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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楼

小说:八楼 作者:羽鸢字数:10688更新时间:2019-01-07 12:27:29

那栋教学楼一共有八层。

我叫林,是一名高中生,我的教室所在的教学楼和那栋八层的教学楼前后相邻,相隔不远。每当我坐在教室里时,我都能清晰地看到对面的八楼——只有一个很小的屋子,那么突兀地矗立在七楼顶上,看起来就像是当初建楼的人打算要建八层楼,建完七层后却只剩下够建一个房间的材料,于是便草草了事,把整个八楼的重担压在了这一间小小的屋子上。

第一次见到这奇怪的八楼时我有些诧异,但自从有了上面的那个猜想之后便觉得那必定就是实情,也便对它的怪异熟视无睹了。

一个阴沉的下午,数学课,老师那反光性能极好的额头和夹杂着方言的蹩脚普通话已经不能对我有丝毫吸引,于是我又习惯性地朝窗外望去,想好好欣赏一下秋日的美景——虽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四周只有教学楼单调的白色。不经意间我的目光又落在了那个小小的房间上,便百无聊赖地戳了戳同桌——彼君已被数学老师额头的反光照晕——问他:“哎,你觉得对面那个小屋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小屋?”他睡眼惺忪地看着我,就像看黑板时一样迷茫。

“就是对面那个教学楼顶层那个,”说着,我轻轻指了指:“那个七楼上面的那个小屋。”

“没有啊,我怎么没看到?”他打了一个哈欠,抬头正对上老师藏在500度镜片背后的目光,便赶忙捂住嘴。

“你是真瞎啊!”我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便趴下听着催眠曲睡了。

下课铃一响,同桌犹如打了**一般,整个人顿时生龙活虎起来。他搔搔头,对我说:“上课你说什么来着?什么……小屋?”

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对他这种既瞎又蠢的样子不屑一顾。不过他似乎没有放弃,又捅了捅前排的女生,问:“林说对面教学楼上面有个小屋,你看见了吗?”

“什么小屋?”依旧是困惑的眼神和迷茫的神情。

我皱了皱眉:“你们不会都瞎了吧?那不就在七楼上面最西边,那个黑色小屋啊。”

姑娘也挠了挠头,露出尴尬的表情,仿佛在告诉我她确实瞎了。

同桌撇了撇嘴,不高兴地说:“你能不这么粗暴不?明明是你睡迷糊了,还说这个说那个。”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啊?上课都能睡得不知道白天黑夜!”我这句话喊得很大声,在静寂的教室里仿佛激起了一道无声的水波,慢慢扩散开去充盈了整个空间,于是所有人都像我们这边投来或好奇或厌恶的目光。

同桌看到这么多人盯着他,不禁涨红了脸,声音也提高了八分:“同学们,林睡迷糊了,说看见对面教学楼七层上面有个小屋,你们说,有吗?有吗?”他的声音越来越高,都快赶上当年张飞大喝长坂桥了。我看到他们都轻轻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大概是觉得我们两个睡得神志不清的人在像小丑一样演戏给他们看。这当儿我却不乐意跟这个家伙被等量齐观了,便也提高嗓门道:“同学们,你们说说,那里是不是有个小屋?”他们一个个都看着我,又一次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我气急了,便又问了一遍。这时班长笑着说:“你们两个别闹了行不行?林,这次真是你睡过头了,那里什么都没有。”我刚要反驳,却看到其他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赞同。我打了一个寒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问我比较信服的正直、不爱开玩笑的副班长:“副班,你也没看到吗?”

那时他正在奋笔疾书,便稍稍抬起头来随口应了一句:“我们学校每栋教学楼都是七层,从来没有八楼,你还是快醒醒吧。”说完便重又笔走龙蛇。

醒醒……这是个梦吗?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发生了难以言说的变化,虽然当时我没有再反驳,而且那天之后也再没有人向我提起这件事,但我的心头总有一抹阴云萦绕不散。

那栋教学楼一共有八层。

我知道他们不是合起伙来戏弄我,他们确实看不到那个小屋,没有一个人看得到。

除了我。

我在来这个学校的第一天就看到了那个小屋,日升月落,风吹雨打,每次我向那个方向投去目光,它便如约般映入眼帘。然而在我认识它两年多之后,却有那么多人异口同声地告诉我,它不存在。

我不喜欢看什么网络玄幻小说,更不相信什么通灵之术。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我得证明给他们看,我是对的。

我终于爬了上去,小屋里面空空如也,漆黑一片,没有一扇窗户,唯一的光亮来自我刚刚爬上来的楼梯的方向,往下走一步就是光明,往上走一步就是黑暗,这种鲜明的对比交织成一幅奇异的画面。抬头,什么也看不到。低头,是忙忙碌碌的学生和老师、墙皮脱落的年久失修的教室。忽然我感到一阵晕眩,急忙想去扶住什么东西,两只胳膊不停地晃却什么也没碰到,于是我整个人便仰面倒了下去。

我一惊,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刚才才是真正的梦,是我太想去证明那个结果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这时已是午夜2点,我感到非同寻常的倦怠,便再次躺下去,却发现床上全都是汗水。这时我忽然清醒了一点,望了望宿舍里的其他人,一个个都沉沉地进入了梦乡。我长舒了一口气,忽然屏住呼吸——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地有点过头了,以前我总是抱怨的呼噜声和磨牙声全都了无踪迹了。我静静地半坐着,感觉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没有任何东西发出一点声音。我刚想开口说句话,却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堵着我的喉咙,让我吐不出一个字。我睁大眼睛,周围的一点光也黯淡下去。

有什么东西结束了吗?

第二天早自习,同学们有的卖力地背书,有的装作卖力地背书,而我的心思却一点也不在教室里。我都筹划好了,一打下课铃我就立马冲到对面的教学楼去,爬上八楼,看看那间小屋里到底有什么。

然而下早自习前10分钟,班主任如幽灵一般慢慢悠悠地晃进来,脸上却挂着凝重的神情。我心里暗暗咒骂,不知又是哪个不识好歹的惹了事要遭骂,还拖着我们不下课。但出乎意料的是,班主任并没有揪住哪一个人,而是走到讲台上拍了拍手,示意我们安静下来,接着便清了清喉咙,带着那依然严肃的神情开了腔:“同学们,昨天我们学校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可能有些同学已经听说了。”说到这,他顿了顿,扫视了一下全班,见同学们都好奇地望着他,便继续往下讲:“昨天晚上下了晚自习,同学们都回宿舍之后,对面的教学楼的保安在锁楼道大门的时候,发现有一名学生……”听到这我不禁又一次屏住了呼吸,双拳攥得紧紧的,手心里全是黏糊糊的汗液。“坠楼身亡了。”班主任吐出的这最后几个字使我浑身战栗,两眼无神地睁着,再也听不清他后面说的同学们引以为戒注意安全什么的。在那一瞬间,有一种终极的恐惧感紧紧地攫住了我,比昨天晚上的那种恐惧更为真实和可怕。

那栋教学楼一共有八层。

下早自习后,我没有按原定计划冲出去,而是一动不动地呆坐着。整个上午我一直保持的同样的姿势,没有说一句话。所幸也没有人注意我的异常举动,只有同桌拿着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见我不回应也便作罢。中午放学铃一响,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其他人也都回了宿舍,他们没注意我虚脱一般的样子,自顾自地聊了起来。

“哎,你知道今天老班说的那个**的咋回事不?”

“不是**,人家好好的干嘛要**呢?”

听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神智陡然恢复。我忽然想到,今天班主任对那个学生坠楼身亡的原因只字未提,难道……真的是我想的那样吗?

“那你说,不是**是咋回事?”

这时又有一个人加入了讨论。

“不是自杀,是被迫**,当时他看门锁了,一时着急要下去,就只能**了。”

“胡说,他有那么傻吗?**非选个高的楼层跳。”

“你怎么知道是高的楼层?”

“要是从二楼跳下来,能摔死才怪呢!”

其他几个人点了点头,表示信服。

“那他到底为啥**呢?”一幅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这时,舍长回来了。

“舍长,今儿咋回这么晚呢?”

舍长把外套以一个优雅的弧线扔到床上,不紧不慢地答道:“我去问了问那个**死了的人的事。”

听到这,所有人都眼冒绿光,争先恐后地问是怎么回事。

舍长望了望四周,把宿舍门关紧,把其他几个人拉了拉,凑在一块,这时我也从床上一跃而起,挤了进去。只听舍长压低了嗓门道:“现在学校对外宣称是当时漆黑一片,那个学生失足坠楼,不幸身亡。我去问了问那个发现尸体的保安,他一开始还支支吾吾,我觉出这里面有事,就威胁说我要报警说是他谋杀的,逼着他告诉我当时的情况,那个保安吓怕了,把我拉到一个小角落里跟我说了当时的情况。”说到这里他又扫视了一周,确定没有外人后,把嗓门压得更低:“他说人确实不是他杀的,他那晚听见扑通一声,跑过去一看是一个学生,血流满地。他慌了,用手试了试呼吸,确认那个学生已经死了。但是……有个事保安自己也觉得挺奇怪,”他再次压低了嗓门,用几乎不能再低的声音说:“保安告诉我说,他在听见扑通一声之前,好像听到了那个学生喊了一句什么,不过他没有听清。他说一开始他以为那声音是什么东西撕裂了或者什么鸟发出来的,要说是人的喊声,那声音确实扭曲得厉害,凄厉地吓人,之后便是扑通一声。他跟我说这件事他谁都没给说,让我别报警,也别说出去。”听到这,大家都沉默了一会,舍长拍拍他们的肩,自己回床上躺下睡了。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可能像个惊悚小说或者侦探故事里的情节,但舍长的话对我的冲击是超乎想象的,我对保安告诉他的话深信不疑。是的,就在昨晚,发生了一件只会发生在最可怕的传说中的事。而只有我,有可能探寻到真相。

只是,我有那个胆量吗?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风平浪静,大家毕竟已经是高三学生,升学的压力摆在眼前,不会再有心情揪住一件事不放,况且大家都相信那个学生是不小心从楼上掉下去了,这就和走在路上被车撞死了一样,虽然发生的概率很小,但绝对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而我终究也没有勇气去那栋教学楼,爬上八层,去揭开那个秘密。我尽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看那个小屋,但即使我这样做,那个小屋出现在我眼前的次数依然有增无减。我一天天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周围的人都觉得是因为升学压力大,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我感到命运总是在无情地捉弄我,我现在只是一个学生而已,我有我自己需要去做的事,但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最关键的时候,把这样可怕的阴霾横在我面前?

又一次月考,我本来便不怎么优秀的成绩又下落了一个档次。当然在这种时候,在其他人看来,成绩的起伏再正常不过了。我把试卷塞到抽屉里,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间小屋上。下课后,一向比较关心我的语文老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我想大概是因为这次我的语文成绩足足比上次低了20多分吧,估计又要挨批了。到了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其他老师都在延迟下课或者提前上课。语文老师缓缓地坐下,把我拉到她跟前,两眼望着我说:“我看你最近有什么心事,你看成绩都被影响了。这就快高考了,这样可不行啊,你跟老师说说吧,看老师能不能帮帮你。”我抬起头,迎上的是真挚恳切的目光。于是我鼓起了勇气,问她:“老师,你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我们还不了解的东西吗?”她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也许是怕说出她内心的想**被扣上个误导学生的脏帽子。我见状便低下头去,用几乎耳语般的声音问:“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那种东西存在,如果我知道它是存在的,那么我是不是要去揭开真相呢?即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我再次抬起头来,发现她的目光十分怪异,就仿佛是母亲在看着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儿子。我感到一股寒流瞬间袭遍我全身,在那一刻,我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而这一切,都将由我亲手缔造。

那栋教学楼一共有八层。

真没想到,短短一个月之间,我的生活电光石火般地天翻地覆,那些我相信的变成了我不相信的,而不相信的却又变成了相信的。有时我会想,生命真的就是一场骗局,太多人永远也得不到真相,而得到真相的,却又付出了无可挽回的代价,就像那个坠楼身亡的学生,他得到了真实,却以生命作为代偿。而现在,我在一步步地接近真相,是否也在一步步地……不敢想象,却又不得不去想。

面对死亡。

在某些时刻,我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境,或者是我发狂的臆想而已。但每当我看到那间捣毁我平静生活的小屋,我就无奈地苦笑一声。造化弄人,天命难违啊。我一天天地消沉下去,几乎不再和任何人说话,整日都两眼无神地望着一本本空白的书,大脑停止运转。

只不过有一天,我忽然想到,有些事我如果不做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做了,那将成为我永世的遗憾。于是我在一个白色的上午,悄无声息地走到珏的座位前,声音平静地对她说:“珏,我喜欢你很久了,你真的很美。”珏冲我笑了笑,继续低下头去做她的物理试卷。我也笑了笑,大踏步地迈向班主任的办公室,那时他刚上完两节课,正在闭目养神。我站直了身子,对着他说:“老师,这么长时间以来给你添麻烦了,非常感谢你的教育和批评,它们让我成长为了一个更好的人。”班主任睁开眼睛,平静地望着我:“你能这样想老师很高兴,希望你接下来毫不松懈,争取考上一个一本。”我笑笑,向他鞠了一个躬,转身离开。回到教室,我拍了拍活蹦乱跳的同桌的肩膀,眼睛盯着他笑了笑,他大惑不解地给了我当胸一拳:“你这小子总算是有点精神了啊。”晚上宿舍开卧谈会,在两个话题衔接的当儿,我坐了起来对他们说:“跟你们成为舍友我很高兴,谢谢你们。”舍长也坐起来:“我们大家都是好兄弟,不用这么客套。”我暗自笑笑,躺了下去。那天晚上宿舍里的其他人聊得热火朝天,直到午夜12点,大家的兴致一点也没有消散的迹象。实际上我早已困得不行了,就在半睡半醒之间听着他们从天南侃到海北,从盘古开天地侃到英语老师流利地骂人。我没有打断他们,这种时刻虽然想睡睡不着很难受,但好歹总归还有难受的感觉,只这一点便是难得了吧。

几天之后,学校一月一度的短暂假日终于在所有人的翘首期盼中如约而至,我面无表情地收拾好书包,又看了一眼那间小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学校。回到了家,看到爸爸妈妈高兴的神情,我的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妈妈赶忙跑过来帮我擦去眼泪:“怎么了啊?是不是因为考试没考好啊?没关系,这又不是高考。”妈妈的语气十分平静,一点也没有责怪的意思。爸爸也走过来从我背上卸下书包放在了沙发上,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又急忙转身去厨房了。我挨着书包在沙发上坐下,眼睛无神地看向地板,妈妈捧过来一杯热牛奶给我喝,我接过来,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问:“姐姐回来过吗?”我姐姐比我大三岁,现在已经是一所一流大学的大三学生。妈妈笑着摸了摸我的头:“你忘了,你姐忙,得到过年才能回来。”我“噢”了一声,又把头低下去。妈妈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妈也不盼别的,你只要考**姐那样的大学妈就知足了,咱这一家出了两个名牌大学生,多光荣啊!”说完,她灿烂地一笑,就好像我已经拿到了一本的录取通知书。我哽咽着喊了一声“妈”,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但我又不想让她看到,便别过头去假装喝牛奶。妈妈也不再说话,转身也去厨房忙活了。这时候我忽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我希望妈妈当年是在医院抱错了孩子,我希望实际上我不是我妈妈的儿子,这样妈妈就不会因为我而感到悲伤了。她养育了我这么多年,我什么都没能回报给她,难道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就是悲伤吗?这样想着,我的泪越落越多,以至于我喝了好几口牛奶,杯子里却依然不见少。我找了一些纸巾擦了擦脸,不想再让他们看到我这副样子。几分钟后他们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子,妈妈还边打手势招呼我快吃。我强挤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抓起筷子胡乱夹了点什么就吃了起来。我听见爸爸微微地叹了口气,大概是想说:“孩子苦啊!”妈妈一直盯着我,所以即便我一点胃口也没有,也不得不一直往嘴里送东西。吃了几口之后我抬起头,他们还是在看着我,于是我放下筷子,对着他们慢慢地说:“爸爸妈妈,来一起吃吧,要不就凉了。”他们同时笑了笑,慢悠悠地坐下,却依然不动筷,只是看着我。忽然,妈妈好像想到了什么,把身子往前一探:“小林,听说前几天你们学校有个同学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是真的吗?”一霎那间,我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嗯。”“那你可得小心啊,晚上跟同学一起回宿舍,可别留在楼上玩。”爸爸把妈妈拉回去:“孩子这么大了,这点事能不知道吗,你在这瞎叨叨什么啊。”“我这不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小林要是也从楼上摔下去可怎么办啊!”听到这我的心里一阵痉挛,抬起头看到爸爸皱起的眉头:“你胡说什么呢!快闭上嘴吧!”我重又低下头去,摩挲着校服纯白的衣角。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再说什么,但我却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楚。我无法向他们把一切都解释清楚,等到一切都结束的那一刻,他们只能去面对他们曾想到的最坏的情况。我撕了一张纸,在上面用马克笔写了大大的几个字:爸爸妈妈,我爱你们。放在了我的枕头底下。我想他们终有一天会发现我写的这些字吧,亲爱的爸爸妈妈,对不起。如果我把所有事情发生的根源告诉你们,你们应该会觉得是天方夜谭,不会相信你们不孝的儿子说的话。但这一切都是真的。有些事,注定要被掩埋。

那栋教学楼一共有八层。

即使在家我也无法摆脱它,这就是一个不灭的梦魇。假使我一直装作若无其事,正常地学习和生活,大半年之后参加高考离开这个地方,那么我就永远不会再受如此折磨了,那个小屋也就永远与我无关了。但我不能这么做。已经有人成为了牺牲品,这只是开始而决然不会是结束。但只有我有可能探寻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要了结所有,唯一的办法就是——我自己成为献祭的牺牲。有时我望着蓝色的天空,痴痴地想或许那间小屋里什么都没有呢,或许那个死去的学生真的是脚底一滑呢,或许我不会有什么危险呢。想到这些我就凄惨地笑笑,转过头去看一眼珏,她真的好美,遗世而独立。我想珏以后一定会有一个高大帅气的男朋友,最重要的是,他永远都看不到那间小屋。他们可以幸福地生活着,没有迷茫,没有憎恶,没有恐惧,没有别离。

一念之间,浪迹天涯。

所有我要告别的人,我都已完成了对未来的讣告,只有我姐——我实在没勇气给她打电话。我要怎么开口,难道我可以冠冕堂皇地说:我要离开了,爸妈就交给你了。从小姐姐就非常疼我,有什么好东西总是先给我,从好吃的到好玩的,也从来没有打过我,在她气急了的时候也只会骂我:“你这个小祖宗!”然后又拉着我出去玩了。本来我都打算好了,等我找到第一份工作,拿到第一份工资,就给她买很多很多好吃的,然后骄傲地塞给她,让做弟弟的也心安理得一回。现在看来这样的骄傲我已经无法享有了。我知道,我将会带给她的悲伤丝毫不亚于带给爸爸和妈妈的,姐姐将会失去她最疼爱的弟弟,失去她最好的玩伴,失去她在我身上付出的所有。我忽然后悔起来,没在那张纸上也写上“姐姐,我爱你”,便急匆匆又撕了张纸,写下这几个字,放在文具盒里——那是我上高三时姐姐用兼职挣来的钱给我买的礼物。我久久地凝视着这个文具盒,努力克制住自己流泪的冲动。这时班主任又来到了教室里,我看到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满是信任与期待,我黯然垂下眼睑,不希望有一天从他口中再次听到那个故事——只是主角换成了我。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待决心一到,便义无反顾地踏上征途。这让我又想起了两千多年前的荆轲,当他在易水之上,听到高渐离击筑和众人的慨歌时,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我自然不会如他那般伟大,更不会像他那样被后世传颂,但,我有和他一样的心。

那天晚上的晚自习,作业很少,我把所有作业都一丝不苟地完成之后,拿出一张白纸,提笔在上面要写点东西。要写些什么呢?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必要在最后的时刻留下点什么。当我出神地看着那张白纸时,忽然想到自己的人生又何尝不像是一张白纸,只是在还没有尽情地挥毫泼墨时便悄然而逝。我在纸上随意地涂写着,只是写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珏。我想我是真的很喜欢她。能称得上爱吗?我不知道。我和她说话不超过十句,但我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却不计其数。不仅仅是因为她很好看吧,她也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周围的人评论珏时,都是她很温柔很善良。很久之前听说班长也曾追求过珏,但却铩羽而归。我明白,那不是因为珏的高傲,而是因为她的专注,她现在只会专注于自己的学业,就算是阿波罗来追求她,她也不会答应的。那要是那时班长得逞了呢?我此刻只能看到她投怀送抱了吧,想到这里我赶紧掐了掐自己,觉得这是对珏的亵渎。我把那张写满她名字的纸整整齐齐地折了起来,放在厚厚的一摞书的最下面,这个最好不要让任何人看到。我和现在教室里所有的其他人之间,都已经形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这边是光明,那边是黑暗。那又何必让黑暗侵蚀那光明之中最完美无瑕的一个人呢?

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响了,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在这一刻我的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慌乱——我真切地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却没有害怕,没有焦虑,没有痛苦。不久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走光了,除了几个值日生。等等,珏还没有走。很正常吧,我心想,她那么勤奋,在这多看会书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站起身,一步一顿地朝门外走去。在经过珏的座位时,我稍稍停了停,朝她的桌上一瞥——她看的不是课本,而是一本故事集。

珏抬起头,看到我盯着看她手里的书,自嘲般地说:“闲来无事的时候看看故事也挺好的。”这时我看到她正在看的那个故事——虽然字是倒着的,但字号很大,我看得很清楚,那一篇的题目是“请你,为我而活”。我低下头去,如果珏对我说出这几个字,我宁愿放弃自己内心的所有挣扎,抛开一切杂念好好学习,争取和她考上同一所大学,续写王子和公主的故事。但我清楚地知道,故事的开始便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我苦笑了一下,快步走出教室。

教学楼之间的路上只有稀疏的人影,对面教学楼教室里的灯光一个接一个地熄灭,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对面教学楼下面,抬起头来,天上没有月亮,只有两颗星星,彼此相隔无数个光年,微弱的光芒交错。我一口气跑上了五楼,在楼梯上碰到了几个快步走下去的人,他们没有把太多的注意力分给我,只是急急忙忙地往下走。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步履匆匆往上爬的人是来干什么的,他们也不会知道,今晚,这里将会发生什么事。

这栋教学楼一共有八层。

当我爬到五楼时,已经没再遇到一个人,在这一刻,整栋教学楼都是我的了,而我 ,马上就要亲手揭开那个隐藏了许久、折磨了我许久的秘密。

现在,我也拥有了整个世界的全部时间,没有人会突然跳出来阻碍我的行动。于是我便也不再着急,在楼梯上一格一格地向上爬。我又想到了我的同桌和舍友,他们将再也见不到同学林了,希望这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尤其是我那个大大咧咧的同桌,我知道他还是很在意我的。这样想着,我来到了六楼,转身,继续向上。这时我又想到了我的爸爸妈妈,和我那远在千里之外的亲爱的老姐,爸爸妈妈,儿子不孝,不能完成你们的心愿,不能为家里增光添彩,不能孝敬你们了。姐,弟弟我是个混蛋,我只知道从你那里接受,却从来没有能够给过你什么。想到这里,一滴泪水无声地滑落,落在地上竟没有一丝声响。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七楼。我一直往西走,走到尽头时是一堵墙。我知道别人最多也就只能看到这堵墙,但我可以看到在它背后还有一段楼梯——梯级是黑色的,与外面的黑夜融为一体。我咽下一口唾沫,踏上了第一个梯级,每一步走得都比前一步更慢。这时我又想到了珏,啊,命运是多么无常啊!我是最不幸的人,连追求喜欢的人的资格都没有;我却又是最幸运的人,在离别之前还能最后看珏一眼,听到她芳唇中吐露的天籁。在这一瞬间我恍惚觉得珏就在我眼前,只要我伸出手就能把她揽入怀中。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可以做那个童话里的王子,我会对着所有神灵发誓,我要永远守护着最美丽的公主,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在这种美好与悲惨交织的氛围中,我踏上了最后一个梯级。

一切即将开始,一切即将结束。

教室里,同学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他们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快活,或许是因为他们终于脱下了那难看的校服,或许是因为他们终于拿到了高中毕业证,或许是因为他们马上就要知道自己要去哪个美丽怡人的大学深造。这时候,班主任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进来,脸上洋溢着少见的灿烂笑容。他进了门,走上讲台,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接着便拿出一张纸——上面书写着所有人的命运——读了起来:

“雷,理工大学;彦,航空大学;珏,农业大学……”

他读得很慢,每当他读出一个名字,底下就一阵**动。有几个人显得很失落,但大多数人还是很高兴的,有几个甚至不顾形象跳起了舞。我看到珏朝着班主任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她完成了自己的梦想,我也为她由衷地感到高兴。

“林……”班主任读到这里,顿了顿,讲台下忽地变得一片寂静。班主任叹了一口气,先前的快活神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摘下眼镜,缓缓地踱出了教室,没有再说一个字。

短暂的寂静之后,同学们又恢复了刚才的激情。男生们勾肩搭背,商量着中午一起去吃饭,然后K歌、去网咖。女生们手牵着手,小声议论着晚上去看什么电影。我看着珏,她低头不语。这时候班长忽然走到她座位前,变魔术似的掏出一束鲜红的玫瑰,动情地说:“我爱你。”惹得全班同学一阵惊呼。珏显然是被众人火热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了,便扭过头去。班长依然是深情的语调:“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我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众人又是一阵起哄,我清晰地看到珏的脸红红的,她低下头,伸手接过玫瑰花,放在自己胸前。班长不失时机地一把抱住珏,在她白净的额头上深深地吻了一下,众人的呼喊声比刚才更高了。珏把头低得更低,脸也更红了。

我苦笑一声,离开了教室。望着对面那栋教学楼。

那栋教学楼一共有八层。

生活就是这样,所有的一切,你相信的,你不相信的,你期盼的,你抵制的,该发生的,终归会发生。这就是时间预设好的命运轮盘,它一直在悄悄地转动,让你转眼无措,迷离彷徨。就像那天晚上,当我终于踏进了那间小屋,眼前漆黑一片,大声呼喊却毫无回应。当我看到压在我心底的石头终究是幻觉的时候,我长舒了一口气,在转身往回走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一张纸,这应该就是这间小屋里唯一的东西了,于是我捡起来放进了口袋。当我走下楼梯,终于遇到一点光,拿出那张纸看的时候,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张不久之前的报纸,已有些泛黄,当我的目光落在上面的字上时,我最后一次苦笑了一声,感到我在那一刻,融入了永恒:

“昨日晚上,县一中一名学生不幸失足坠楼身亡,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之中。死者系高三学生,名为林。”

  羽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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