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虔诚的人和有学问的人,对于我们的祖先被赶出来的人间天堂位于何处,长期以来进行着讨论与争辩。这个问题已被荷兰的某些信徒解决,他们确定是在布鲁克村,离阿姆斯特丹[ 荷兰首都。]约6英里远。他们说从各方面讲,这也许与传之久远的“伊甸园”[ **教《圣经》中指人类祖先居住的乐园。]中的描述不符,不过它比世上任何地方更接近于他们理想中的完美天堂。
我逗留于阿姆斯特丹市期间,如此颂词促使我对这受到优待的地点作些考察,而我所获得的情况,充满证明我听到的热情赞美是有道理的。布鲁克村位于“沃特兰[ 荷兰的一个自治市,位于阿姆斯特丹北边。]”,这里处在荷兰——可以说处在欧洲——最为青绿和肥沃的草原中央。其本身的财富正是源自于一片片草原,因为它以奶制品和椭圆形的干酪闻名, 这些产品盛情款待着整个文明世界,并使其充满香气。人口约有600人,由几个自从太古时代就居住在此地的家族组成,他们凭借草地上的产物逐渐富起来。他们不让一切财富外流,彼此通婚,让所有外人无不小心翼翼待在远处。他们是些“硬通货[ 指价值稳定的货币。也称“硬性货币”。]”人,以正当赚钱获利著称。据说,布鲁克远古的金融家和立法者曾作出一个古老的规定,要求任何人出村时衣兜里的钱都必须超过6荷兰盾[ 荷兰等地的基本货币单位。],或者返回时不少于10荷兰盾。这真是一个精明的规定,颇值得现代政治经济学家关注,他们是多么急于确定贸易差额。
然而在所有地道的荷兰人眼里,让布鲁克成为如此完美的极乐世界的,还在于他们那种爱整洁的精神所达到的无比高度。这在居民们当中几乎成了一种信仰,他们把大部分时间用来清洁擦洗和粉刷上漆。每个家庭主妇都与邻居比赛,看谁更能献身于毛刷,就像热忱的**教徒献身于十字架一样。据说,至今人们还虔诚地记得当地古时的一位有名主妇,差不多把她推崇为圣人,因为她曾徒劳地试图把一个黑人洗成白人,并在极度的疲惫与懊恼中死去。
上述细节,唤起了我要看看这个地方的强烈好奇——我把它想象成某些世袭的风俗习惯的源泉,这些风俗习惯曾在美国最初的荷兰殖民者的后裔中流行。我因此立即前往布鲁克。
没等到达那里,我即注意到村民们安然宁静的迹象。一只用数根树木造的小船,正快速地在运河似乎懒洋洋的水面驶行,不过其帆竿由两根竖着的桨片构成,而那位航行员则手握第3根桨坐在船尾划着。他像蟾蜍一般蹲伏在那儿,一顶宽边软帽低低地戴在头上。我猜想他大概是某个从事航行的恋人,正赶到情人那里去。再往前行进一些,我看到了那个懒洋洋的航行员要去的港口。这便是“布鲁肯-米尔”,一个人造的内湾[ 留作河流或港口专用的人工围起的区域,潮水变化不致使水位受影响。],或一片呈橄榄绿的水域,它像贮水池一般平静。布鲁克村即坐落于此,其周围精心装饰着花圃,一棵棵黄杨被修剪成有着各种形状与想象的独特模样;此外还有一座座使人“渴望”的小房子或楼阁。我在村外下了马,因不允许任何车马进入村内,以免把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路弄脏。我于是抖掉脚上的尘土,怀着应有的崇敬和谨慎,准备进入荷兰人这座整洁的“至圣所”[ 犹太神堂和庙宇内最里面的神龛。也指最神圣的场所。]。我从一条小街进去,它的两边铺着黄砖,干净得可以在上面吃东西。确实,这些砖块被磨得很下去——不是被人的脚步踩的,而是让刷子给刷的。
房子用木料建成,全都似乎刚被漆成绿色、黄色和其他鲜明的色彩。它们中间隔着花园和果园,离街道有一些距离,有着宽阔的空间或庭院;地上镶嵌着色彩斑驳的石头,因经常擦洗而富有光泽。这些地方,被用奇特地锻成的铁栏与街道隔开,顶端装饰着黄铜球和紫铜球,它们被擦洗得光彩耀眼。即使房前的树干也作了同样处理,好象被漆过一般。房子的门廊、门和窗框用奇异的木料做成,上面的雕饰不同寻常,像昂贵的家具一样光亮。前门从不打开,除非要举行洗礼、婚礼或葬礼。在所有的一般情况下,客人均从后门进去。昔日,得以入内的人都必须穿上拖鞋,但如今人们已不再坚守这个东方的礼节。
为我当导游的法国人是个糟糕的冒失鬼,他有些沾沾自喜地吹诩,自己的同胞曾打破了此地严格的规定。在荷兰被法兰西共和国的军队侵占期间,有个从阿姆斯特丹去的法国将军——他身边带着一大群随从——想要看看布鲁克村的奇迹,要求从一道禁止的入口进入村里。他得到回答说,主人从不接待任何来客,除非有朋友介绍。“很好,”将军说,“代我向你的主人问候,告诉他我明天会带一队士兵过来,让他‘与我的荷兰朋友论理’。”[ 原文为法语。]想到要让一队士兵住到家里,主人赶紧把房门打开,并异常热情地款待了将军和他的随从。可是据说,在遭到这次军事侵犯后,那家人把家里擦洗了一个月才完全恢复正常。我那位提供情况的流浪汉,似乎把这看作是法国的一个伟大胜利。
我在这个地方四处漫步,心中怀着说不出的惊讶与赞叹。四周寂静无声,犹如庞培[ 意大利古都,公元79年火山爆发,全城淹没。]那些被废弃的街道。见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是偶尔从悬在小河道上的窗口伸出一只手和一根长管,并时尔冒出烟雾。再靠近一点,便可见到某个身强力壮的村民的身影。
在导游指给我看的那些壮观的房屋中,有些是克拉斯·巴克尔和科尼利厄斯·巴克尔的,其上面的雕刻和镀金都十分华丽,同时附带有花园和修剪过的灌木林;此外还有格雷特·迪特穆斯的房子,我那个糟糕的冒失鬼导游小声对我说,他的财产有两百万。所有这些房子都与世隔绝,而这只是为了让其保持清洁。我让导游领着,从村里一个令人惊讶之处走到另一处,然后进入布鲁克尔先生家的庭院和花园,他是又一个大奶酪生产商,每年赚得8万荷兰盾。在这个两栖小村,我一次次发现所见到的一切,与中国的盘子和茶壶上的建筑与风景画多么相似。不过在这里,我发现此种相似达到至善至美的境地,因我得知这些园林,是根据范·布拉姆[ 原文为Van Bramm,待考。]对中国圆明园的描述仿造的。这儿一条条道路蜿蜒曲折,路边用格架支撑。在弯弯曲曲的河道上,架设有一座座富于想象的中国式桥。花圃犹如巨大的花篮,“千穗谷”花垂落到地面。而布鲁克尔先生的想象,却最充分地体现在一片平静的小湖周围,只见小湖上停泊着一只肥大的小艇。湖边有一座别墅,里面两个木制的男女坐在桌子旁边,身下是一只木制的狗,全都与真正的一般大小。只要按下一处发条,女人便开始纺织,狗也狂叫起来。
湖上有一些木制的天鹅,描画得栩栩如生,有的在水上漂浮着,其余的待在灯芯草当中的窝里。有个木制的猎人蹲伏在矮树丛中,正举枪准备着致命的射击。在花园的另一处是个身穿法衣的牧师,他戴着假发和三角帽,手持管乐器。在红色狮子、绿色老虎和蓝色野兔当中,还有一些像在频频点头的柑橘。最后是一些用木头和石膏制作的异教神像,有男有女,个个像通常那样浑身赤裸,它们发现自己置身于如此奇特的环境,似乎露出惊异的目光。
我那位糟糕的法国导游,一面把园林中所有这些人造的奇迹指给我瞧,一面又急于让我看到他品味高雅,对它们并不满意。每到一个有新的装饰物处,他总会把嘴一歪,耸耸肩头,用鼻吸一下气,大声说:“我认为,先生,这些荷兰人真是非常愚蠢。”
要想进入这些堂皇住宅中的任何一座,没有一队士兵强行要求都是不可能的。然而我十分有幸,在导游帮助下得以进入有名的迪特穆斯的厨房,并且我问客厅是否会表明更值得一看。厨子是个身材有点细长、长着鹰钩鼻的女人,由于不停地干活、擦洗,身体变得瘦瘦的;此时她正忙着擦洗各种壶和锅,后面跟着帮手,两人都穿着发出咔嗒咔嗒声的木鞋,鞋子像挤奶桶一样又白又干净。一排排黄铜和紫铜器皿、许多的锡盘和粗大的汤碗,充分显示出它们干净得一尘不染。就连壁炉内的锅钩和托架也擦洗得非常明净,慈善的圣尼古拉斯[ 圣尼古拉斯(?-350),小亚细亚半岛上米拉的主教,他通常与圣诞老人和圣诞节赠送礼物的习俗联系在一起。]被擦亮的面容,通过烟道调节板上的铁片反射出光来。
在厨房的装饰品中有一张印制的木刻画,上面反映出荷兰的各种节日习俗,并配以说明性的韵词。我在此高兴看到元旦的一些喜庆,看到圣灵降临节[ 复活节后的第7个星期日]的欢乐,以及所有其他从美国新阿姆斯特丹[ 即现今的纽约市。]最早时传承下来的节庆——在我小时候,那真是多么令人快乐的时刻啊。由于一个微不足道的思考,我便迫切想要拥有这件珍贵的物品,并把它作为这儿的纪念品带走。然而我怀疑自己这样做,是否没把布鲁克整个的现行的文学作品也给带走了。
必须提及的是,这个村子不仅是人们的天堂,而且也是母牛的天堂。你确实几乎可以认为,这儿的母牛正如古埃及的公牛一样,是受崇拜的对象。母牛也颇值得如此,因为它事实上成了这个地方的恩主。而人们处处都显示的一丝不苟的整洁,在对待这可敬的动物时同样体现出来。他们不允许它四处乱走,到了冬天它离开富饶的牧场时,会待在一间修得不错、漆得很好的房子里,并且房屋保持得再井井有条不过了。它的畜栏相当宽大,地面擦洗得也很光亮。其皮毛每天都要梳理、洗刷和擦拭,这使得它心满意足;而它的尾巴也要优美讲究地向天花板上卷起,还要用缎带修饰!
我从村子返回时路过牧师家,那是一座非常舒适的宅邸,这使我料想该村的**信仰不错。经询问,我得知很久以来村民们对于**事情漠不关心。尽管牧师们极力让他们想到未来,但却徒劳无益。人们通常描述的那些天堂的欢乐,他们几乎不感兴趣。最后有一位牧师来到他们中间,向其描绘出另一幅不同的景象。他将新耶路撒冷[ 指天国、天堂。]描绘成一个完全平平坦坦的地方,其中有一条条美丽的沟渠与河道;房子经过油漆,加之用釉面砖瓦建成,无不显得光洁;根本没有马、驴、猫或狗,或任何会弄出杂音、把地方搞脏的东西;只有永远在擦洗、上漆、镀金和抛光的人们,阿门!从那以后,布鲁克仁慈的主妇们便全都把脸转向了天堂。
1825年法国随笔
——选自杰弗里·克雷恩[ 华盛顿·欧文的笔名。]旅行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