样。”

吴承恩道：“他的优势我难以望其项背，我的优势他也无法相**。我目睹了一个颠倒是非的时代，如果连一点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你觉得这是我的个性吗！多活几年怎么样？少活几年又怎么样？等走到生命的尽头再去忏悔或乞求别人的宽恕时，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李春芳呆了，吴承恩的话里充满了谴责和抱怨，甚至是在跟自己割袍断义。自己实践的是一种与人为**，与世无争的人生，是在用实际行动倡导安宁团结，和谐共处的**风气，是在给后人树立一种良好的榜样。自己如果支持他去冒险，这不但会毁了他，也会毁了自己一生的实践，吴承恩为什么就不能理解自己呢！

李春芳有自己的人生观，吴承恩当然也有自己的生活态度。他不想去招惹是非，但他也不想白来人世走一遭，他只想影射一段历史**相，让后世的有缘人去解密，难道这也错了吗？他对沉默不语的李春芳道：“子实兄，晚上我就不去贵府向嫂子辞行了。如果我们的缘分还没尽，那就淮安见吧。”

文人有文人的傲骨，他们把自己浪得的一点虚名看得高于一切。以吴承恩为例，他驱倭杀贼奋不顾身，怕过死么？没有。他面对段波、迟公**等人的陷害，本可以以牙还牙，但他却以博大的胸怀宽容了他们。他已经看破了生活，心静如水。那么他现在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情，又有什么事又有什么人能够阻挡他不去干呢？虽刀山火海，他也会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李春芳只是胆小怕事，心里并不是没有是非感，他决定妥协了，对吴承恩道：“汝忠兄，虽然我们在这一点上持不同意见，但你无害人之心，无祸害**之心，我也不便说你什么。我虽无匡扶社稷之志，却也无篡改历史之心，这一点苍天为证。”

吴承恩道：“可你不是僧、道，你是朝廷大学士、阁臣，《明史》编纂小组组长。你的肩上承担着历史责任，一段历史在你手里被歪曲，你就是历史的罪人！”

李春芳道：“行，我不跟你争了。你不就是要我向你提供一些资料嘛，我答应你。能拿回家的，我都拿回家让你自己看。不能拿回家的，我用笔记，用心记，然后回来告诉你，这总行了吧！”

李春芳掌管过翰林院，当过礼部尚书，亲自记过史。他的脑袋本身就是一部“嘉靖王朝大事记”，现在又是阁臣、次辅，想看什么资料，就调什么资料。吴承恩又在京城滞留了两个月，以自己的理解，摘录了大量的资料，为完成一部超长篇的《西游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一个新时**始了。岁月之步迈进了隆庆元年。

早春的京城，地上积雪很厚，屋檐下的冰矛吊的足有半米长，让人看一眼就会情不自禁地打一个冷噤。吴承恩睡在床上，被子瘪瘪塌塌地盖在身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屋顶。一缕阳光从窗口照进室内，洒落在吴承恩的脸上，冷冰冰的，让吴承恩的心也如一碗冷水，没有一点热气。

吴承恩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同时，撰写《西游记》的素材也已齐备，便开始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李春芳道：“我原来一直打算在京城里帮你谋个差事，这样我们就能经常见面，相互帮衬着。现在情况有变，这个愿望就不能实现了。一、以你的个性，你适应不了京城里尔虞我诈的环境；二、京城里人多嘴杂，你写《西游记》的用意，瞒得了三月半载，瞒不了三年五年，一旦事泄，其祸不小；三、我现在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夹在徐阶和高拱之间，越来越难做人。为了实践与世无争的人生，我会随时辞官回家，到时把你扔在这个狼窝里，反为不美。”

吴承恩道：“我本来也无意做官，子实兄既如此说，我便回淮安老家，静下心来一心一意地写《西游记》算了，管他这呀那的干什么。”

李春芳摇了摇头：“汝忠兄此言差矣，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就应该找一个良好的环境去进行最后一搏。这几天我替你想好了一个去处，现在就等你一句话，决定取舍。”

吴承恩道：“什么去处？”

李春芳道：“湖北蕲州荆王府。那里山清水秀，地方富庶。你到王府就任纪**，职责是负责王府和王子们的礼教、文化教育。工作轻闲，不用劳心费神，能够静下心来写成《西游记》。同时在王府就职，待遇高，衣食无忧，跺一跺脚，在当地都会引起震动，地痞**、**恶之徒望而生畏，决不敢有加害之心。另外，那里远离京城，就等于是远离了是非，只要你慎口谨言，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没有任何人干涉你。”

吴承恩被感动了，他紧紧抓着李春芳的手，泪水在眼眶边打转：“子实兄，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只是你的这份情谊，我今生恐怕粉身难报啊！”

李春芳也十分激动，他同样紧紧抓着吴承恩的手，道：“只是你这一去，我们兄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人生如梦，我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你、我，还有伯生兄，我们仍然在一起，纵情山水，放歌蓝天，那是多么美好的**子啊！”说完，两个接近晚年的男人，竟然抱在一起，哭了个昏天黑地。

隆庆元年（1567）三月，吴承恩在李春芳的帮助下，被吏部**任为湖北蕲州荆王府纪**。李春芳让吏部多给路资，宽限报到**期，又亲自写了一道手谕让吴承恩带在身边，以备路途需要时，请当地官府出手相助，然后两人在冽冽寒风中，洒泪而别，吴承恩离开京城向湖北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