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了一些有关拜伦这位往日的女管家的轶事,很想去拜访她。因此我同怀尔德曼上校骑马来到她儿子威廉的小屋,她就住在这里;我发现她坐在炉边,一只爱猫蹲在她肩膀上,在她耳边喵喵地叫着。南尼·史密斯是个高大好看的女人,守旧传统的乡村主妇,她将古老的观念、偏见和极其有限的信息与天生的良好判断结合在一起。她喜欢闲聊寺院和拜伦的情况,不久便说起一系列轶闻趣事来,尽管它们大多普通简单,只适合于在女管家的屋子和仆役房间里讲讲。她似乎对拜伦怀有不错的记忆,虽然他的某些怪异行为显然使她大为不解,尤其是他采取种种办法阻止长胖。他用各种方式让自己出汗。有时他要在温水里躺很长时间,有时他会穿着厚重的大衣爬上公园里的一座座小山。“对这个可怜的年轻人[ 拜伦去世时年仅36岁。]真是太苦啦,”南尼补充说,“他的脚那么瘸[ 拜伦生下时,一只脚就带有残疾——这使他在年轻时候极为敏感,由此给他带来莫大的痛苦。]。”
他吃得很少,膳食也不好,那些东西南尼似乎不屑一顾——什么肉饭[ 肉饭,由大米加鱼或肉及调料煮成。]、通心面和松糕之类的。
有报道说他在寺院里过着放纵的生活,又说他从伦敦带回了情人,但她予以否认。“他大部分时间都躺在沙发上看书。有时一些年轻的绅士和他在一起,他们疯狂地相互恶作剧一番,但也就是年轻绅士们可能做出的事而已,啥伤害都没有。”
“不错,”她补充说,“他曾经带了一个漂亮的男孩作男侍,女仆们说是个女孩。就我而言,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怜的人,他的脚那么瘸,无法经常和男人们一起出去。他唯一得到的安慰就是和姑娘们待上一会儿,然而女仆们非常嫉妒,特别是其中有一个极为气愤。她名叫露西,深受拜伦的宠爱和注意,于是她产生了一些奢望。有个眼睛斜视的男人为她算命,她给了他两先令6便士。他告诉她要高昂起头,显得高贵的样子,因为她将遇到美好的事情。因此,”南尼补充说,“这个可怜的家伙一心梦想成为夫人,成为寺院的女主人。她还对我保证说,假如她有这样的运气,她将会成为我的好朋友。哎呀!露西根本就没遇到她梦想的好运,不过也比我想的好些。她如今已结婚了,在沃里克[ 沃里克,英国英格兰中部沃里克郡城市。]开了一家旅馆。”
南尼·史密斯见我们十分专心地听她说话,便继续闲聊。“有一次,”她说,“拜伦想到以前僧侣们曾在寺院里埋下不少钱,他只有让人将寺院内铺砌的石板挖开才行。他们挖呀挖,可只发现了全是尸骨的石棺。然后他非要把其中一口棺材放到大厅的一端,这样仆人们夜里就不敢去那儿。有几个头骨被弄干净后装在框架内放到他屋子里。我晚上常不得不去那间屋关窗,假如我看它们一眼,它们就好像全都对我龇呀咧嘴地笑——我想人的头骨总是如此吧。我说不准,不过我很高兴离开了屋子。
“有个时候(说到这一点现在仍然如此),人们曾大谈寺院里有幽灵出没的事。守门人的老婆说,她看见两个幽灵就站在小教堂对面的回廊内某个暗处,还有一个幽灵在老爷花园里的那口井旁。然后有个小姐,她是拜伦的表妹,当时留在寺院内,她睡的屋子在大钟旁边。她告诉我有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时,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从屋子一边的墙里走出来,之后消失在另一边的墙里。
“拜伦有一天对我说,‘南尼,他们胡说了些什么幽灵的事,好像真有过这样的东西。我在寺院里可从没见到任何这种东西,我保证你也没见过。’你明白,他这么做全是要把我的话引出来,不过我啥也没说,只是摇摇头。然而,他们说老爷确实看见过什么。那是在大厅里——是某种毛茸茸的黑家伙,他说是魔鬼。
“就我来说,“南尼·史密斯接着说道,”这样的事我从没见过——可我曾经听到了什么。有天傍晚我在长廊末端擦着小餐室的地板,当时天已黑了;我虽然随时期待着被叫去吃茶点,但还是希望把手里的活干完。突然间我听见大厅里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听起来像马蹄声一样。我拿起灯去看看是什么。我听见脚步声从大厅的末端传到中间的壁炉,在那儿停下,可我啥也看不见。我回去干活,一会儿后又听见同样的杂音。我又拿起灯过去,脚步声像先前一样停止了,我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我又回去干活,这时第3次听到脚步声。于是我没拿灯走进了大厅,可脚步声同样就在大厅中间的壁炉边停止了。我觉得很奇怪,不过还是回去继续干活。干完后我拿起灯穿过大厅,因为去厨房要从那儿经过。我不再听见脚步声,也不再想此事,就在我走到大厅的末端时我忽然发现门锁着;然后,在门的一边我看见了石棺,里面放着从寺院内挖出来的人头骨和其他骨头。”
这时南尼停下来。我问她是否认为那些神秘的脚步声与棺材里的尸骨有关,她摇摇头,但不愿说话表态。我们随后便离开了好心的老妇,她所讲的故事成了我们骑马回去时的话题。显然她对听到的东西没说假话,只是某个声音的奇特效果把她给欺骗了。在这种并不规则的大建筑里,会传出一些颇有欺骗性的杂音。一座座拱形回廊和起回音的大厅使得脚步声久久不去,并且产生回响。远处大门的吱嘎声和砰砰作响的关门声,一阵风刮过树林进入小教堂毁坏的拱形结构的声音,晚上无不有着奇特的欺骗作用。怀尔德曼上校根据自己的经历举出了一个这样的例子。他在这座寺院住下不久,就在一个月夜听见什么声音,好像有一辆马车正从远处经过。他打开窗子探出身去看看。然后又好像是大铁辗在碎石路和地坪上滚动,可什么也看不到。次日早上他看见花匠时,便问对方夜里怎么很晚了还在干活。花匠说根本没人干活,那个铁辗被锁得好好的。花匠被叫去查看一下,他回来时一脸惊讶的样子。铁辗在夜里被移动了,可他断言说任何凡人的手都不可能移动它。
“瞧,”上校和善幽默地回答,“我很高兴发现有个棕仙[ 棕仙,相传夜间替人干家务活的勤劳善良的小精灵或妖怪。]在替**活。”
拜伦相信或声称相信这些与寺院有关的、带有迷信的故事,这对于它们的传布起到了很大作用。许多人认为他的头脑沾染上迷信,这种内在的弱点有增无减,因为他的很多时光都是在孤独中度过,在寺院一个个空荡荡的大厅和回廊里度过——它处于严重毁损、令人忧郁的状况——并面对其先前住户的头骨和肖像苦苦沉思。我倒是宁愿认为,他从这些超自然的主题中发现了富有诗意的乐趣,他在想象中乐于让这座阴郁而浪漫的建筑充满各种虚无的居住者。在黄昏和月光不同的影响下这座大宅所呈现的面貌,云块和阳光对其厅堂、长廊与回廊所产生的作用,必然足以在居住者们的头脑中引起各种想象——对于有诗意或迷信倾向的人而言尤其如此。我已经提到了寺院的某些虚构的访客,然而拜伦最为重视的莫过于妖僧。它夜里穿行于回廊,有时在寺院的其他地方让人瞥见。据说它的出现预示着寺院主人会有什么不幸降临。拜伦自称说在他与米尔班克小姐订下倒霉的婚约前约一个月,他曾见过它。
他在如下的诗歌中具体表明了这个传说,将妖僧描述成寺院往昔的一个居住者,它晚上凭借兄弟会的权力像幽灵那样拥有着寺院。然而在其余传说中,他被描述成为了赎罪注定要在此游荡的一个僧侣。不过来看看诗歌吧——
注意啊!注意!这个黑衣修士,
他坐在诺曼人的石头之旁,
于午夜的空气里低声祈祷,
并且讲述着往日的许多时光。
当阿蒙德维尔这个山中之王
使诺曼人的教堂遭到掠夺,
并将僧侣们一个个驱逐出去,
有个僧侣却不愿被赶出教堂。
山中之王势力强大,
他带着亨利王赐予的权力,
他手中持剑,还有火把以便照亮墙壁,
假如僧侣们说不就要把教堂夷为平地。
可有个僧侣却留了下来,没人追踪也没戴镣铐,
构成他的似乎不是肉体,
有人看见他在门廊,在教堂,
虽然他被人发现全都在夜里。
无论是好是坏,
都并非由我断言。
他依然日日夜夜
待在阿蒙德维尔的房前。
据说他待在君王的婚床之旁,
在新婚的前夕一掠而过。
他们信以为真,相信来到自己的临终床边,
——但却并不感到心酸。
当某个子女出生,有人听见他哀叹,
当什么东西于苍白的月光下面
降临于那个古老的家族,
他便从一个厅堂走到另一个厅堂。
你可追踪到他的形体,却看不到他的脸,
因为它让蒙头斗篷给遮挡。
不过他的眼睛可从折痕间看见,
它们仿佛是一个灵魂彼此隔断。
注意啊!注意!这个黑衣修士,
他仍然有着自己的影响,
因为无论俗人是谁,
他都是教堂的继承人。
阿蒙德维尔虽然白天称王,
但这个僧侣却在夜里称王,
任何美酒都无法让一位封臣
认为那个僧侣的权力并不恰当。
他穿过大厅时什么也别对他说,
而他也不会和你说话。
他穿着黑黑的长袍匆匆走过,
就像露水越过草坪。
那么多谢这位黑衣修士吧,
无论好歹上天都会保佑他,
不管他祈祷的是什么,
都让咱们为他的灵魂祈祷呀。
这便是妖僧的故事,由于有古老的传说和拜伦的诗歌的影响,它已完全在寺院中扎根,并且有可能与这座古老寺院永远共存。各种各样的游客或以为或自称看见了他,拜伦有个叫莎莉·帕金思小姐的表妹,据说甚至根据记忆画了一幅僧侣的素描。至于寺院里的仆人,种种带有迷信的想像让他们着了魔似的。在他们看来,一条条长廊和一座座哥特式大厅——其中挂着一幅幅古代的肖像,一个个人物身披盔甲、显得阴沉——无不是鬼魂出没的地方。他们甚至害怕单独睡觉,几乎不愿夜里冒险去远处做任何事,除非成双成对地去。
即使我住的那间华贵的屋子,也受到盛行于寺院的各种神奇影响,据说“大胡子小约翰·拜伦爵士”经常出没于此。这位家族名人的古老肖像显得阴沉忧郁,它悬挂在大厅的门口上方,听说他半夜偶尔会从相框里下来,绕着一间间堂皇的屋子走动。而且,他的造访不只局限于晚上,因为有个小姐几年后参观寺院时,声称说她在大白天经过我已描述的那间屋的门口时——它当时半开着——她看见了小约翰·拜伦爵士坐在壁炉旁,正读着一本用黑体字印刷的大书。有些人根据这一情况认为,约翰·拜伦爵士的故事也许在一定程度上与已提到的、壁炉台上的神秘雕像有关,不过这并没得到寺院最可信的古文物研究者们的认同。
就我而言,一旦我得知了与自己居室相关的美妙奇特的故事和迷信,它就成了我想象的王国。我夜里躺在床上,凝视着那些神秘的板面油画——上面的哥特骑士、信仰**教的贵妇人和异教情人,像雕塑人物一样注视我——这时我就编织起上千个有关它们的想象。挂毯上的那些不同寻常的人物,也由于我想象的作用而几乎变得栩栩如生起来;凡·戴克[ 凡·戴克(1599-1641),佛兰德斯画家,曾任宫廷画师。作品尤以贵族肖像画著称。]画的骑士和女士的肖像带着苍白的面容从墙上往下看着,其目不转睛的注视和默不作声的陪伴差不多产生出一种幽灵般的效果。
因为在昏暗的光线里死者的肖像
显露出某种阴森、凄凉与恐惧。
他们隐密的面容仍然波动在画布之上。
他们的目光像梦幻一般向我们投来,
犹如某个黑暗的洞中的晶石,
不过在他们朦胧的目光里却包**死亡。
我就这样经常想象出虚构的故事,让周围的东西蒙上了理想的趣味和重要意义,直到最后当寺院的钟声敲响午夜12点时,我几乎看见大胡子小约翰·拜伦爵士大步走进屋子,他胳膊下夹着书,在神秘的壁炉台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