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纽斯特德寺的历史
我在已故拜伦[ 拜伦(1788-1824),英国著名诗人,有作品《唐璜》和《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等。]的祖传宅第逗留了3周,写下几篇札记;在把它们奉献给读者之前,我想应该先简要讲讲与其历史有关的一些细节。在那些奇异独特、富于传奇的现存建筑中,有的杰出非凡,而纽斯特德寺即为其中之一;它们半是城堡半是寺院,至今仍然是英国古时候的纪念性建筑。寺院周围也充满了浪漫传奇。它位于舍伍德森林[ 舍伍德森林,英格兰诺丁汉郡林地,原皇家猎场。]中央,罗宾汉[ 12世纪英国民间传说中以勇敢、具有骑士品质和劫富济贫而闻名的绿林好汉。]及其反叛者们经常出没于此,他们在古代歌谣和幼儿故事中十分有名。的确,舍伍德森林已经名存实亡,这一大片土地曾经是那么僻静阴凉,现在变成了一个开阔而欢快的地方,开垦出一些庄园和农场,一座座村子使其富有生机。
纽斯特德大概过去在这一带是最有影响的寺院,它支配着粗野的林中居民的良知;最初它是一座小寺,于12世纪后期由亨利二世[ 亨利二世(1133-1189),英格兰国王(1154-1189)。他曾企图控制教会,遭到坎特伯雷大主教贝克特反对。]修建——当时他通过建造一些神祠和寺院,并采取其它显得虔诚的行为,力求为杀害贝克特作出补偿。这座小寺是奉献给上帝和圣母玛丽亚的,由圣奥古斯丁律修会修士居住着。这些人起初有着简朴节制的生活方式和堪称模范的行为,但他们似乎逐渐产生出弊病陋习来,将许多富丽的庙宇玷污。因为在其档案中,有文件表明修士们普遍作风恶劣,淫荡纵欲。在亨利三世[ 亨利三世(1207-1272),英格兰国王(1216-1272)。]统治期间一座座寺院瓦解,纽斯特德寺则经历了突变,它连同邻近的帕培威克庄园及教区长管区被给予约翰·拜伦爵士,他是曼彻斯特和罗奇代尔的管事,舍伍德森林的陆军中尉。在关于该寺院的传说及其许多鬼怪故事里,这个古老家族中的知名人物十分突出,有了“大胡子小约翰·拜伦爵士”这一离奇而生动的称呼。他将此座神圣的建筑改变成城堡般的住所,使其成为自己最爱居住的地方,成为林中的别墅。
拜伦家族后来被授予男爵头衔,因拥有各种财产变得富有起来,他们在纽斯特德过着高贵的生活,雇用了不少随从。而这座骄傲的寺院则经历了当时的变迁,拜伦在他的一首诗中,分别将它描绘成贵族们痛饮的场所和发生内乱的地方:
听,大厅伴随着音乐回响,
它在奇异的军乐声中震荡!
武士傲然地统治下的先锋们,
在城墙内把饰有纹章的旗帜高高摇晃。
远处换岗的哨兵传来低沉声音,
盛宴中的欢笑,闪亮武器的碰撞,
嘟嘟的喇叭,刺耳的锣鼓,
与越来越剧烈的警报同欢共唱。
大约在上世纪中期,寺院被转到另一个有名的人手里,他在有关寺院的虚幻的传说里与大胡子小约翰爵士同样出众。他便是诗人的叔祖,在寺院那些喜爱闲谈的编年史者当中,被人熟知为“邪恶的拜伦”。他被说成是个性情暴躁、报复心强的人,因不加克制而发生过一件事,从而改变了他整个的名声和生活,在一定程度上使寺院的命运受到影响。在他附近住着亲戚和朋友查沃斯先生,此人拥有安斯利宅第。1765年他俩都在伦敦,曾住在蓓尔美尔街[ 伦敦的一条以俱乐部多著称的街道。]“斯塔-加特旅店”的一间屋里,当时两人争吵起来。拜伦坚持当场单独决斗解决。于是他们在黯淡的烛光下没有副手便开始了决斗;虽然查沃斯先生是个极其老练的击剑手,但他却受了致命伤。他在奄奄一息时讲出了决斗的具体情况,使验尸官的陪审团[ 在审讯中协助验尸官对死者的身份和死因作出裁定。]作出故意杀人的裁决。拜伦被送到伦敦塔[ 曾先后用作王宫和监狱。],后来在贵族院受审,最终被判决犯杀人罪。
那以后他回到了寺院,成天关在屋里,对自己的耻辱念念不忘。他变得越来越阴沉忧郁、离奇古怪,而且时时发怒,举止反复无常,成了乡下人在惊讶和诽谤中谈论的话题。再疯狂或荒谬的传言一般人都会相信。像自己的继承者诗人一样,他被指责犯有各种狂妄邪恶的行为。据说他走到哪里都带着武器,好像一被触犯就要杀人。一次,有个附近的绅士要和他共餐,据说有一双手枪与刀叉一起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仿佛它们是餐桌上的部分常用器具,就餐时或许用得着。另有一个传言说,由于马车夫不听吩咐,他一怒之下当场开枪把对方打死,并将尸体抛进拜伦夫人坐的马车里,自己爬上驾驶位子赶马车。或许发生过一些区区小事吧,不过这些传言无疑将它们夸大了。但是这个不幸者反复无常的脾性使妻子离开了他,他最终让孤独包围起来,这一点却是肯定的。他为子嗣[ 儿子。指传宗接代的人。]的婚姻感到不满,对其表现出根深蒂固的怨恨。由于他无法断绝对寺院财产的继承权,因为那是通过限定继承人[ 法律术语。]遗传给他的,所以他尽可能地毁坏它,这样等到接手时它也许仅仅成了一片废墟。为此他让寺院陷入失修状况,让它的一切荒废下去,并将房产内所有的木材砍掉,将一片片古老的舍伍德森林伐倒,使得寺院完全丧失了古时的荣耀。儿子过早的死亡,阻止了他那种变态的报复行为;他的余生是在毁损荒废的大厅里度过的,他成了一个沮丧的厌恶人类者,在自己遗弃的地方陷入忧思。他那反复无常的性情使他无法与整个邻近的人交往,一段时间他几乎连佣人也没有。他厌恶人类,与所有人都不和,在这样的情绪下他开始喂养蟋蟀;因此后来寺院到处是蟋蟀,它们单调的乐音在夜里让寂寞的大厅更加寂寞。传说中又说,他死的时候蟋蟀似乎明白它们失去了自己的恩人和保护人,因为它们全都准备好,成群结队朝着各个方向穿过庭院和走廊,最后离开了寺院。
1798年,“老勋爵”或“可恶的拜伦勋爵”——两种称呼都为人们所知——去世,寺院转到诗人手中。他那时才11岁,与母亲一起在苏格兰过着卑微的生活。不久他们来到英格兰接手寺院。对于诗人最初到达自己祖先土地上一事,摩尔作了一个简单而引人注目的描述。[ 指托马斯·摩尔1835年写的《拜伦传》中的内容。]
他们到达了纽斯特德的通行收费处,看见寺院的林子延伸出来迎接他们;这时拜伦夫人假装不知道这里,问收费亭的女人那片地方是谁的。对方告诉她,它的主人拜伦老爷几个月前去世了。“继承人是谁呢?”骄傲而快乐的母亲问。“他们说,”老妇人回答,“是一个住在阿伯丁郡的小男孩。”“这就是他,为他祝福吧!”**大声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转过去高兴地亲吻坐在她膝盖上的小主人。[ 见摩尔著《拜伦传》。――原注]
拜伦小时候,寺院被出租给格雷·德·鲁森勋爵,不过诗人在哈罗[ 伦敦西北面的一个市镇。]镇休假期间偶尔去看它,当时他和母亲寄宿在诺丁汉郡的住处。眼前这个租客对待寺院比先前的老主人好不了多少。所以1808年秋拜伦去那儿居住时,它已经给毁损了。下面这些他所写的诗句,可以让人多少想象到它的状况:
穿过你的墙垛,纽斯特德,低沉的风在呼啸,
你,我祖先们的厅堂,已在衰掉;
在你一度微笑的花园,铁杉与蓟
将曾经在路上盛开的玫瑰阻挠。
身披盔甲的男爵自豪地投入战场,
他们带领你的部属从欧洲打到巴基斯坦平原之上,
种种盾牌如今已成唯一可悲的遗物,
伴随着每一阵风发出阵阵声响。[ 见《告别纽斯特德寺院之诗》。――原注]
在另首诗中,他表达了接手祖传宅第时所感到的忧伤:
纽斯特德!你经历了怎样可悲的变化场面,
张着大口的拱门预示着你必将腐朽衰变:
一个高贵的家族最年轻的后人,
此时将你衰败的塔楼掌握在手边。
他审视着你那些显得灰暗的高塔,
你的拱顶——封建时代的死者长眠在那,
你的回廊——冬天的雨水从中流过,
这些——这些他看在眼里并且流泪啦。
然而他更喜欢你而非镀金的殿宇,
或者虚荣的伟人那些花哨的洞穴;
他流连于你潮湿多苔的墓地,
从不为命运的意志发出抱怨的低语。[ 见《纽斯特德寺挽歌》。――原注]
拜伦并没有足够钱财对寺院进行大修,也无法把它**得像在先辈们手里那样。他修复了一些房间,以便给母亲提供一个舒适的住处;另外他为自己装修出一间奇特的书房,在那些书籍、半身像和其余藏书设备当中,有两副远古的修士的头骨,它们分别在一只古老的十字架两边呲牙咧嘴。纽斯特德经过这样维修后,他的一位快乐的同伴给它作了一幅画,此画现在已被完全遗弃。
“回廊有两层,周围是各种单人房间和小屋,它们虽然没人居住,而且那种状况也不适合居住,但把它们弄来住人并不难。许多最早的房间仍然用着,其中有一间很不错的石厅。至于寺院的礼拜堂,现在只剩下一端了。有着一长排屋子的古老厨房,如今成为一堆废物。有一间极好的屋子从寺院通向新式居住区,它长70英尺宽23英尺;不过除了目前的主人最近装修过的部分外,它处处显示出被人忽略、腐朽衰败的迹象。”[ 引自已故查尔斯·斯金纳·马修斯先生的信。――原注]
即使这样的修复也只考虑到暂时的利益,房顶仍处于毁损状况,雨水不久便渗入拜伦修复和装饰过的屋子,几年后使其变得几乎和寺院其余的部分一样荒废。
但他仍然为这座毁损的古老建筑骄傲。正是那种阴郁凄凉、毁损失修的状况,才使他产生出富有诗意的想象, 并且让他喜欢上忧思与庄严,而这一切无不在他的作品中表现出来。“不管发生什么,”他在一封信里说,“我和纽斯特德都会同甘共苦。我如今已住在这里。我把心与它紧紧相连,无论现在还是将来,任何压力都不会使我把继承下来的丝毫东西拿去交换。我心中怀着骄傲,它将使我能够克服各种困难:即便我能用纽斯特德寺换取国内最好的财产,我也会予以拒绝。”
然而,他只是断断续续地住在寺院,并不稳定。他偶尔去那儿度过一些时间,有时独自看书学习,而闲散无事、毫无顾忌的时候更多些;他不时与年轻快乐的同伴们肆意狂欢,采取种种疯狂任性的举动。住在里面的这些喧闹的人决不会给寺院带来好处,他们有时在回廊上表演僧侣生活的哑剧,有时将堂堂正正的屋子变成练拳击和单棒的训练室,还在大厅里打手枪。附近的乡下人为这个新来者的狂妄行为大惑不解,正如他们为房子的“老主人”更加阴郁的脾性大惑不解一样;他们开始认为那种疯狂是拜伦家族与生俱来的,要么就是某颗不利的命运之星在支配着寺院。
尽管拜伦如此意味深长地表示他对寺院怀有偏爱,有着世袭的感情,但他仍将这座祖传房产卖掉了,当时的具体情况毋须详说。有幸的是,房子卖到一位多少有些诗歌气质的人手里,他对拜伦钦佩有加。他就是怀尔德曼上校(当时是少校),曾是诗人一个学校的同学,在哈罗时也曾与诗人同在一个年级。他后来在半岛战争和滑铁卢战役中超凡出众;拜伦放弃自己的家族财产时深感安慰,知道拥有它的人能够使其衰败的荣耀得以恢复,对于他诗中描写的那些纪念性建筑和纪念物,对方也会予以尊重和保护。[ 如下这封写于房产转让时的信,从未发表过:
“怀尔德曼先生――
汉森先生正值返回前夕,因此对于你十分友好的来信,我只能向你略表谢意。对于保护好我家族的任何标记――它们仍然存在于纽斯特德――并于现在或将来都让你为种种类似之事操心,我感到抱歉,因为我的要求给你带来不便。你想要我那幅肖像,这让我高兴,不过它不值你花费心思和钱财跑这一趟;但请你相信,等有人再为我画出一幅肖像时你首先就能得到,它似乎才值得你收藏。
我相信,属于你的纽斯特德将依然如此,它会目睹你的快乐,正如我确信你会让侍从们同样快乐一样。至于我自己,你可以肯定无论在哈罗读4年级、5年级还是6年级,或者是在以后生活的变迁之中,我都将始终不无敬重地记得自己的老同学――我的同学和朋友,并且不无敬意地称赞你这位英勇的军人――在财富上有着一切优势,并且有着快乐生活的青春魅力,将自己贡献给了更加高尚的事业,并将在对国家怀有的敬意与赞美中获得报偿。
你永远真诚而亲切的 拜伦
1818年11月18日于威尼斯。――原注]
拜伦相信怀尔德曼上校对房屋有着不错的感情和品味,结果证明他是对的。他眼光明智,出手大方,使得这座古老而浪漫的建筑从废墟中站立起来,完全恢复了昔日庙宇的壮观气派;并且他修造了一些附属建筑,其风格非常协调。周围又种植起果园和树林,湖水和鱼塘被清理,花园从“铁杉和蓟”中救出,从而恢复了它们原有的纯朴与尊严。
寺院周围的农田也得以彻底完善,此外又用石头修建了新的农舍,它们独特而舒适,具有古老的英国农庄的风味。世袭的佃户安然地住在父辈的房子里,受到极其周到的待遇。总之,所有这些都让人有幸看到一个多么慷慨慈善的房东。
然而,最让寺院的游人对眼前的拥有者感兴趣的,在于他那令人可敬的关心——他正是以这样的关心对拜伦家族的纪念性建筑和遗物,以及任何与诗人的记忆有关的东西,予以保护和修复。他已经在这座悠久的建筑上花费了8万英镑,并且工作仍在继续;诗人在与它作忧伤的告别时所微微表达的希望,纽斯特德是有希望实现的——
你那有幸出现的阳光,
可能使你焕发出正午的光芒;
你的岁月仍然会像过去一样灿烂,
祝愿你的未来像昔日一样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