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法国旅店就是一条竖着修建的街道,道路由巨大的楼梯构成,每一层楼就是一个单独的住处。让我描述一下我所住的那家旅店吧,它可以作为一个样本。这是一座很大的四边形建筑,中央有个宽敞的庭院,地面经过铺设。底层是些商店、仓库和下房[ 指厨房、贮藏室等。]。然后是夹层楼面[ 一层与二层之间的低矮阁楼。],其天花板很低,窗户短小,房间也矮矮的。然后是一系列楼层,它们逐渐上升到极高处。每一层都像一座独特的住房,设施齐全,有接待室、公共大厅、餐厅、寝室、厨房和别的供家庭住宿的便利设施。有些楼层被分隔成两三套房屋,每套都有其进入的主门,它通向楼梯或楼梯平台,像临街的大门似的锁着。这样几个家庭和许多单个的人便住在同一屋檐下,彼此完全独立,可以如此生活多年而没有什么交往,仿佛像其他城市住在同一条街道上的居民。
像宏观世界一样,这个小小的微观世界也有其高低不同的等级、风格和价值。第2层有壮观的大厅、高大的天花板以及精美的家具,断然是贵族住的部分。第3层也几乎是贵族们住的,十分华丽。随着楼层不断升高,它们也越来越显得不那么壮观了,直到最上面的阁楼,那是小裁缝、小职员和缝纫女们住的地方。为了充分利用这座房屋,每个偏僻的角落还被装修成供单身汉住的小房间,就是说供可怜的单身汉住的又黑又不方便的小窝。
整座旅店由一道大门与街相隔,这道门用来供马车出入。大门由两扇厚重的折叠门做成,它重重地往里打开,让人看到一条宽大的通道,由此从旅店的正面进入庭院。在通道一边是去楼上房间的宽敞楼梯。
门房就在大门外面,那是一个小屋,里面有一两间相连的卧室,供守门人和他的家人住。门房是旅店最重要的人员之一,事实上他是这里的“塞耳柏洛斯[ (希神、罗神)守卫冥府入口的猛犬。]”,任何人要想出入都必须告诉他,征得他同意。这儿的门通常用一根滑动门栓拴着,它上面有一根绳索或铁丝通到门房的小屋。谁想出去都必须对门房说,然后他把门栓拉开。从外面进去的客人,则轻轻碰一下厚重的门环,之后门栓便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拉开,门微微开着,于是客人推开进去。这时一张面孔出现在门房的小屋的玻璃门上,来客随即说出他要找的人的名字。假如此人或人家很重要,住在二三楼,门房就会把铃镐响一两下,通报有客人来。客人于是爬上大楼梯——那是所有人经过的路——来到他朋友住的那套屋子的外门,它相当于监街的大门。
只见门旁悬挂着一根铃绳,他拉响铃请求进去。
当被找的人家或某个人不太重要,或者住在这座旅店什么偏僻处,不那么容易报告,这时便不需要任何通知。找人者只要在门房处说出名字,就会被告知“到4楼或5楼,拉响右边或左边的门铃,”视情况而定。对于旅店里没有仆人的房客,门房和他老婆便充当其佣人,替他们整理床铺,收拾房间,点燃炉火,做仆人做的其他事情,并为此每月得到一些收入。他们还与其余房客的仆人们私下交往,对所有进进出出的人都盯着,这样便得以用尽一切办法,了解到店门内这个小小领域里每个成员的秘密和家史。
门房的屋子因而成了一个聊天的大场合,旅店内所有的私事都在这儿让人谈论。晚上,庭院也成了各家仆人和那些夹层楼面与阁楼的缝纫女的聚集点,他们玩种种游戏,合着自唱的歌声与脚步发出的回音跳舞;在这些聚会中,领头者便是门房的女儿。她是个容光焕发、漂亮丰满的姑娘,常被叫作“小家伙”[ 原文为法语。],虽然她差不多有大兵那么高大。这些晚上的小小聚会,是快乐的法国所特有的,它们得到店内不同人家的支持;这些人常常在有月光的夜晚,从窗口和阳台上往下观看,欣赏仆人们简单普通的狂欢。然而我得说,我所描述的这家旅店非常安静、幽僻,房客大多一年又一年长期住在这里,所以与巴黎那些喜欢热闹欢快的地方的时髦旅店(其房客不断更换)相比,它更具有邻里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