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早已不在人世，她独自守候着这栋宅子十年了。不知是不是太寂寞，还是欠的太多，竟有种想收徒的感觉。她果真收了个徒儿。他还是小孩子，但她并不在乎。她每天教他练剑、识字、绘画，对他讲道理——虽有时他根本听不进去，只想着玩耍，但她仍旧很有耐心，渐渐教会了他许多东西。闲时，她会带着他到小镇上，给他买冰糖葫芦吃。他总是边跑边吃，她就在后面紧追着：“莫急，莫急！当心马车！”等他终于停下来歇息时，冰糖葫芦只剩下一半了。他喘着气，有些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满意地抹了抹小嘴，递给在后面穷追不舍的她：“师父也吃罢！”她心里好笑，牵起了他的手，温柔地塞了回去：“师父不饿，还是你吃罢。”说完，还不忘捏捏他的小脸蛋，“看把你馋得，都快吃成小花猫啦！”他‘咯咯’地笑着，又舔了一下冰糖葫芦。嗯，真甜！

他最爱干的事，莫过于看师父舞剑。他极少看她练剑的，甚至连她的佩剑也不常见，只是偶尔看他表现不错，就会教他一套剑法。而这种机会也十分难得。他记得最清的一次，是在他生辰那日。他见师父在大殿上优雅地舞剑，步伐轻盈，裙摆随风飘动着，丝毫不凌乱。他痴痴地望着她向他走来，微笑着对他说：“这套剑法叫做‘逍遥散’，是你师祖传下来的，今日我便教给你，也就当作是你的生辰礼物，你可喜欢？”他用力地点头。只要能看到师父舞剑，便是他一生最大的幸福了。他呆呆地望着她的一颦一笑，以至于多年后，再回想起当初师父为他舞剑的情形，还是记忆犹新。他拽着她的衣角，眸子里透露出纯真和良善：“师父，你说，我若天天练剑，能成为像师父一样优秀的人吗？”她愣了一下，随后弯下腰，反问道：“那你想做什么样的人呢？”他举起剑，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我想做一派掌门！那样很霸气！还能时刻保护师父！”只要能时刻陪在师父身边，那就是最好的了吧？她凝视着他那一本正

许多年过去了，他渐渐长大，离开了那栋老宅，一个人出去历练。回来后，他早已不是那个顽皮的小男孩。他长大了，眉宇间透露着淡淡的权威。他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掌门。当他以熟练的技法御剑飞回那充满儿时欢乐回忆的地方时，竟有些不敢迈出步伐。儿时最为熟悉的老宅，没有了往日那般怀念，倒是压抑得使他无法呼吸。他隐约看见了她在石桥上面，穿着一件素白的衣裳，向他招手。她是仙，容颜一直未变，笑容还是那样的甜。“回来了？”她兴奋地迎了上去，“怎么不先提前讲一声呢？我也好收拾收拾。”他淡淡地点了点头：“无碍。”声音有些不自在，更多的，是疏远。她还是很宠他，对他耐心教导：“门派之间，应当互相帮助。”“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要计较他人……”只是这次，他没有继续听下去，只是冷冰冰地打断了她：“我已是一派掌门，这些道理我早就知晓，无需提醒多遍。”她愣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徒儿远道而来，她也没空闲着，买了他儿时最爱吃的冰糖葫芦，递给他，却没想到他竟把它扔到了地上。她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我早就不吃这么小儿科的东西了。你那么久未曾和我来往，怎会知道。”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她叹了口气：“也是，徒儿你都当掌门了，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怎么还会喜欢这个呢？师父也是一时胡涂……”慢慢蹲下身，捡起掉落地的冰糖葫芦。他以为她会破例大动肝火，但她却只是从里衣掏出一块手帕，轻轻擦拭着灰尘：“哎，若不愿吃可以给师父啊，何必扔了，多可惜……”他忘了，师父是从不责怪人的，她总是把他当做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宠着他。而此刻，他宁愿她大发雷霆，这样他会好受一些，可偏偏她没有。

他也不知道为何要逃避，不敢看她的眼睛。等剑慢慢下降，他才发现脸庞早已湿润。御剑飞回了那栋老宅。老宅还是那么清净，使他有些不适——那多年积攒下来的欢声笑语和点点滴滴，经过这么久的漫长岁月，早已荡然无存。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隐约听见一首美妙而又熟悉的曲子从窗外传来，他猛然一惊：“师父？”赶忙撑起一把油纸伞就往外走。没走两步，就发现她端坐在桥边的台阶上，优雅地弹着古琴。那首曲子，是她教他的。那时，她规定他每日要在桥边练习古琴，半个时辰后才可起身做别的。“师父，琴房里有那么多不同的乐器，为何一定要学古琴？”儿时的他调皮地拨弄着琴弦，抬头问她。她淡淡一笑：“古琴是八音之首，音髓深沉而悠远。不比其他的乐器，古琴在乐战中也是最强的，然而想要更好地操控，必须先把古琴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说罢，她便席地而坐，把古琴架在腿上，缓缓地弹着那扣人心弦的曲子，音声在山中缭绕许久未散。有一天，他练琴时，下起了雨，可又没经过师父允许，不敢回去。没过多久，只见她匆忙地从宅子里跑出来为他撑伞：“怎么这么傻？下雨就别练了。”渐渐从回忆中收敛心神，他望着现在独自抚琴的她，心中激动无比。师父，如今徒儿长大了，该为你撑伞了。

他沉醉在往日的旧事中，直到雨打湿了衣裳才缓过神来。古琴还在，师父却已远去。他终于恍然大悟，那些情景，只是他自己的幻想罢了，师父不再回来了。他能想象她走时的无奈与惋惜。因为在她走的那天，他明知道她重病缠身，却宁愿去赴瑶池宴，也不肯回去看望她。在她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她用尽功力只为保住仙体，好让徒儿回来时，还能看自己最后一眼。她以为这样，他便不会那么伤心了。而她错了。此刻的他，心痛如刀割。他晓得，即便是求，她也回不来了，在幻境里面见到她的时候，他竟然还和她闹别扭，却不知那是最后一次见她——他如愿以偿，当上了掌门，却失去了她。这，就是代价吗？

他还记得他问过她：“师父，你为何要留在这栋老宅子里，不出门去看看？”她只是摸摸他的头，并未回答。当时他并不懂，但他现在明白了。他也收了一个徒儿，是和他当年拜师时一样大的女孩。他不知为何要收女孩，大概是因为师父也是女性吧？小女孩总是“师父”长“师父”短地叫他，却没想到她会问自己相通的问题。他慢慢闭上眼睛——终究，还是躲不过吗？“因为，我欠你师父太多……以至于，我到现在还是很后悔……”见徒儿一脸茫然，他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我希望你，不要懂得这些，最好永远不要。答应师父，好吗？”女孩呆呆地点了点头。他嘴角微微翘起，但很快，那笑容就消失了。他牵起她的小手，把她拉到石桥边坐下：“来，师父今日教你弹一首曲子。”悠扬的旋律响起，回荡在山中。他不会再旧事重蹈了，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