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整个上午，空气都处于不祥的寂静之中。我坐在一些书旁，似乎感觉到这种寂静。我转身往窗外望去，只看到广阔灰暗的天空，它显得平淡无奇，寒冷而阴沉。随后，正当我下午要出去散步时，某种白色的东西轻轻飘过我的视野。又过了几分钟，一切便笼罩在静静地下起来的白雪里。

这真让人失望。昨天我还半以为冬天快要过去。微风从山上轻轻吹来，缓缓飘动的云块之间显露出清澈的蓝天，似乎春天即将到来。天色越来越昏暗，我呆在炉火边无所事事，向往起明媚暖和的日子。我遐想着，远远地进入了夏日的英国的一个梦幻里……

那是在布莱思河谷。溪水潺潺地流去，闪耀在被阳光晒得暖暖的褐色河床上。岸边绿色的菖蒲摇动着身姿，发出沙沙的声音；整个周围，草地在纯金色的毛茛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山楂树篱开出光彩耀眼的花儿，使和风中充满芬芳。那边高高地长着石南，石南外面是黄色的金雀花；再过去一些，假如步行一、两小时，我就会看见萨福克[ 英国东部一郡。以产马、羊著称。]的那些沙质峭壁，并俯瞰到北海……

我在温斯利代尔[ 在约克郡，产“温斯利代尔干酪”。]谷，由多岩的河岸爬上去，此河从广阔的牧场中间飞快流过，直奔起伏不平的沼地。我不断往上爬着，直到双脚穿过石南花，一只松鸡从我前面呼呼地飞走。在夏日光辉灿烂的天空下，这高地上的空气仍然有着催人行动、让心儿跳跃起来的生机。山谷被隐藏着，我只看见呈现出褐色与紫色的荒野，其巨大丰满的山肩映衬在蓝天之下；西边远处，显现在视野里的是一些阴暗的高地……

我漫步穿过格洛斯特郡[ 英国西南部的一郡。]的一个村庄，在下午这令人昏昏欲睡的温暖时刻它好像被抛弃了。一座座房子用灰暗的石头建成，它们古老而美丽，向人讲述着一个时代——那时英国人无论为了富人还是穷人，都懂得如何建筑。花园里的花鲜艳夺目，空气里散发出美妙的芳香。在村庄的末端我走入一条小径，它在草叶茂盛的斜坡当中向上蜿蜒而去，伸向草皮、欧洲蕨和高贵的山毛榉林。我在这儿见到科茨沃尔德丘陵地带[ 在英国西南部，曾是羊毛的主要产地。]的山嘴，眼前展现出宽广的伊夫沙姆　谷，其庄稼正日趋成熟，由神圣的艾冯河灌溉的果园也结着果实。再过去一些，是呈现出柔和的蓝色的莫尔文山丘。近处的树枝上一只小鸟在啁啾，为自己躲在树叶浓密的幽静处高兴。有只野兔一下从蕨类植物中跳过去。一只啄木鸟从那边山谷里的杂树林中发出欢叫……

时值一个夏日的夜晚降临，我漫步在阿尔斯沃湖边。在落日的余辉中天空仍然暖暖的，落日呈深红色，潜伏在暗淡的山上。我下面是长长的一片湖水，呈铁灰色，两边暗淡的湖岸没有任何色彩。在这深深的宁静中，湖水那边传来一匹马小跑的声音，听起来异常近。在大自然的这个庇护所里，这声音只是让人更加感觉到它的宁静。我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但绝无类似于凄凉的东西。我所喜欢的这个地方的心脏，似乎在周围渐渐聚集起来的无声的夜晚跳动着。我置身于永恒的东西之中，触摸着亲切温和的大地。我轻轻往前移动着，似乎我的脚步声是一种不敬。在路上的转弯处，一阵淡淡的芳香向我飘来，那是绣线菊散发出的香气。然后我看见农家的窗户里显现出一点微光，这微光背后是又大又黑的山坡，山坡**静静地睡了……

一条小径领着我沿弯曲的乌丝河走去。远处，每一边都展现出朴素的景色，有耕地与牧场，有灌木篱墙与丛生的树木，直到天空仿佛依托在温和文雅的山丘上面。河水缓慢沉静地从长满雏菊的两岸以及灰绿色的柳林间流过。更远处是圣尼茨小镇。在整个英国，没有任何乡村的景色比这更朴素了；在整个世界，没有类似的景色比这更美丽了。牛群在富饶的草地上发出哞哞的叫声。你可以在这儿，在无比的宁静中，悠然地漫步和幻想；同时大块的白云从上空飘过时，将身影映照在水中……

我行走在南部丘陵之上。山谷里的太阳热热的，但在此处却吹拂着微风，它使人额头清新，心里充满快乐。我的脚步踩在短浅柔软的草皮上面，有一种不知疲倦的轻盈。我觉得能够一直不停走下去，甚至走到最远处的地平线，在那儿白云投下飘动的身影。在我下面——不过很远很远——是夏日里的大海，它宁静无声，那时刻变化着的蓝色和绿色在遥远的地方，在正午光亮的薄雾中暗淡下去。而在内陆一边则展现出起伏不平的广阔高地，高地上散布着零星的羊群；再过去是苏塞克斯的耕地和树林，其色彩像纯净的天空一般，不过更加深浓一些。近处是一座十分古老的村子，几乎隐藏在那边可爱的山谷的林子中，其褐色屋顶被饰以金色的地衣。我看见那座低矮的教堂塔楼，以及周围小小的墓地。与此同时，高高的天空上一只云雀正在歌唱。它飞下来，落向鸟巢，我能想象到它欢快的歌声中有一半的喜悦来自于对英国的爱……

天色差不多黑了。我一定借助映照在书桌上的火光写了一刻钟，我觉得那是夏日的太阳。雪仍然下着。我看见正在消失的天空下，显现出它那可怕的微光。明天它会厚厚地铺在我的花园里，也许会持续几天。不过当雪融化时，当雪融化时，它会留下雪花莲。番红花也在这温暖着大地的白色覆盖物下面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