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斯特德寺时,我颇喜欢骑马去附近溜达,仔细研究欢快的舍伍德森林,并游览罗宾汉经常出现的地方。这片古老森林里的遗物寥寥无几,并且四处分散,但对于一度像强盗控制着它的那位英勇的“不法之徒”,这个地方几乎没有一座山丘或山谷、悬崖或洞穴、井水或源泉不让人想起他。就连纽斯特德这片地产上的某些居住者的名字,例如比尔达尔和哈兹塔夫[ 原文分别为Beardall和Hardstaff。前一词由Bear(熊,鲁莽汉)和dall(野大白羊)组成,后一词由Hard(强壮的)和staff(人员)组成。据此可以想象。],听起来都仿佛像过去那帮“不法之徒”中某些强壮勇猛的人的后代。在我小时候,有一本最早时期出版的书引起了我的想象,那是一部罗宾汉歌谣集,书中“饰有木刻画”;我用整个假期的零花钱从一个年老的苏格兰小贩手里买下了它。我多么贪婪地读着这本书,又是怎样凝视着它那一幅幅粗糙的木刻画啊!一时间我的头脑里充满了“欢快的舍伍德森林”的种种画面,以及勇敢的森林居民的壮举与狂喜。罗宾汉、小约翰、塔克修士[ 小约翰,据认为是罗宾汉的主要副官。塔克修士,罗宾汉传说中的人物,是罗宾汉的牧师兼管家。]和他们那些刚强的同伴,成了我富有传奇的英雄。
当我就置身于这片遐尔闻名的森林中心时,上述早年的感情在某种程度上得以复苏;正如我前面说的,我怀着一种孩子般的喜悦,去追寻这片古老的舍伍德森林及其骑士精神留下的一切踪迹。最初我是在怀尔德上校和他夫人的陪同下,骑马去作与古迹有关的漫游,她带领我去参观林里一个个毁损的纪念物。其中有一个正好位于纽斯特德园门口的前面,它以“朝圣者橡树”的名字在整个这一带为人所知。这是一棵历史悠久的大树,将道路遮挡了很宽的面积。到了某些假日,附近的乡下人便聚集在它的树荫下庆祝自己的乡村节日。这一习俗从父到子已经传了几代,最终橡树获得了某种神圣的名声。
然而,在“老拜伦勋爵”眼里没有任何东西是神圣的,他对纽斯特德的大小林子进行毁坏时,也注定要让这棵传说中的树被砍伐。幸运的是,诺丁汉那些好心的人听说了他们喜爱的橡树面临危险,急忙把它赎了回来,使其免遭毁灭。诗人来到寺院时,他们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他,这棵“朝圣者橡树”有可能在以后许多代里继续成为乡下人的聚集之地。
从这棵高大壮观、历史悠久的树旁,我们继续在林中探索,寻找另一棵更加古老但却长得不那么好的橡树。我们骑了两三英里远——后面一段路穿过开阔的荒地,这儿一度森林覆盖,但现在却光秃无趣——来到所说的树前。这便是“雷文谢德[ 雷文谢德,当地一个村子的名字。]橡树”,是古老的舍伍德森林最后的幸存物之一,它显然曾经在这片森林里高昂着头。如今它只是成了一堆残骸,岁月使其出现裂痕,闪电使其遭到摧毁;它孤零零地伫立在光秃的荒地上,宛如沙漠上的一根毁坏的柱子。
这地方如今光秃又荒凉,
而它曾是一片茂盛美丽的森林,
那时荒芜的峡谷长满杂树,
同时居住着雄赤鹿与雌马鹿。
孤独的橡树是否能说出
最初的小山谷发生的变化,
那时它还是一有微风就舞动的幼枝,
如今变得灰暗而固执。
它是否能说出树荫多么浓密,
那是上千条交织的树枝所形成。
我置身于树荫,心想它会说
大牡鹿中午的时候趴在那里,
而优良的雌鹿、牝鹿、赤鹿和野兔,
都蹦跳着穿过生机勃勃的绿林。
离“雷文谢德橡树”不远有个名为罗宾汉棚的**穴。它位于一座小山正面,是从褐色的毛石中开掘而成,当时还曾拼命想开凿出柱子和拱道。里面有两处像壁龛似的地方,据说是用作那位勇敢的“不法之徒”的马厩的。在被警察紧追时他就退避到此处,它是个连同伙都不知道的秘密地点。这个洞穴由一棵橡树和桤木挡住,即便如今也难以发现,而在当年森林茂密的时候它就被彻底隐蔽起来了。
在我们骑马的路上,有很大一片地方虽然荒凉孤寂但却不无惬意。我们沿着弯曲的路下去,一时间置身于多岩的小山谷中,顺着蜿蜒的溪流和僻静的水池前行,胆怯的水鸟经常出现在这儿。我们经过了一片林地边缘,它尽管更像是现代人种植的,但却被视为古老森林无可非议的后代,通常让人称为“舍伍德森林的苏格兰佬”。我们骑马穿过这些宁静幽僻的地方时,松鸡和野鸡时而突然展翅高飞,野兔也会从我们面前一下跑掉。
我们就这样骑马四处寻找一处处大众喜爱的古迹,其中之一便是来到岩石众多的峭壁,它称为“柯克比峭壁”,位于“罗宾汉山”的边缘。我在此把马留在峭壁脚下,从崎岖的峭壁边爬上去,坐在一个称为“罗宾汉椅”的岩石壁龛里。它宽广地俯瞰着纽斯特德谷,据说那个勇敢的“不法之徒”当年即坐在这里监视下面的道路,观察商人、主教和其他有钱的旅行者,随时准备像鹰一样从巢里向他们扑去。
然后我从峭壁上下去,重新骑上马,沿着狭小的所谓的“强盗路”继续前行了一两英里;这条路蜿蜒着进入山里,两边是陡峭的岩石,它通向一个在峭壁上开凿出的人造洞穴,其门和窗也都是从原生石头中开凿而成。它取名为“塔克修士屋”,或称隐士住所;根据传说,那个天性快活的隐士常在此同自己的强盗同伙们大肆饮酒,寻欢作乐。
这些便是古老的舍伍德森林及其有名的“自耕农”们所留下的某些遗迹,后者我曾在纽斯特德附近参观过。可敬的牧师——他在寺院担任专职教士——见我热心于事物的原由,便告诉我在约10英里远处有一大片古老的森林仍然存在。他说那里曾有许多生长了数百年的不错的老橡树,但现在已经毁损,变成了“鹿头状”;就是说它们的上部枝条已光秃枯萎,像鹿角一样伸出来。其树干也是空的,里面有不少乌鸦和寒鸦,它们把这些橡树当成了巢穴。在漫长的夏日傍晚这位牧师时时骑马来到林子,于黄昏里漫步在青绿的小路上和一棵棵历史悠久的树下,以此为乐。
牧师的描述使我迫切想参观古老的舍伍德森林留下的遗迹,他也热情地主动提出给我引路,陪我前往。因此一天早上我们便骑马出发作这样一次森林之行。我们穿过一片地方,约翰王[ 约翰王(1167-1216),中世纪英国的一位颇有争议的君王。]一度将它作为狩猎场,其废址至今仍然可见。当时整个附近一带都是广阔的皇家森林,或所称的自由猎取地;因为约翰王仇视一个个园林、小猎物繁殖场和其他围场——猎物被围在里面供贵族和神职人员私人享用与娱乐。
在此处一座平缓的小山顶部,伫立着另一棵纪念碑似的树,它下面曾是一片广阔的森林;在我看来,它使周围显得特别有趣。这便是“议会树”,这么称它是为了纪念约翰王在其树荫下召开的类似**。600多年过去了,这棵曾经茂盛的大树已仅仅成为一堆废物;不过就像古老的雕塑那巨大的躯干一样,这棵残缺的树干所显示出的宏伟证明它在辉煌之时曾是什么样子。我凝视着它腐朽的遗骸,不停地想象当时一定出现在其树荫下的情景——这阳光明媚的山上全是尚武的和喜欢狩猎的皇室成员,场面好不壮观;一处处丝绸大帐篷和武士帐篷将山顶装点,王旗、男爵旗和骑士旗在微风下飘扬;神职人员、朝臣和身披盔甲的骑士云集在君王周围,远处是身穿绿衣的森林居民以及所有乡村的、狩猎的队伍,他们准备着侍侯君王在林中狩猎。
上千个诸侯聚集在四周,
他们带着战马、猎鹰、号角和猎犬;
森林看守员在丛林中悄悄行走,
用鹰狩猎的人随时把鹰拿在手头;
森林居民们身着绿林服装,
个个用皮带牵着凶猛的灰狗。
这些便是一时出现在我想象中的幻景,它使得眼前这片寂静的地方充满了昔日空洞的影子。然而幻想是短暂的。君王,朝臣,身披盔甲的武士,身穿绿衣、带着号角和猎鹰猎狗的森林居民,无不再次变得湮没无闻;我醒悟过来,看见这一度激动人心、体现着人的强大威力的场面,如今所唯一留下的东西——一棵衰败的橡树和一个传说。
“我们就是一个个梦想构成的东西!”[ 引自莎士比亚的戏剧《暴风骤雨》。]
再往前骑了几英里路,我们终于来到舍伍德悠久不朽的林荫。我在此高兴地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地道的野林,这儿的植物原始自然,在这个人口密集、高度耕种的国家很难见到。它使我想起了祖国的原始森林。我骑马穿过一条条天然的小径和一片片绿林,其地上长满杂草,高大美丽的桦树投下阴影。然而最让我感兴趣的,是注视着周围资深巨大的橡树,它们是一些纪念碑似的古树,是舍伍德森林的元老。的确,它们都已破损空洞,生满苔藓,“叶茂的荣耀”几乎丧失。不过正如腐朽的高塔一样,它们在衰败中也是庄严高贵、生动别致的,即便在毁损之中也显示出昔日的辉煌。
我注视着这些曾经是“欢乐的舍伍德”留下的遗迹,头脑里开始产生了少年时所想象的情景,罗宾汉和他的人似乎就站在我眼前。
他身穿红色衣服,
而他的人都穿着绿衣;
全世界任何地方的场景
也无法与这相比。
哎呀,看见他们排列成行,
那是个多么英勇豪侠的场面;
每人手里拿着一把上等大刀,
外加一支不错的紫杉弓箭。
罗宾汉的号角似乎在森林里回响。我仿佛看见这些森林的骑士,他们半是猎人半是强盗,成群结队穿过远处的林地,或者在树下举行盛宴和狂欢。我小时候,歌谣里的所有场景曾使我感到喜悦,我正要这样让它们浮现于眼前时,忽然远处传来樵夫砍伐的声音,把我从白日梦中惊醒。
声音所引起的不祥恐惧很快得到证实。我没骑多远便来到一片开阔的地方,这儿正在进行着毁坏。一些古老悠久的橡树倒在我周围,它们曾经是这片森林高大庄严的君王;不少樵夫正在砍劈另一棵大树,使得它摇摇欲坠。
唉!这片古老的舍伍德森林已落入一个高贵的农场主手里,他是个现代的功利主义者,对于诗歌或森林美景毫无情感。不久这壮丽的森林将被夷为平地,它那青绿的林地将变成牧羊场,一座座富有传奇的凉亭将被萝卜地取代,“欢乐的舍伍德”也将只存在于歌谣和传说中。
“啊,古时那些富有诗意的迷信!”我想着。“它们让每一片树林显得神圣庄严,让每一棵树都有了保护神或林中女神,让凡是干扰这些置身于浓荫中的树神的人面临灾难的威胁。唉!现代人有着这些卑鄙的倾向,他们把一切东西转变成金钱,把这片曾经是我们度假的星球般的地方仅仅变成了“工作日的世界”。
我错综复杂的想象开始逃离,我感到格格不入,于是怀着与进入这片林子时截然不同的心情离开了,默默地骑马前行,直到来到一个平缓的高处;此时晚钟的声音从远处的村子乘着微风穿过荒野。我停下来倾听。
“这不过是曼斯菲尔德的晚钟。”我的同伴说。
“曼斯菲尔德!”在附近这片历史上有名的地方,这是又一个富有传奇的名字,它引起了我最初那些令人愉快的联想。我立即想起有关君王和“曼斯菲尔德的磨坊主”的有名的古歌,于是这晚钟的声音再次使我心情惬意起来。
再往前一点,我们又来到留下过罗宾汉的遗迹的地方。这便是“泉水谷”,他正是在此与那个剃光头发的壮汉塔克修士相遇——修士成了某种神圣的斗士,有时戴着头盔有时又身穿蒙头斗篷[ 蒙头斗篷,**教隐修士所穿的服饰。]:
身穿僧袍的僧侣
把“泉水谷”保护了7年有余,
任何君主、骑士或伯爵
以前都无法让他屈曲。
那条壕沟仍然可见,据说它曾将那位快活善战的僧侣的堡垒围住。他和罗宾汉在这里让自己的力量与英勇受到严峻考验,它纪念着那场冲突,这冲突
从那天10点钟
持续到下午4点,
最后通过友好的谈判结束。至于“身穿僧袍的僧侣”凭借剑与战壕所展示出的勇猛顽强的武艺,请注意,难道它们最终没在古老的歌谣和《艾凡赫》[ 《艾凡赫》, 司各特(1771-1832),英国19世纪著名的历史小说家、诗人、作家。最出名的小说,也是他描写中世纪生活的历史小说中最优秀的一部。]这本神奇的书中记录下来吗?
我们骑马穿过这些在“不法之徒”的故事中有名的地方时,傍晚很快来临,夜色越来越浓。我们沿路前行,眼前的景色似乎笼罩着忧愁,因为我们要经过阴暗的林子,穿过荒凉的石南,一路都孤寂偏僻;这儿有一些险恶的名字,英国的乡下人常常以此让本来阴郁的地方更加阴郁。“窃贼林”、“凶手石”和“女巫角”所产生的恐怖在这渐渐阴暗的傍晚总会遇到,它们威胁着要在我们途中带来非同寻常的危险。然而,我们有幸安然无恙地经过了这些凶险的地点并到达纽斯特德寺门口,对这次绿林突袭深感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