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点过一点醒来。阳光照耀在窗帘上,最初那种纯洁的金色光线总使我想到但丁[ 但丁(1265-1321),意大利诗人,《神曲》的作者。]的天使们。我睡得异常好,连梦也没有,我觉得真有福气,浑身都得到了休息。我的头脑清晰,脉搏有节制地跳动着。我这样躺了几分钟,自问应从枕头旁边的书架上拿本什么书,然后便迫切想起床,到清晨中的户外去。于是我立即起身。我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热情有增无减;不久我便走进花园,然后来到外面的大路上,怀着轻松愉快的心情随意漫步而去。
我在这夏天的日出时分走出来,现在过去了多久呢?这是任何有着普通健康的人,在身心上所能获得的最大快乐之一。然而一年当中,心情和环境也难得有一次彼此协调,使人获得这样的快乐。大天亮之后还要在床上躺几小时,这个习惯如果你想一想,是真够奇怪的。这是一种很不好的恶习,是现代体系在旧时更加健康的生活中,所形成的一个最愚蠢的变化。可是我的精力经不起这样的革新,我宁愿日落时入睡,并在曙光中起床。这对于我的健康多半大有好处,无疑也会给我的生活增添乐趣。
在旅行的时候,我时时观察到日出,并总是怀着一种狂喜;大自然的其他风貌,都不会在我身上产生这样的效果。我还记得地中海的黎明。那一座座岛屿的形状,在最柔和的光线中从一个色调变成另一个色调,直到它们浮现在光辉灿烂的大海当中。在那些大山当中,有一座最为高大,它一会儿显得冷漠苍白,一会儿又在有着玫瑰色手指的女神触摸下,变得温和光彩。这些美景我再也看不到了。确实,它们在我记忆中如此完美,我真担心新的体验会让它们模糊起来。我的知觉远比过去迟钝,它们没让我看到过去所看到的东西。
我还是个学校男生时,喜欢早起,然后从宿舍里逃出去,而所有其他的同学都还在睡觉,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的目的非常天真纯洁,我早起只是为了学习功课。我现在似乎能看见那长长的教室照耀在初升的太阳下,似乎能闻到教室的气味——其中包含了书籍、黑板、墙上挂的地图和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的气味。早晨五点钟我就能兴致勃勃地学习数学,这在精神上真是奇特,因为一天中的任何其他时间我都讨厌这门学科。我打开书的某个部分——它常常让我惶恐——对自己说:“瞧,今天早上我要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如果别的男孩子能够明白,**吗就不能?”在某种程度上我成功了。只是在某种程度上。我的能力总是有限的,尽管我很努力。
我在住阁楼的日子里是难得早起的,只有一年除外——或者说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在那一年里,为了一个特别的理由我通常五点半起床。我“辅导”了一个人,他要参加伦敦的入学考试。他在做生意,唯一方便的学习时间是早饭前。我正好住在汉普斯特德路附近,我的学生住在骑士桥。我们约好每天早晨六点半见面,如果走得轻快一些路上需要大约一小时。那时,我没看到这样的安排有什么严重性,我也高兴挣到适当的钱,使自己能写一整天东西而不用担心挨饿。不过还是有了一个不便之处。我没有表,唯一知道时间的办法是听附近的钟声。通常,我都在该醒的时候醒了。每当钟敲响五点,我便一跃而起。但是在早晨天暗的时候,我偶尔也没能遵守准时的习惯。我会听见钟敲响几声,不知自己是醒得太早呢还是睡得太久。这种对于不能准时的害怕,总让我发狂,使我不可能躺在那儿等待。不止一次我穿上衣服走到街上,尽可能弄明时间;我清楚地记得在一个雾朦朦的早晨,我竟然在两、三点钟时走到了外面。
在到达骑士桥的那座房子时,我有时得知那位叫什么的先生由于太疲倦起不了床。这我倒没多少担忧的,因为并不意味着要扣除酬金。我来回得走两个小时,这样更好。然后我有了食欲,便坐下来吃早饭——不管我作没作辅导!我吃喝的东西有面包、黄油和咖啡——那样的咖啡!我吃得像个普通工人。我的精神极好。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着一天的工作,而早晨的头脑通过轻快活泼的锻炼以及不无益处的饥饿后,变得清晰,充满活力,从而会使工作获得最佳的效果。我吃完最后一口后,在书桌旁坐下来。是的,我一坐就是七、八个小时,其间用不多的时间吃点东西;**着自己的工作,在整个伦敦也只有少数人这样干了——我怀着乐趣、热情和希望……
是的,是的,那些是美好的日子。它们没有持续多久,而在其前后都不无各种各样的焦虑、痛苦和忍耐。我总是感激骑士桥的那位叫什么的先生,是他给了我一年的健康和差不多一年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