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刻,有没有如下这样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呢?他受过良好教育,但是手头无钱,得不到帮助;他唯一有的是头脑里的焕发出的才气和心中坚定不移的勇气——他坐在伦敦的一处阁楼里,为宝贵的生活而写作。我想一定会有的。然而,近些年我所读到和听到的关于年轻作家的情况,却表明他们处于截然不同的状况。根本就没有住阁楼的人,这些小说家和新闻记者都在等候着提升。他们在时髦的饭馆里吃饭,招待评论家们。你可见到他们坐在戏院昂贵的座椅里。他们住漂亮美观的公寓,不惜一切理由让人为有插图的报纸拍照。至少他们属于某个有名的俱乐部的人,身上穿的衣服让他们得以参加某个游园会,或者晚上举行的“在家会客”[ 指主人于规定时间在家会客。],而不会引起令人讨厌的注意。近十年间我读过许多有关作者的概略,它们不是介绍年轻的这位先生就是年轻的那位小姐,其所写的书用当今漂亮的语言说,就是“booming”[ 意指“大受欢迎的”。]。可是从没有哪一篇文章提到艰难的挣扎、饥饿的肚子和冻僵的手指。我猜想“文学”之路现在是太容易了。现今,一个所受教育使自己济身于中上阶级的青年,如果完全没有钱财而竟然希望献身文学业,那无疑是一件罕见的事。问题的根源就在这里。写作已被公认为一种职业,差不多像教会或法律一样刻板。一个青年可以在父母的充分赞同下、在伯父心甘情愿的支持下进入文学业。不久前我听说一位有名的律师,每年花几百英镑让他儿子学习小说艺术——是的,小说艺术,指导者是一位不太有那种艺术才华的教授。你想到这一点时,它的确是一个惊人的事实,一个颇有意味的事实。不错,饥饿并不一定使优秀的文学作品产生;但是对于这些富贵的作家们你会感到不安。对于两、三个多少有点良心和远见的人,我希望他们遭遇不幸——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他们会因此在街上无朋无友。他们也许会消失。不过将这种可能性,与他们目前几乎是确定无疑的前途——即灵魂的脂肪变性[ “脂肪变性”(fatty degeneration)是医学术语。“变性”也包括“恶化、退化”的意思。此处为喻指。]相比较吧。难道我的希望是不可接受的吗?
昨天我站在那儿观看壮丽的落日时想到这点,它使我回忆起三十年前伦敦那个秋天的落日。我似乎觉得,以后我所看到的任何落日都不如它们灿烂。事情发生在也是这样傍晚,我当时在切尔西的河边无所事事,只是感到饥饿,并且想到在次日早晨来临前我会饿得更加厉害。我徘徊在巴特西桥上,那是一座独特的老木桥,西边的天空把我给深深吸引住了。半小时后我急忙赶回了家。我坐下,把所见到的描写下来,然后马上把它送到一家晚报,令我惊讶的是《在巴特西桥上》这篇文章次日就发表了。我对写的那篇小文章多么得意啊!我不太想再见到它了,因为那时我就认为它写得如此好,并肯定它现在会让我感到不快的。不过,我写它因为乐意这样做,也同样因为自己饥饿。它让我挣到的几个几尼[ 英国的旧金币,值一镑一先令。],和我任何时候挣到的钱所发出的响声是一样令人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