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部小说中女主人公开始了她不同寻常的活动;此前她经历了一件事,这常被认为给她这个主人公的角色带来毁灭性打击,或至少实际上使得她不思进取,不再怀有希望。因此,如果公众竟然欢迎这本书并同意我的观点――即认为对于一个众所周知的灾难,就其阴暗面而言尽管人们已经讲过一些话,但在小说中还可讲得更充分些――那就与公认的习俗完全背道而驰了。但英国和美国的读者对于《苔丝》所产生的共鸣,似乎证明按照自己心中的看法创作一个故事,用不着让其与人们仅仅说说而已的社会习俗保持一致,也并非完全是个错误――即便以目前它所取得的极不平衡的成绩为例,也说明了这点。对于读者的共鸣我不禁要表达谢意;我所遗憾的是,在一个人们经常渴望获得友谊但却无法得到的世界――在这世界里甚至你不被别人存心误解都会觉得是一种仁慈――自己永远也无法亲眼见到这些富有见识的男女读者,并同他们握握手。
这些读者当中包括绝大多数评论家,他们如此宽宏大量地欢迎这部小说。其言论表明他们也像其他人一样,用自己富有想象力的直觉极大地弥补了我叙述中的不足。
然而,尽管这部小说既无意说教又无意冒犯谁,只想在描写部分力求具有典型性,在思考部分则多重在印象而非信念,但仍有人对本书的内容和表现手法提出反对意见。
在反对者当中,那些更为严厉的人则提出一种富有诚意的不同意见,除了涉及其它事项外,还涉及到什么题材适合于艺术的问题;并且他们也表示对于本书副标题中那个形容词的意义[ 指作者把苔丝称为“一个纯洁的女人”。形容词即指“纯洁的”。(本书注解除标明“原注”的外均为译者注)],无法产生别的联想,而只能把它与源于文明礼法的、人为的派生意义联系起来。他们忽略了这个词本质上的含义,以及所具有的一切美学主张,更不用说他们从自身的**精神最美好的一面所获得的精神诠释。另外的人则在某些问题上持有异议,实际上不过要表明,这部小说所体现的人生观盛行于19世纪末,而非更早更纯朴的一代――我只希望这一主张有充分的依据。让我再说一遍,小说完全是一种印象而不是争辩,问题必须取决于此;正如在对这类人进行评判时,席勒[ 席勒(1759-1805),德国诗人、剧作家、历史学家、文艺理论家。]写给歌德[ 歌德(1749-1832),德国诗人、作家。]的信中有一段话让我们所想到的:“他们这样的人,只在某种表现手法中寻求自己的思想,而且只珍视高于实际生活的东西。所以这一争论的根源在于最基本的原则问题,而要与他们取得谅解是根本不可能的。”席勒又说:“一旦我注意到某人在评判诗歌的表现手法时,认为还有什么东西比内在的必然性与真实性更重要时,我就和他无话可说了。”
在第1版序言中,我曾提示可能会出现某种高雅体面的人,他将难以忍受书中这样那样的东西。这样的人果然如期出现在上述反对者中间。时而他由于自己无法把本书通读3遍而感到不安,原因在于我未能作出“唯一能证明将某某人拯救”的那种关键性的努力。时而他又反对让庸俗的东西,诸如魔鬼的干草叉、寄宿舍[ 内有家具、分间出租、只供住宿不供膳食的房舍。]里的切肉刀和可耻地换来的女用阳伞,出现在高雅的故事里。时而他又变成做了半小时**徒的绅士,以便因我竟然对于神用了某种亵渎的说法,更好地表达他本人的悲哀;但也正是这种天生的教养,使他不得不用令人感激不尽的同情语言对作者表示谅解:“不过他已竭尽全力了。”我可以向这位大评论家保证,违背常理地说神的坏话――无论某一位神还是众神――犯下如此罪过,并非像他似乎想象的那样是我犯下的原罪[ 原罪,**教义中指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偷吃禁果而犯下的转过。]。不错,这也许在本地是有些独创,但假如莎士比亚是个历史方面的权威――或许他不是――我就可以证明这种罪行早在七王国时代[ 指英国于公元7世纪初至9世纪初七国并立的时代。]就被带进了西撒克斯[ 英国英格兰西南部一地区。]。在《李尔王》[ 莎士比亚的一部作品。]中,也可以说在西撒克斯国王伊拉的故事中,格罗斯特说道:
苍蝇之于顽童犹如我们之于众神;
他们杀害我们就为了自己好玩。
余下还有两三种人对《苔丝》进行攻击,他们属于那种先存偏见的人,作家和读者们大多乐于不屑一顾。他们要么是自命为文坛的拳师,为了一时的需要假装信以为真的样子;要么是现代“惩治异教徒的铁锤”;要么是彻头彻尾的阻碍者,随时提防着,不让那种将要成功的尝试性东西以后取得全面成功――他们对本来简单明白的意思加以曲解,假托要运用伟大的历史方法的名义,而针对个人进行攻击。不过,他们或许有什么理由要提出来,有什么特权要保护,有什么传统的东西要坚持。然而,一个仅仅讲讲故事的人,只记下世间的事情怎样给他留下印象,而根本没有任何内在的意图,因此他会把其中有些东西给忽略了,并且也许纯粹由于疏忽大意与之发生了冲撞,实际上他一点也没有要冒犯谁的意思。也许某种梦中产生的稍纵即逝的感觉,如果加以一般的运用,就会给攻击的人造成巨**烦,牵涉到地位、利益、家庭、仆人、牛、驴、邻居或邻居的老婆。他因此毅然让自己隐藏在出版者的百叶窗后面,大声叫道“可耻!”这个世界如此拥挤,只要稍微移动一点位置,即便是最有理由地往前挪动一下,都会擦伤某人的冻疮。这种变化常始于感情,而感情的变化有时即始于一部小说。
1892年7月
上述言论写于这部小说出版之初,当时公开和私下对它各方面进行的激烈攻击至今仍能让人感受得到。既然发表了一些看法,就让它们保持那样吧,不管具有怎样的价值。只是大概现在恐怕不会再写它们了。即便在本书首次出版后短暂的时间里,一些激起我作出回应的评论家也已“沉默下去”,似乎让人想到无论他们的还是我的话都极其微不足道。
1895年1月
此小说目前这个版本,有几页在以前任何一个版本中都未曾发表过。正如1891年的序言中所说,在汇集那些分散的章节时这几页被忽略了,尽管它们在原稿中是有的。这几页出现在第10章里。
关于上面曾提及的副标题,我也许要补充一下,它是在我看完最终的校样后、于最后一刻才添加上去的――以此作为一个坦诚的人对于女主人公的评价,这个评价大概没有任何人会提出争论。然而它所引起的争论,比书中任何问题引起的争论都多。假如什么也不写,不是更好吗。不过还是让它留在那儿吧。
这部小说,于1891年11月分3卷首次得以完整出版。
1891年
哈代
191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