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早晨的阳光在慢慢聚集起来的云块中渐渐消失，但它的某些光线似乎仍在空中迟迟不去，并映照在轻轻地下着的雨中。我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拍打在花园静静的叶子上，这声音让人安宁，使人得以在平静中思考。

今天我收到德国的老朋友E.B的信。许多年来，这些信件给我的生活增添了快乐。不仅如此，它们还常常带给我帮助和安慰。在人生的大部分时间，在二十年也彼此见不到两次的不同国藉的人之间，却一直保持着友好的通信，这必定是一件罕有的事。我们初次在伦敦相见时还是小伙子，于贫穷中奋斗着，充满了希望和理想。如今我们在人生的秋天里，回忆着那些遥远的人和事。B今天的这封信是在平静的满足中写下的，这对我不无好处。他引用了歌德的话：“人在青年时希望的事情，在老年时实现。”[ 原文为德语。]

歌德的这些话一度是我的希望。后来，它们使我怀疑地摇着头。现在我又微笑着想到，就我自己的情形证明它们是多么真实啊。可确切地说，它们的含义如何？难道它们只是乐观精神的一种表示吗？果真如此，乐观主义就不得不以很不确定的普遍原则来满足它本身。难道真可以说，很多人都在晚年发现自己年轻时的希望得到了满足吗？十年前，我对此是会全然否定的，并且会以在我看来是充分的证据予以反驳。至于我自己，难道不是纯粹由于有幸的意外，才在晚年享受到所有我最渴望的生活吗？意外——可是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假如我成功地挣到了自己现在生活所花费的钱，我也不妨把它说成是一件意外。

的确，自从成年起我就渴望从读书中获得悠闲自在。这无疑很少是年轻人心中的一个愿望，不过对于可能是最理性地期待今后得到满足的人，这也许是他们的一个愿望吧。然而，那些一心想得到财富的大众又如何呢？——这财富代表着他们希望获得的权力、自尊和物质享乐。我们很清楚，成功地实现这个目标的人的确寥寥无几。而失去了这个目标，他们不就失去了一切吗？对于他们，歌德的话不仅仅成了嘲笑吗？

把它们普遍运用于人类，或许毕竟还是真实的。民族的兴旺与满足这个事实，必然意味着组成这个民族的大部分个人的兴旺与满足。换句话说，过了中年的普通人已经获得他所奋斗的东西——职业上的成功。作为一名年轻人，他也许不会如此一般地提出自己的志向，但事实上那些志向的结果不就是如此吗？为了替乐观的见解辩护，人们会强调说，要遇到一个怀有抱怨情绪的中老年人是难得的。这不假，但我总把有才能的人不得不屈服于生活环境这一事实，看作个是无限的悲哀。满足常常意味着顺从，意味着将务必受到禁止的希望放弃。

我无法解答这个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