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萨默塞特度过了一周。在这个不错的六月天气里,我意欲去散散步,而且想到了“塞汶海[ 位于英国西南部。]”。我去过格拉斯顿伯里[ 系一座古老的城市。]和威尔士,再到切达,然后到了克里夫顿的英吉利海峡;我记起十五年前的那个假日,经常把现在的我与那时的我相比较。那是最古老的英国一个幽僻之地,其美无法形容。若非它冬天潮湿多雾,令我担忧,我本来会在门迪普斯下面选择某个地点安家,并把它作为自己的长眠之地。那一个个古老的名字我听起来颇有魅力,难以言传。那些小镇宁静异常,它们置身于耕地与草地之中,尚未被狂暴的现代生活所触及,其一座座古老的圣堂仿佛受到长满鲜花的高大树木和树篱保护。在整个英国,再没有什么地方的景色比格拉斯顿伯里的圣棘山的更为美好、多样;在整个英国,再没有什么地方比威尔士“宫殿城河”旁的林荫道更为可爱,让人沉思。我想到在那儿度过的珍贵时光,产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激情。我的心颤动着,因为有了一种无法描述的狂喜。
在我的生活中有一段时间,我因渴望去异域他乡游历而变得心劳神疲,在整个不断变化的一年里,一种对每样熟悉的事物所感到的烦躁使我焦虑。倘若我最终没找到机会脱身,倘若我没见到心中渴望见到的景色,我想自己一定会忧郁至死的。确实,像这样的漫游,只有少数人比我享受得更多,而怀着更丰富的乐趣或更深厚的渴望让它们在记忆中复苏的人,也为数不多。但是,当我想到葡萄和橄榄时,无论成熟的秋季带给我怎样的诱惑,我也不相信自己会再次越过大海。我现在所剩下的生命与精力,远不能享受我对这座亲爱的岛屿所知道的一切,以及我所希望知道的一切。
小时候,我常睡在一间四面挂着根据英国风景画家的画印制的图画,它们是一些半个世纪前十分普通的钢板印刷品,上面有“根据弗农[ 弗农(1774-1849),著名的艺术品收藏家。]画廊的画制作” 这样的图注。这些画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但在当时我对此并不很清楚。我带着一个孩子的专注久久地注视它们,其中一半出于好奇,一半沉迷于幻想;直到最后,它们的每一线条都固定在我的头脑里。此刻我看见了一幅幅黑白色的风景画,仿佛它们就悬挂在我前面的墙上,并且我常常觉得此种想象在早期所受到的训练——事实如此——与我渴爱乡村景色颇有关系,这种渴爱甚至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潜藏在身上,多年来一直是支配我生活的情感之一。那种早期的记忆或许也说明,我为何喜爱一幅不错的黑白印刷画甚至胜过一幅很好的绘画[ 后者不是印刷而是画出来的。]。于是又得出另一结论——这可能是如下事实的一个理由吧,即在我的青少年和成年初期,我在由艺术所体现的自然上面所获得的喜悦,超过了从自然本身所获得的喜悦。即便在那个不同寻常的时候——当时我困难重重,烦恼不安,根本不能看一眼鲜花盛开的大地——我也会被一幅最为简朴的乡村画感动,深深地感动。在少有的时候,我会有幸得到机会进入国家美术馆,常久久地站在《山谷里的农庄》、《小麦田》和《鼠穴荒原》[ 前两幅为英国风景画家康斯坦布尔(1776-1837)所作,最后一幅为英国风景画家克罗默(1768-1821)所作。]这些画前。在我阴沉疑惑的心中,世界上这些把我排除在外的宁静而美丽的景色——的确,我几乎很难想到它们——使我感动不已。不过要让那样的情感在我身上觉醒,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用不着一位大师的作品那样的魅力。只要让我看到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小的木版画,最廉价的“三色版”插图——上面画着一间茅草屋,一条小路,或一片田野——我都会听见传来柔美的乐音。感谢上天,这样的激情与我的年龄一同增长。在我躺着奄奄一息时,我临终想到的将是一片英国的草地上和熙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