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人对于英国人所持有的一般看法,并不难理解。一个外国人去英国各地走走,坐火车旅行,住进旅店,只广泛看看事物在公共方面的外表,那么他所得到的印象将是严重的自我主义,态度生硬,爱沉默不语。总之,不管英国人如何,都与社会与公民生活的理想大相径庭。可事实上,没有哪一个民族拥有英国这样高尚的社会与公民道德。不善交际的英国人,真的吗?瞧,世界上有哪个国家,在所有的阶级中——当然,特别是在理性的人当中——为了涉及到共同利益的目标时,能够表现出如此多样、有力诚恳的合作来呢?不善交际!噢,在英国不管走到哪里,你都很难见到一个男人——确实,如今也很少见到一个受过教育的女人——不属于某个联盟,为的是从事研究或参与运动,为地方或国家谋利;你总会看见他们在闲暇时,作为一个社会性的人做着力所能及的事。以所谓没有生气的集镇为例吧,它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联合活动,这些活动完全出于自愿;这种热情积极的共同努力的方式,在某些被认为相当“善于交际”的国家,是根本梦想不到的。交际性并不在于一见到新来者,就立即同他详谈起来。它并不依赖于天生自然的雅致与温和。的确,它与极其笨拙的、几乎是粗暴的举止相一致。英国人从来不倾向于纯粹礼仪上的或讨人喜欢的社交形式(无论如何,在过去约两个世纪是这样),但涉及到社会群体每一个首要的利益时——如健康和舒适,以及身心的幸福——他们的社交本能却是至高无上的。
然而,要把这一明白无误的事实与另一个不那么明显的事实相互协调,却是非常困难的,以至你觉得普通的英国人毫不亲切。从一个角度,我钦佩和赞美自己的同胞;但从另一个角度,我又打心眼里不喜欢他,希望尽量不看到他。人们习惯于认为英国人是一个亲切友好的民族。他们在这方面已丧失了什么吗?这个世纪的科学与赚钱发财的行为,已明显影响到英国的民族性了吗?我总是想到自己在英国客栈的经历,在那儿,必然会感受到人们对于生活中富有人性的特征极为淡漠。在那儿,食物被毫不在意地囫囵吞下,酒水也被纯粹出于习惯一饮而尽;在那儿,即便是温和善意的谈话也十分罕见,以致显得不同寻常。
有两件事必须记住:一是在行为举止上,存在于高雅的和粗俗的英国人之间那种特有的差别;二是英国人在显露自己真正的自我时,所具有的天生困难——只有在最为有利的情况下他才不会如此。
阶级与阶级之间在行为举止上的差异十分显著,因此草率的观察者完全会以为,它们在精神与品性上也有着相应的根本区别。我想,在俄国人们会看到社会上的各个极端彼此距离很大,但是除了这个可能的例外,我认为没有一个欧洲国家所显露出来的差距,有英国的绅士和粗俗的民众之间的差距这么大。后者当然占多数,是他们给外国的旅行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当他们没出现在眼前时,人们是能公正地对待他们的,并能记得他们的长处——尽管它们属于最基本的东西,而且严格说来需要指导——在很大程度上都相同于富有教养的人的长处。他们并不单独代表一个民族,虽然表面看来如此。为了能理解这些民众,你必须忍受其难以忍受的举止,懂得即便是非常高雅的公民的品质,也能够与某种几乎彻底排外的个人行为相协调。
然后,至于受过教育的人那种顽固的矜持,唉,我只须看看自己就行了。确实,我不太算得上是个富有代表性的英国人。我的自我意识,我这爱沉思默想的习性,颇使自己的民族性与社会性黯然失色。可是把我放在几个民众当中,难道我不会马上意识到那种本能的反感,那种退缩,那种类似轻蔑的东西——偶然遇到某个英国人的外国人,会对他的这一轻蔑予以指责。让我奇怪的是,我对这个最初的冲动努力加以克服,而这个努力常常是成功的。如果说我根本上了解自己,那么我并非是个不亲切的人。但是我很确信许多偶然认识我的人会说,我的错误就在于缺少亲切。要显示出我真正的自我来,我必须怀有恰当的心情,处于恰当的环境——毕竟,这差不多在说我断然就是一个英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