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门是雅典[ 雅典,古希腊一奴隶制城邦。]的一位贵族和光荣的勇士。他继承了一大笔财产,因富裕和慷慨而闻名。他非常好客,来者不拒,喜欢送给朋友和熟人各种礼物,周济穷人。商人们成群结队地涌向他家里,卖出的商品的价格远远高出其价值。初出茅庐的诗人和艺术家前来请求他推荐其剧作和绘画——离开时还常常带走一袋金子。其他贵族们也充分享受着他好客的品性所带来的利益。
在幸运而富有的泰门看来,世界似乎充满了快乐的人们,他的周围有许多朋友和好心人。当我们一帆风顺的时候,要区分出真假朋友可不太容易。
在那些经常去陪伴泰门的人当中,有不少人更爱金钱而非他本人。比如有一个名叫汪提迪斯的地位不低的人,他曾向泰门借了一大笔钱还债。可是他后来继承到父亲的一笔遗产后,根本不想还那笔借款了。另有一些人送礼给泰门,因他们知道他会反过来送出更重的礼物;还有一些人厚着脸皮用甜言蜜语骗取他的礼物,或对某件他们垂涎的珍贵饰品或珠宝加以特别的赞扬。
泰门日常的朋友中只有一位与众不同。他是个不抱幻想、愤世嫉俗的哲人,能看见每个人的不良动机——而泰门却只看见其好的一面。他总是不厌其烦地说着人们那些粗鲁无礼和令人不快的事情。但没有人拿他的话当真,而泰门也常常斥责他执拗。
随着时间过去,由于泰门始终过于大方,他的巨额财产也所剩不多了。他忠实的管家弗莱维斯不断警告他,但毫无用处。泰门说,财富就是用来让人幸福的,他最高兴的就是用它给人们带去喜悦和利益。可是真心关爱主人的弗莱维斯,眼见那些虚假的朋友和奉承者迅速地挥霍着主人的财产,甚至懊恼得流泪。他预见到终有一天,主人的财产和朋友都会一起失去。
这个时候真的到来,泰门已经入不敷出。然后债主纷纷找上门,开始逼债来了。因为他们已发现了泰门所没有发现的情况,即他的财产已所剩无几;他们要求在全部花光前付清债务。泰门吩咐管家把钱还给他们,可是,哎呀,哪来的钱付,并且一时也难以筹到。他以前的巨大财产已被变卖或丧失,他甚至连一半的债都还不了。
可泰门并未灰心丧气。他以为别人也像他一样友好大方,毫不怀疑许多人都会乐意帮助他,正如他以前帮助他们一样。他只需暗示一下自己的需求,他们就会救济他。当弗莱维斯说有几个他求助的人已经断然拒绝时,泰门并不相信其他人也会同样忘恩负义。于是他一个又一个地向那些他曾给予过大量关怀的人寻求帮助。
这些人中首先表示自己多么记得昔日恩情的人是卢卡罗斯,所以泰门就派仆人去向他借钱。仆人进卢卡罗斯家的时候,他立即想到泰门送什么新礼物来了,十分热情地接待仆人,并祝愿他和他的主人都好。但当得知信差是来错钱而非送礼的,他的语调一下变了。他假装说自己曾经常警告泰门过于奢侈,常去泰门家吃午饭和晚饭,目的就是为了提醒他别太挥霍,而泰门总是不听。然后卢卡罗斯极力收买信差,让他回去说卢卡罗斯不在家。
“虽然你来找到我,但你也很清楚,现在我无法借钱;尤其是
单凭一点交情,什么保证也没有。这是给你的3毛钱,好孩子;帮
帮忙,就说你没看见我好啦。再会。”
可是,“好孩子”并不默然认可这种卑鄙的行为,他把行贿的钱一下向卢卡罗斯脸上抛去,无比气愤地走了。
泰门又把信差派到卢西斯——另一个他过去经常帮助的人——那里去,而结果也同样糟糕。这之前有人刚告诉卢西斯卢卡罗斯已如何拒绝帮助泰门,而卢西斯还大声嚷嚷说这么忘恩负义真是可耻。“要是他那时派人来找我,”他说,“我是不会拒绝借那点钱给他的。”正当他这样说时,泰门派来的信差走进他屋里提出借点钱。听到这话后卢西斯忘记了他刚才的花言巧语,马上找出了一个借口。他说自己刚把所有积蓄用来买房子了,很遗憾对泰门爱莫能助。“请替我告诉他:我觉得不能为这样一位可敬的绅士效劳是个莫大的痛苦。”
曾因欠债得到泰门救助从而未进监狱的文提迪斯,也拒不帮助泰门,尽管他目前拥有巨额财富。塞普罗斯最后一个被请求给予帮助,他为最后才找到自己——虽然他第一个得到泰门的慷慨赠礼——假装生气了。
所以泰门先前的朋友根本不帮助他,而是小心翼翼地躲避他。现在涌到他家去的都是某些人的侍者,泰门曾从他们那里买了东西未能付钱。另有一些向他放高利贷的人来要求还钱。冷酷无情的要求取代了赞扬与奉承。他进出家门都必然会遇上某个提出什么新要求的人。
接着他的财富好象突然发生了变化。泰门老爷宣布要举行一个盛大宴会,并恳切邀请所有过去的客人参加。“原来泰门借钱只是在开我们的玩笑呀。”他们想,一面在餐桌旁坐下,被盖着的菜一盘接一盘端来。一个又一个客人向泰门讲着讨厌的话,说他借钱时正碰上他们没有现钱,真让他们遗憾不已。否则他们当然会帮助他的。不过泰门告诉他们放心,他已把那事完全忘了。于是在餐桌旁就坐的客人们很高兴这么容易就被原谅,他们急切地等待着揭开一盘盘热气腾腾的佳肴。
他们满怀希望地坐在那儿时,泰门祈祷众神给每个人应有的东西,而对毫无价值的人则什么也不给。客人们现出茫然的神情,但他很快表明了意思。“揭开盖子大吃一顿吧,伙计们。”他叫道,于是每个人都揭开了面前一盘菜的盖子,看啊!盘里除了热水什么也没有!赴宴的人们惊得目瞪口呆。只见泰门举起一碗水向他们脸上泼去,一边骂他们是“酒肉朋友”,“虚情假意的朋友”,“愚蠢的财主”,以及其它嘲弄和蔑视的话。他把这伙人赶出了家门,用盘子向他们砸去,使其在慌忙中丢下了衣帽,甚至上面的珠宝和饰品(无疑是泰门过去送的礼物)——他们很高兴躲过了他的怒骂和嘲笑了。
这就是泰门举行过的最后一次宴会。之后他告别了雅典和人们。他曾经只看见人们的友谊和善良,而现在他只看见其负义与贪婪。与他们在一起是可耻的,他再也无法容忍。他诅咒这座可恨的城市及其公民,祈求上帝让所有这些人,无论老少,都彻底倒霉,他然后背弃了人类。他到森林里去了,那儿至少野兽没有人这么残酷。
“泰门要到森林里去;他将在那儿发现
最无情的野兽也比人类善良。
请上帝毁灭(听着我,你们这些正义的众神)
城墙内外所有的雅典人!
求你们让泰门将其仇恨扩展到全人类
——无论贵贱高低!”
泰门的仆人发现他离家出走时,深感悲哀,决心永远也不忘记这位世上最仁慈的主人。“然而我们的心还穿着泰门给的制服,”一人盯着空荡荡的四周说道。“从大家的表情上,可见我们仍是他的仆人,在痛苦中替他效劳。”现在老爷不需要他们侍候了,在把他们辞退前,管家弗莱维斯把剩下的一点点也分给了他们。他独自沉思着主人遭遇的不幸,决心去寻找他,不忍想到主人过着孤独的生活,没有食物或住处。可是他一段时间无法找到主人,因主人对谁也没说他具体去了哪里。
泰门在一座远离城市的森林里,于一个山洞中找到住处,靠着林里稀少的食物生活。一天,当他在挖树根时,铲子碰到什么明亮坚硬的东西。他查看着,发现是金子——大量的金子,也许是某个守财奴埋藏在那儿的。看见这一切财富泰门并不高兴:相反,他却因此想到了金钱让人们产生的所有贪婪、斗争和卑鄙。他似乎觉得让它们白白在那儿放着,也比拿去引诱人们走上邪恶好一些。但他接着又产生了另一想法——让这些金子拿去在人们中间挑拨离间。于是他挖出了一部分金子。
他这样忙着的时候,听见远处传来军乐声,和人们行进的脚步声。一队士兵走过来,领头的是一个名叫阿尔西德斯的将军,泰门在雅典城时就很了解他。看来阿尔西德斯曾率领雅典军队反击敌人,但由于雅典元老院对他太无情,使他转而反对自己的国家,现在正向雅典人进军。可他缺少给士兵们的军饷。泰门欣然把刚发现的金子拿了一些给阿尔西德斯,很希望能用它给雅典的居民——无论贫富、男女、老少——带去不幸与灾难。所以当阿尔西德斯问泰门他给了这一切财富想得到什么回报时,泰门回答说他只希望降祸于所有的人。这样阿尔西德斯便拿着金子走了。
不久人们就传说着关于泰门身在何处的谣言。继阿尔西德斯之后,第一个来见泰门的是那个愤世嫉俗的哲学家阿普曼塔斯。他很想知道是否泰门过着他所宣称的那种生活方式。因阿普曼塔斯无论思想还是言谈上都一贯把人视为邪恶的,但同时又尽量利用他们为自己谋利;而泰门不仅思想上认为人邪恶[ 这种观点未免太极端。我们只能认为是有些人邪恶,而非所有的人。这里主要反映了泰门对那些假朋友的愤恨。],而且也不愿跟他们往来。阿普曼塔斯极力说服泰门别那样自找苦吃,要为了自己利益去利用无赖,因为这才是人们对待那些首先利用了他的人的正确方法。但泰门对此不屑一顾,拒绝受任何人的支配,或跟任何他所厌恶的人打交道。阿普曼塔斯认为泰门宁愿过这种可怜寂寞的生活真是傻瓜;而泰门则认为阿普曼塔斯巴结那些他所鄙视的人真是个懦夫,所以将他赶走。
过后一些盗贼来寻找那些金子;他却把金子大量抛给他们,叫他们拿去干尽坏事,使得这些盗贼们大为吃惊。
之后他的管家弗莱维斯也来了,由于怀着对主人的敬爱和忠诚,他便前来找到主人,提出要在这里继续作仆人。他看见主人以前衣着富贵,充满生机和快乐,现在却赤身**,忧郁憔悴,不禁流下了泪水。可泰门拒不承认与他相识,然后又不相信他那些关于悲哀和忠诚的话是真的。而弗莱维斯则表示只要他能留下侍候主人,他什么也不要。他显得如此认真,感情如此朴实,使泰门终于承认这儿有一个正直的人。但由于他已从心里彻底赶走了对所有人的爱,因此即使是自己的管家他也不愿接受任何仁慈的行为,而是把金子给他,说如果可以就拿去让自己过得富裕一些。当弗莱维斯最后的请求——“啊,让我留下来给你一些安慰吧,主人”——都毫无效果时,这个可怜的管家只好忧伤地离开了。
不过几天后弗莱维斯又回来,还带了两个雅典首要的元老院议员。他们并非出于好奇想看看泰门的处境,也并非要帮助他——恰恰相反——是为了求他在雅典遇到不幸时给它以援助。因为此时阿普曼塔斯和他的军队已到达雅典门口,威胁着要又烧又杀摧毁城市。城里没有任何伟大的将领能够抵挡他。在这紧急关头,元老院的议员们记起多年以前泰门如何率军打败了敌人。因此议员们现在赶来请他出马。只要他愿意统率军队作战,他就将享尽荣华富贵和至高无上的权力。
这样那些在泰门困难时对他有过卑鄙负义行为的人,现在自己遇到极**烦却来求他援助了。泰门给予了他们严厉而无情的回答。连动一根指头来保卫他们他也不干。
“如果阿普曼塔斯杀死我同胞,告诉他
泰门我全不在意。”
泰门又指着旁边一棵他打算砍倒作燃料的树继续说,假如任何雅典人想要摆脱麻烦,就让他“到这里来吧,在我用斧子砍倒这棵树前,自己吊死。”于是议员们只好离开了。
这样城市就完全任凭阿普曼塔斯摆布了,然而他并没有对它进行掠夺和烧杀。他听从了议员们的呼吁,答应只惩罚那些不遵纪守法或对国家法律有危害的人。
就在此前的一两天,阿普曼塔斯的一个士兵经过离泰门的林中洞穴不远处的海岸时,在一个俯瞰大海的地点发现一座坟墓,墓上刻有碑文。他不认识上面的文字,便模仿着抄了一份带给阿普曼塔斯将军。从碑文上可见这是泰门的坟墓,它这样写道:“我,泰门,安息于此;活着时痛恨一切世人。”它记录了这位人类的厌恶者泰门对所有世人的诅咒。
也许假如泰门在他幸福的时候不把人们想得那么美好,而是给他们更多的爱,那么在他们辜负了他的信任后,他也就不会觉得他们如此可恶了,从而也不会如此憎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