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金銮殿上的至交

三、金銮殿上的至交

吴承恩在京城有两位朋友，他们就是史混所说的上届状元李春芳，上上届状元沈坤。

沈坤（1507年－1560年），字伯生，跟吴承恩是邻居，**吴承恩小一岁，开裆裤朋友。他俩同师习文，同师学武，一起玩耍，一起上学，同科考中秀才。成年后两人各自成家，吴承恩生了个儿子，沈坤生了个女儿。为了齐驾并进，两人就约为儿女亲家。不幸的是吴承恩的儿子未成年便夭亡，两家姻亲也没结成。嘉靖八年，吴承恩因武科选举给自己的人生蒙上了阴影，而沈坤则一路顺风，先中举人，又于嘉靖二十三年（1544）以状元及进士第。此时任翰林院编修。

李春芳（1511—1584），字子实，**吴承恩小六岁，江苏高邮州兴化县人。其父是个农民，在乡间做豆腐，以走村串巷叫卖为谋生手段。李春芳天资聪明，与沈坤同科中举人，时年二十一岁。因为淮安远**高邮繁华，四面八方的人都在向这里汇聚。有到这里来找条活路的，有到这里来寻求更大发展的，还有到这里准备浑水摸鱼的。当然，当地的地痞**更加活跃，土豪劣绅分外嚣张，所以，在淮安混成功的大有人在，撞得头破血流的人也不在少数。

举人与进士不同。一中进士，朝廷便会立即授官（有些进士先观政，即实习，但领俸禄），而且最小也是正七品。但举人不行，举人仅仅是具备了做官的资格，有机会谋个实职才能算是朝廷命官，而且只能做八品以下的地方小官。中了举人，有权有势的人家可以通过关系谋个实职，无权无势的人就只能碰运气，等当地有了官位空出，自己再去顶缺。所以，穷人家的孩子，中了举人仓促之间没有官职可以顶替，最好的选择就是开馆授徒，收学生当私塾老师。这样既能养家糊口，不丧失自己的身份，又能继续苦读，为进一步考进士作努力。

李春芳是穷人家的孩子，为生活所迫，在兴化当地不好混，就想到淮安求发展。然而，一个二十一岁的孩子，又是外地人，想在淮安这种地方站住脚谈何容易，莫说当地的地痞**敲诈勒索会让他呆不下去，就是同行竞争，有根基的雇人砸他的场子也不是没有可能。李春芳虽然年少，却是个人精。**显贵他不敢去攀，当地的名流他却要去一试。经过一番暗中走访，得知吴承恩文武双全，又是当地豪门叶氏的姑爷，在淮安影响巨大，攀上他自己在淮安就有了依**。为防一见面就碰壁，李春芳便曲径通幽，以拜访“年兄”为名，先跟沈坤联谊，然后以沈坤为桥梁，与吴承恩成了至交。嘉靖二十六年（1547），继沈坤之后，李春芳也以状元及进士第。此时，他是翰林院学士，嘉靖皇帝身边的吹鼓手，主要职责是记史。

封建**里，科考第一名称之为状元，以第一名及第与第一百名及第并无二样，都是进士。就像后人考大学，以第一名考取大学，与第一百名考取大学，都是大学生，并没有什么不同。需要说明的是有些民间戏曲，由于缺乏历史知识，给后人造成了许多误会。**如，有的戏曲台词这样：问，你现在官居何职？答，我现居状元之职。这显然是一个笑话。又如，有人刚刚以状元及第，就被封为八府巡按，到各府各县办事，威风凛凛，看起来官大得很。似乎考了状元，就可以封成大官。其实，这种八府巡按不是实职，过去叫钦差，按后人的话说叫皇帝派出的特派员。当某种任务完成之后，他就什么也不是了。通常情况下，考了状元的人，做官也得一步步的往上升。所以，沈坤和李春芳虽然是状元，但由于资历都浅，他们的翰林院编修和翰林学士，按后人的话说，都是一种有行政级别的科员，并无实权。如李春芳，此时考取进士才三年时间，他能当什么大官呀！

却说吴承恩在官驿安顿好了后，便来找沈坤、李春芳相聚。三人交杯换盏，酣畅淋漓。沈坤是翰林院编修，有职无权，吴承恩进城候选，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帮不上忙。李春芳目前虽然也仅仅只是个翰林学士，但他是嘉靖皇帝身边的吹鼓手，天天围在嘉靖皇帝的身边转，有机会说话。所以，沈坤便对李春芳道：“子实兄，汝忠兄此次进京候选，还望你得便在皇上面前进一言，早**玉成其事。”

李春芳忙道：“此话休提，皇上早有明旨，任何人不得在他面前为犯人求情或为亲朋跑官。否则，必遭大责。这一点，还望伯生兄和汝忠兄谅解。”

吴承恩很理解沈坤和李春芳的心情，他们虽然在朝为官，但官小职微，根本帮不上自己的忙，何况自己也不是来找他们帮忙跑官的呢！因而，沈坤正要说话，吴承恩却拦在他前面，道：“二位仁兄，我今**登门造访，实无跑官之意，还请二位仁兄休提此事，以免坏了大家的酒兴。”

李春芳倒很坦率，**诚地说：“你的事就是我和伯生兄的事，话不说开，反让大家闷在心里不快。”

吴承恩道：“天地为证，我吴承恩决无跑官之心，你二位若再提此事，便是对我的伤害。”

沈坤便道：“好，不说，今天只管喝酒便是。”

三人东扯西拉，说了些不着边际的闲话，最后，吴承恩扯到了烟雨楼的事情上：“烟雨楼你们去过吗？”

到烟雨楼聚集的文**多是平头百姓，很少有朝廷官员在此出现。沈坤和李春芳此前曾偶尔听人说起过烟雨楼，但从来没放到过心里，也没想过要到那里去走走。这时听了吴承恩的话，沈坤便问：“听说过，没去过，怎么啦？”

吴承恩：“我刚到京城，听说那里是文人们荟萃的地方，便想着到那里去看看热闹，没想到在那种地方，竟然遇到了拆白**。”

李春芳笑道：“哦，不妨说来听听。”

吴承恩就把遇到史混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感慨道：“久闻京城的拆白**们神通广大，还以为他们仅仅只是会干些**鸣狗盗的坑蒙拐骗之事。谁敢想象他们竟敢冒充秀才混到文人堆里招摇撞骗，甚至还拿你们两位状元说事。要不是我认识你们两个，肯定也被他唬住了。”

沈坤欢笑：“坑蒙拐骗的事情还划分范畴呀？你可别让人骗去卖了，嫂子到京城来找我们要人！”

李春芳忽然心血来潮：“伯升兄，不知你有没有兴趣，选个**子，我们也到烟雨楼去看看？”

沈坤：“行，就这么定了。”

过了几天，沈坤和李春芳换了便服，如约汇齐了吴承恩，然后一起向烟雨楼行来。到了一看，烟雨楼果然十分热闹。大家兴致勃勃，无论认识与否，只要觉得对方顺眼，相互打声招呼，然后便成了朋友。李春芳对着“阳春”“白雪”“雄风”“明月”“钟聚”“祥瑞”的厅名看了许久，然后对沈坤和吴承恩道：“看来烟雨楼的老板是一个极具素质的风雅之人。”

旁边一个秀才道：“非也，他就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生意人。”

李春芳不信：“你认识？”

秀才道：“当然认识。”随即又聊天似地反问李春芳：“我说兄台，听你之意，你是第一次到烟雨楼来吧？凭什么就认定这茶楼的老板是个极具素质的风雅之人呢？”

李春芳听了，知道这秀才不是什么饱学之人，不想搭理他，便敷衍道：“在下也就是随便这么一说。见笑，见笑。”

三人进了一间茶厅，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店小二赶紧过来沏茶，殷勤备至。李春芳道：“小二，你们老板可在？”

小二连连点头：“在，在。客官有何吩咐？”

李春芳道：“我有事想向你们老板请教，烦你转告，我们在此专候。”说完，赏了店小二小费，乐得店小二一溜烟地走了。

茶楼老板五十五岁，是个人精。深知敢唤他问话的人，绝对大有来头。便急忙随了店小二，一阵风似地来到了李春芳等三人的面前，满脸堆笑：“客官有何吩咐，小店全力照办。”

李春芳见老板一副地地道道的生意人嘴脸，全无风雅之态，很是失望，勉强道：“京城的茶楼多得去了，唯你这里颇有雅意。你既在各门首冠于了‘阳春’‘白雪’‘雄风’‘明月’‘钟聚’‘祥瑞’之名，想来其中必有缘由。请道其详。”

老板媚笑道：“哎呀客官，您**是大雅之人！自这里以文代武之后，客官您是唯一一个这么提问的。”

李春芳道：“闲话少说，你就告诉我这‘雄风’‘明月’‘钟聚’‘祥瑞’是什么意思吧！”

原来，中华文化以《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加以区分，高雅的称之为《阳春白雪》，大众通俗的称之为《下里巴人》。所以，不是风雅之人，是想不出用“阳春”“白雪”来命名茶厅的。因为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李春芳虽是饱学之士，也不可能样样都知道。**如这“雄风”“明月”“钟聚”“祥瑞”是怎么回事，他就一无所知。然而它们既然与“阳春”“白雪”相提并论，就说明它们都是极具含义的历史典故。自己常诩是饱学之士，竟不如一个茶楼老板博学多才，这才激起了李春芳的好学欲，一心想弄清楚它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恰如那位秀才所言，茶楼老板的确不是什么风雅之人，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生意人。茶楼里为什么会有“阳春”“白雪”“雄风”“明月”“钟聚”“祥瑞”这些高雅的字眼，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一段感人的故事：

二十多年前，嘉靖皇帝的母亲蒋太后从家乡带来了一百八十七名子弟到京城求前途，清一色十四五岁的孩子。这帮孩子还没有脱离父母的呵护，突然只身来到了几千里外的地方，方方面面都不适应，其思乡之情难以言表。于是，相互熟识的孩子能够经常见见面就成了他们最大的愿望。开始，仅有少部分孩子相约在这里见面，很快，那帮孩子们能够脱身的全都定时到这里相聚。《阳春白雪》是中华文化高雅的代称，《风赋》中“兰台雄风”是楚文化的经典。它们不但都诞生于承天府，而且《阳春白雪》的作者、歌吟者莫愁女和写《风赋》的楚国才子宋玉都是承天府人，他们不仅是中华民族的骄傲，更是承天府**的骄傲。为了表达对家乡的思念之情，激励自己做对国家有用的人，这帮孩子就向茶楼老板提出了在门首冠于“阳春”“白雪”“雄风”“明月”的要求，老板毫不犹豫地照办了。

茶楼老板讲完了故事，李春芳又道：“‘阳春’‘白雪’我原本知道，‘雄风’‘明月’经你一点，我如梦方醒。原来它语出宋玉的《风赋》。还有‘钟聚’‘祥瑞’是什么意思？”

茶楼老板道：“听那帮孩子讲，先太上皇（指嘉靖皇帝的生父）在世时曾说，承天府东通汉口，西接汉水。打开前门是坦荡无垠的江汉平原，推开后院是挺拔险峻的大洪山。那里是天下的鱼米之乡，名扬四海的长寿之乡，乃钟聚祥瑞之地。承天府的府治所在地就叫钟祥县。这就是‘钟聚’‘祥瑞’的由来。一句话，那些孩子们就是要把这里彻彻底底的当着家，在这里相聚。”

沈坤问：“老板，你刚才说以文代武，是什么意思？”

茶楼老板道：“几十年过去了，那帮孩子都成了国家的栋梁，也都成家立业。有的国事缠身，有的到外地就职，有的甚至已经弃世，他们再也没有条件到这里相聚了。一些多愁**感的文人知道了，便到这里来凭吊，渐渐的便形成了今**的气象。”

听了老板的介绍，吴承恩并无什么特殊感受。《阳春白雪》世人皆知，宋玉的《风赋》让“兰台雄风”成了楚文化的经典，成了楚文化的“雄风之源”。 唯有《阳春白雪》、“兰台雄风”皆发源于承天府，莫愁女和宋玉皆是承天府人，承天府是楚文化的发祥地，这一点吴承恩倒是没注意了解。不过世界太精彩了，他也不可能把世界上的所有事都了解的清清楚楚。倒是李春芳看起来情绪特别激动，他本是一个健谈的人，其后竟是开口少沉默多，只是在烟雨楼内一厅一厅地转，看得特别认**。

出了烟雨楼，李春芳说：“我原以为自己对皇上以及承天府的那帮孩子非常了解。今天才知道，其实我对他们一点也不了解。他们原来还有鲜为人知的另一面啦！”接着，李春芳就向吴承恩和沈坤介绍了自己知道的有关那帮孩子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