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出奇地宁静!我一直坐着,悠然无比;我观察天空,看见金色的阳光照在地毯上——它形态各异,时刻变化着——我任目光游移于一个个形影和一排排可爱的书籍之中。屋内毫无动静。我能听见花园里鸟儿的歌唱,能听见它们的翅膀发出沙沙声。如乐意,我可以这样坐一整天,直至夜晚万籁俱寂之时。
我的房子极尽完美。我请到一位十分满意的女管家,实在三生有幸——她声音温和,脚步轻盈,到了言行显得谨慎的年龄;她身体强健,办事灵巧,凡我需要做的事足能完成,并且不怕幽居独处。她起床甚早。早餐时除对食物调一下料外已几乎无事可做。连陶器的丁当声我也很难听见,至于关闭门窗的声音则从未传入我耳里。啊,多么神圣的宁静!
根本不可能有人拜访,至于我去拜访他人,却是一件未曾梦到的事。我应给一位朋友写封信,或许在就寝前,或许留到明日上午。在无心思的时候,绝不能写一封充满友爱的信来。我尚未看报纸。一般而言,散步累了回来时我才看它。看见那噪杂世界的所作所为,人们找到的自我折磨的新方式,徒劳无益的新办法,以及新的危险和冲突,我真是觉得有趣。早晨我头脑十分清新,的确不愿想到如此可悲愚蠢的事情。
我的住房完美之至。其大小恰到好处,可把它布置得像家里一样整齐美观;我室内仅需这么一小块余地,少了它便谈不上舒适。它结构牢固,木料与灰泥做工细致,说明当时的人比现在更从容诚实。我登梯时并无吱嘎的声音;没有任何不和善的风向我袭来;我可以轻轻松松地开关窗户。至于墙纸的色彩和设计这样的区区小事,我承认自己漠不关心。墙只要不唐突难看,我即已经满足。家庭首要的一点是舒适,至于具体的美,若你有财力、耐性和眼光,可以另外增添。
对于我,这小小的书房是美妙的,主要因为它是一个家。我大半生无家可归。我居住过不少地方,有的令我厌恶,有的令我欣喜,但直至今日我才有了家所给予的安全感。以前,我随时会被恶运和使人烦恼的贫困赶走。那时我一直心想:也许某一天我会有个家。而随着时光流逝,“也许”这个词的份量越来越重,当命运在暗中嘲笑我,我几乎绝望。如今我终于有了家。我把一本新书放上书架,说:好好立着吧,等我抽空看你。此时我高兴得一阵激动。这房子我租用了二十年,在此期限内它是我的。我当然活不了那么久;即使能够,我也有钱支付吃住的费用。
那些不幸的人却根本见不到这样的阳光,想到他们我为之同情。我想在《连祷文》[ 《连祷文》,指英国国教中的连祷文。]中新添一个祈求:“求上帝保佑都市的居民,尤其是所有居住于寄宿舍、公寓或任何将‘家’替代的可怜地方的人,他们可能因贫困或愚蠢而弄到这般境地。”
我考虑到斯多葛派[ 斯多葛派,公无前四世纪创立于雅典的哲学家派别,常指禁欲主义。]的美德是枉费心机。我明白,为自己在这小小地球上的住处烦恼可谓愚蠢。
凡苍天之目中所见,
智者皆视为幸福港湾。[ 引自莎士比亚戏剧《查理二世》第一幕第三场。]
但我对于遥不可及的才智,总是心怀崇敬。在哲学家铿锵有声的名言佳句里,在诗人和谐悦耳的诗歌韵律中,我发现一切是那么可爱。而那样的才智,我终生难获。假借一个无法具备的美德,于我何益?在我看来,我居住的地方及其式样至关重要;对此承认吧,切勿再另有所望。我并非四海为家的人。想到在国外死去我觉得恐惧。在英国,这便是我选择的住所,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