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径上漫步时,忽然从远处什么地方传来一个乡下人的声音——说来奇怪,他正唱着歌儿。音调不太清楚,不过它们一时带着音乐所包含的哀愁传入我耳中,之后我突然产生出一个强烈的记忆,不知那是痛苦还是高兴。我曾坐在帕埃斯图姆[ 意大利古城,以其希腊废墟和古典希腊壁画出名。]的废墟中,听到过一个农夫的歌声,而我觉得这声音就像他的一样。这片英国的景色在我眼前消失。我仿佛看见用蜜黄色的石灰华建起的陶立克式[ 纯朴、古老的希腊建筑风格。]大柱。我朝着一个方向看去,只见它们之间是一片深长的大海。我转过身,看到的是亚平宁山脉[ 在意大利,此山脉纵贯全国,是阿尔卑斯山脉主干南伸部分。]紫色的峡谷。在整座寺庙周围——我当时孤身一人坐在那儿——除了那长长的悲哀的音调外,便是充满死寂与寂静的荒原。我先前并没想到在这个地方,在我可爱的家中——这儿我几乎没有遗憾和渴望——我会有可能为想到遥远的事情深感不安。我低着头返回,那歌声仍然回响于我的记忆里。我在意大利的旅行中所得到的一切喜悦,再次在我心里燃烧起来。往日的魅力还没有丧失。我知道,它绝不会又把我从英国带走;不过那南方的阳光也不会从我的想象中隐退,当幻想到它在昔日的废墟上呈现出的光彩时,那一度充满痛苦的无声的渴望便在我身上复苏了。
歌德在他写的《意大利游记》[ 原文为德语。]中说,他在人生中的有一段时刻,对意大利的渴望成为一个几乎无法忍受的痛苦。最后,他甚至连关于意大利的事情听着或读着都受不了,哪怕看见一本意大利的书他都深受折磨,只好避开它。终于有一天,尽管受到种种阻碍,他还是屈服于相思病,悄悄地去了南方。我第一次读到这段话时,觉得它完全反映了我自己的心境。一想到意大利,我就觉得自己受到一种渴望的刺激,有时我确实会想出毛病来。我也曾经把拉丁文书籍搁到一边,仅仅因为我无法忍受它们使我产生想像时所受到的折磨。我也几乎没有什么希望(而且,多年里并无丝毫合理的希望),能够让自己的渴望平息下去。我自学了意大利文,那是很有意义的。我(半心半意地)学习口语书籍。而我的相思病只是越来越严重,以致快要变成绝望了。
然后我收到一笔钱(多么可怜的一点钱),那是我写的一本书挣到的稿费。时值初秋。我偶然听见某人说到那不勒斯[ 意大利西南部港市。]——只有死亡才会阻止我前往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