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约定出发的这天早晨，天没亮苔丝就醒了――此时正处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林子里仍然静静的。唯有一只有先见之明的鸟儿在用清晰的声音鸣啭，仿佛深信至少它知道一天里正确的时间；其余的鸟儿则默不作声，好象同样深信它给弄错了。苔丝在楼上开始收拾行李，直到早餐时，才穿着平常的普通衣服走下楼来，礼拜天穿的衣服已小心翼翼折叠在箱子里。

她母亲劝说道：“你去看亲戚，就不能穿得好看一些吗？”

“可我是去干活的呀！”苔丝说。

“哦，是的，”德伯菲尔夫人用私下的语调说道，“最初也许会装装样子……不过我觉得，你让人看到自己最好的模样会更明智些，”她补充说。

“好吧，我想你是最了解的，”苔丝回答，平静地听从母亲的话。

为了讨母亲喜欢，姑娘完全把自己交给她去办，静静地说“你想咋个打扮我都行，妈。”

苔丝这样温顺让德伯菲尔夫人高兴不已。她先找来一个大盆，彻彻底底把女儿的头发洗干净，待凉干梳过后，头发看起来比平常多了一倍。她用一根比通常更宽的粉红色带子把头发系好，然后让苔丝穿上在“女人会”游行时穿的那身白色衣裙――这身轻盈宽松的衣服，加上她蓬松的头发，让她发育中的身子也显得更加丰满起来，使人对她的年龄产生错觉，以为她是个成熟的女人，而她不过还是个孩子。

“瞧，我袜子的后跟上有一个洞！”苔丝说。

“你袜子上的洞有啥要紧的――它们又不会说话！我做少女那阵子，只要有一顶好看的帽子戴，鬼才会看到我的后跟。”

母亲为女儿的外表骄傲，她退后一些，像一位画家从画架旁退过去，整体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你该瞧瞧自己才是！”她叫道。“比那天好看多了。”

由于镜子不大，只能照到苔丝少部分身子，德伯菲尔夫人就在玻璃窗外面挂起一件黑色大氅，让窗格玻璃成为很大的反射体，那些爱好打扮的村民经常这样做。之后她朝楼下丈夫那儿走去，他坐在下面的屋子里。

“我告诉你是咋回事吧，德伯菲尔，”她兴高采烈地说，“他要不爱她是根本做不到的。但不管你做啥，都别对苔丝过多讲他喜欢她的事，也别讲她得到的这个机会。她是个不一般的女子，那会让她讨厌他的，或者，即使现在也会让她不去那里。要是一切顺利，我当然会报答一下斯塔佛特巷的特林汉姆牧师，是他告诉我们――啊呀，好家伙！”

然而，随着女儿出发的时刻逐渐临近，在最初梳妆打扮的一阵兴奋过去之后，琼·德伯菲尔心里略略有点担忧。因此，这个主妇说她去陪苔丝走一程――就走到山谷陡峭的上坡处，在那儿它开始伸向外面的世界。苔丝将会去谷顶，等候斯托克-德伯维尔家的人用二轮马车来接她，她的箱子已让一个小伙子用敞棚车先运到谷顶，作好了准备。

年幼的孩子们见母亲戴上帽子，也叫嚷着要和她一起去。

“现在苔丝要嫁给咱们高贵的表哥了，要穿上漂亮的衣服了，我就是想陪她走一下子！”

“唉，”苔丝说，她脸色发红，迅速转过身，“不准再说那样的话！妈，你咋个让他们有那样的念头？”

“是去为咱们有钱的亲戚干活的，孩子们，好赚到足够钱再买一匹马，”德伯菲尔夫人温和地说。

“再见了，爸，”苔丝说，喉头作梗。

“再见，姑娘，”约翰爵士说，他打着盹儿，这时抬起头来――为了给女儿送行这天早晨他多喝了一点，弄得有点睏。“喔，希望那个年轻的朋友会喜欢本家里的一个漂亮亲戚。还有，苔丝，你要告诉他，我也曾经有过高贵的时候，现在沦落得不成样子，我愿意把头衔卖给他――是的，卖掉头衔――而且价格也一定合理。”

“少了1000英镑不卖！”德伯菲尔夫人大声说。

“对他说――1000英镑我会卖的。哦，我想了想，少些也行。像我这样一个生活都不安稳的穷家伙，拿着这头衔也没卖给他起作用一些。告诉他100英镑也卖。不过我可不想太拘泥这些小事――告诉他50英镑也行――20英镑吧！对，20英镑――只能这么低了。该死，家族荣誉就是家族荣誉，1便士都不能再少啦！”

苔丝眼里满含泪水，声音被哽住，无法表达出她内心的情感。她很快转过身，走出了家门。

所以几个小姑娘就和母亲一起走着，苔丝的两边各有一个孩子，她们牵住她的手，时而沉思着看看她，好象看着一个将要干出大事的人；母亲带着最小的孩子走在后面。这队人呈现出如此一幅景象来：前面是个诚实美丽的姑娘，两旁是天真单纯的小女孩，后面跟着头脑简单、不无虚荣的妇女。她们沿路走去，一直来到开始上坡的地方，那辆从特兰岭来的车就将在坡顶上接到她；把地点定在那儿，是为了不让马再从坡上下来，减少一些劳累。在前方的那些远山后面，山脊上时时可见沙斯托一座座悬崖般的住所。在环绕山坡的那条高高的道路上，除了他们已派来的那个小伙子外便见不到一个人影；他此时正坐在马车的把手上面，这辆车上放着苔丝所有世间的财物。

“在这里等一下吧，车肯定不久会来的，”德伯菲尔夫人说。“是的，我看见它在那边了！”

车已经来了，它突然从最近的高地前面出现，在那个赶二轮马车的小伙子旁边停下。母亲带着小孩子们，决定不再往前走了，苔丝匆匆和她们再见后便朝山上爬去。

她们看见她白色的身影离二轮马车越来越近，她的箱子已经搁在车上。可没等她走到车旁，另一辆车忽地从谷顶的树丛里冒出来，绕过那儿的弯道，经过了装行李的车，在苔丝身边停下；她抬头望着，好象大吃一惊的样子。

母亲这才第1次发觉，第二辆车可不像第1辆那么粗陋，而是一辆崭新的轻便双轮马车，油漆和装饰都非常好。驾车的是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男子，嘴里叼着一支烟。他头戴华丽的帽子，身穿土褐色的夹克，马裤也是相同的颜色，脖子上系一条白围巾，衣领竖立着，并且戴着一副驾车的手套――总之，他就是那个一两周前骑马去拜访琼的、年轻英俊的公子，当时他想从她那里了解到关于苔丝的情况。

德伯菲尔夫人像个孩子似的拍起手来。然后她低下头，随即又凝视着。难道她会看不出这事意味着什么吗？

“那就是要让姐姐当上太太的阔亲戚吗？”最小的孩子问。

与此同时，可以看见苔丝穿着薄纱衣裙的身影静静地站着，在华丽的车旁犹豫不决的样子，车主人正和她说着话。她显得犹豫不决，事实上不止这样：其中还有着疑虑。她宁愿坐那辆粗陋的车。这时男子从车上下来，好象催促她上去。她转过脸往山下的家人望去，凝视着那小小的一队人。什么事仿佛让她很快作出决定，可能她想到自己害死了王子吧。她突然上了车，他则爬上去坐在她旁边，随即挥鞭将马赶走。转眼他们便经过了载着箱子的那辆缓缓行驶的车，消失在山肩后面。

苔丝马上就不见了，这出有趣的戏剧也已结束，小孩子们眼里都充满泪水。最小的一个说道，“苔丝好好可怜呀，要是她不去做太太才好呢！”她撅起嘴唇，蓦地哭了。这种新的想法使其他人受到感染，于是另一个也哭了，接着又一个哭起来，最后3个妹妹都开始号啕大哭。

琼·德伯菲尔转身回家时，眼里也噙着泪水。不过她回到村里后，便顺从地想到或许事情碰巧会有利吧。然而，那晚她躺在床上时又发出叹息，丈夫问她是怎么回事。

“哦，我也不很清楚，”她说。“我在想，要是苔丝不走也许更好些。”

“你先前干吗不那样想呢？”

“瞧，这对姑娘也是一个机会――尽管如此，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我得弄清楚那个先生是否真是个好心的青年，是否真喜欢他这个亲戚，然后才会让她走。”

“是呀，也许先前你就应该那样做的，”约翰爵士发出粗重的声音。

琼·德伯菲尔总是能设法从什么地方得到安慰：“作为一个有着真正高贵血统的人，她要是打好自己的王牌，是应该能嫁给他的。如果他先不娶她，以后也会娶。谁都看得出，他完全让她给迷住了。”

“她的王牌是啥？你是指德伯维尔血统？”

“不，笨蛋。是她的脸蛋――就象我年轻时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