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止一次看见有人提出,出版《安东尼·特罗洛普[ 安东尼·特罗洛普(1815-1882),英国小说家,以《养老院院长》和《巴塞特寺院》等著名。他大多在早餐前写作,每小时固定为一千字。作者对特罗洛普的创作持否定态度,明白这点就不难理解此段文字。]自传》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他去世后不久他及其作品即被人们忽略了;我不知是否真有其事。我愿意相信这点,因为这样一个事实从某个角度上看,对于“愚蠢的大众”是一种荣耀。当然,只是从某个角度上看。特罗洛普的作品所具有的明显的长处,不会因为某人对它是如何创作出来的有怎样的了解,而受到影响。在处于最佳状态时,他是通俗派里的一位令人钦佩的作家,其名声的消失并不意味着最终湮没无闻。像其他每一位有名望的小说家一样,他拥有两类崇拜者——一类人之所以读他的书,是因为他时时显得卓尔不群;另一类是不加区分的大众,他们从他身上得到了不相上下的娱乐。但是想到如下情况会是令人满足的:“愚蠢的大众”在其隐秘的机体什么地方,确实被自传机械的方式所揭示的情况给得罪了——这些方式对于更加明智地阅读它的人,要么使此部自传令人厌恶,要么又不无趣味。一个人把表放在眼前,每十五分钟写出完全一样多的字来——你由此想像到,如此情景甚至会令人不快地萦绕着穆迪书店最可靠的订户的思想,这情景还会出现在他(或她)与放在柜台上的特罗洛普的任何作品之间。
这一令人惊奇的事,被极其嘲弄地突然提到至此无辜的公众面前。在那个幸运的时候(似乎已是很久以前了),普通读者看到的文学新闻大多涉及文学作品,有着那个词[ 即“文学新闻”一词。]意的好名声;而不像现在,所涉及的是“文学”的制造加工和“文学”市场的浮沉。特罗洛普自己就说,他曾怎样使期刊的编辑吃惊,那位编辑想让他写一个系列,他问应该写出多少千字来。这样一件轶事的确体现了往日的特点。从那以后,读者对于“文学”方式所揭示的东西便逐渐习惯,任何那样的事情都不会使他们吃惊了。如今产生出一个新闻学派,它似乎有意给自己定了一项任务,就是贬低作家职业和与之相关的一切。这些恶毒的小文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打字员),发现烦躁不安的时代的作家们太易于接受他们唯利是图的建议了。是的,是的,我像任何人一样明白,作者与出版者的关系需要改革。有谁比我更清楚,你的代表性作家在面对你的代表性出版商时,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处于可笑的不利地位?这样的不公正为何不应通过某种办法得到纠正呢?这无论在事情的本质上和礼仪上,都找不到任何理由。一种像特罗洛普身上所具有的巨大的、狂叫的和天生的兽性,会光明正大地坚持自己立场,无论如何要强求得到其作品所创下的利润中可以接受的份额。一个像狄更斯[ 狄更斯(1812-1870),英国著名现实主义小说家。]那样头脑机灵、精力充沛和善于交易的人——他有一位忠实的律师朋友帮助——甚至能够做得更好,有时比自己的出版商的收益都多,从而使自古以来的不公平现象得到纠正。可是请问,夏洛特·勃朗特[ 夏洛特·勃朗特(1816-1855),英国女小说家,其代表作为《简·爱》。]又怎么样呢?想想她那阴郁艰难的生活吧,假如她于后来的岁月里,在同样的时间内得到——咱们就说出版商从她的书中赚到的三分之一吧,那么她的生活将是多么光明啊。我对这一切无不了解。唉!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我同样憎恶和讨厌各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卑鄙与庸俗,它们作为这新秩序的结果,正**着我们的文学生活。在这样的氛围中,要看到优秀伟大的图书如何再次产生是不容易的。也许可以指望,大众将再次以某种方式产生反感?——那种沿街叫卖的小贩的“文学”新闻之市场,哪一天将会萧条下去?
狄更斯,噢,在此也有一种对文学方式的揭示。福斯特[ 福斯特(1812-1876),英国传记作家和批评家。]不是让所有人知道了狄更斯的作品是如何写出来的,以及他是如何为其出版讨价还价的吗?广大的公众想象着他坐在书桌旁,了解到他在那儿坐了多久,并得知如果不在眼前放上一些小装饰品他就无法写下去,以及蓝墨水和鹅毛笔是他写作不可缺少的东西。这一切情况曾经让某个读者所怀有的忠心变得冷却吗?一方面是狄更斯坐在那儿写流行小说的某一章,另一方面是题材宽广的特罗洛普每十五分钟要写出那么多字来,两者的情景确实不同。我们知道,特罗洛普在他的回忆中所用的语调和方式有损于他自己,不过那种语调和方式表明其头脑和本性更逊色一些。而狄更斯——他在极力为增加已绰绰有余的财富(不是为他自己)中死去,那是他那个时代和阶级的恶劣影响所致——却在用艺术的率真和热情进行创作,这样的率真和热情特罗洛普甚至是没有的。他当然要有条不紊,任何长篇小说缺少有条不紊的系统创作都无法产生;不过我们知道,对他而言根本不存在规定每小时写出许多字来。他创作时的情景从他写的一些信中可以看出,那是文学史上最令人鼓舞振奋的情景之一。在能够理解的人所怀有的爱与崇敬中,那样的情景为**狄更斯的地位已经并将永远起到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