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英吉利海峡吹来一阵风,同时下起了小阵雨,如泡沫一般的雾气向山上弥漫而去,我因此整天都闭门不出。但我一刻也没有发呆或闲着;此刻,在海煤[ 又译“海运煤”,一种说法是受到海水冲击、在海边发现的煤。]的炭火快要熄灭时,我觉得自己享受到怎样的舒心与宁静,以致非要在睡觉前写一写不可。
像今天这样的天气,我们当然应该能够对付,并在与它的抗争中找到乐趣。对于身体健康、心灵平静的人,根本没有坏天气这样的事。每一片天空都有它的美,而鞭打着我们的血脉的风暴只会使其跳动得更有活力。我记得曾有一时,我会满怀喜悦地到外面风吹雨打的路上去漫步;如今,我也许就会用生命为那样的尝试付出代价。我因此更加珍惜这美好的四墙所给予的庇护,珍惜这诚实可靠的创造性劳动,它使得我的门窗能够抵御袭来的大风。在整个英国这个舒适之乡,没有那间屋子比我坐着的这间更舒适了。从“舒适”这个词美好古老的意义上讲,这屋子是令人舒适的,它带给心灵的安慰并不少于带给身体的安慰。并且只有在冬天的夜里,它看起来才最家常不过了,最像个给人庇护的地方。
我第一年在这里过冬时,就设法烧木柴,事先即为此准备好了火炉。但那是一个错误。在一间小屋里你是不能很好地燃烧木头的,要么因为需要不断地加以照料,使火势保持大小适度,否则如果燃得过大屋子就会太热。炉火是一种令人愉悦的东西,一种同伴和灵感。假如我的屋子让某种可怜的热水管或热空气这样的现代发明物弄得暖暖的,它对于我,会像那焕发出美丽红光的炉火一样吗?——这样的火炉,如果我坐在那儿凝视着它,便会变成许许多多的奇迹。让科学尽可能温暖住在公寓和旅店里的、被上天遗弃的居民吧,倘若我不得不选择,那么我宁愿像个意大利人那样坐着,把自己裹在大衣里,用一把钥匙轻轻拨动火盆木炭银灰色的表面。有人说我们正在烧掉所有的煤炭,造成恶劣的浪费。我为此遗憾,但我无法因而让也许是自己生命的最后一个冬天变得毫无趣味。在家中的炉里可能是浪费,但这种恶劣的情况处处存在——太明显了,不需要指出来。在制作炉子方面,想尽一切办法运用我们的常识吧。仁慈的煤炭散发出的热,有一半以上竟然都从烟囱里跑掉了,可却没有谁想要得到它。还是坚持用敞开的炉火吧,正像你坚持用英国任何其他最好的东西一样。因为按照自然发展规律,它终有一天会成为过去(就像许多生活中其余值得拥有的东西)——难道这还不是一个应该尽可能长久地享受的理由吗?人类不久将会从药丸中获取营养。当我坐下来享用一大块动物的腿肉时,那种幸运的经济所提供的预见并没使我受到任何谴责。
瞧,炉火与罩子里的灯多么友好地相处在一起,在给屋子带来光明和温暖中两者都扮演着类似的角色。炉火发出呜呜声并轻轻爆裂时,我的灯在油流到灯芯之际,也偶尔发出一点汩汩声,于是我便习惯地高兴起来。另有一个声音与它们的融合在一起,那便是时钟温和的嘀嗒声。我无法忍受有一种吵个不停的小钟,它像高烧中的脉搏一般砰砰作响,只适合于放在股票经纪人的办公室。我的钟非常舒缓地嘀嗒嘀嗒着,仿佛它和我一样在享受每一分钟。它敲响整点时,那轻柔的声音如银铃般悦耳,毫无悲愁地告诉我生命中的另一小时计算出来了,又一个宝贵的小时——
“它永远不属于我们了,却还视为我们所有。”[ 原文为拉丁语,引自罗马诗人马提雅尔(Marcial)的警句诗。]
在把灯熄灭之后,我走到门口,这时我总要回头看看。我的屋子在燃到最后的煤块的火光里,多么舒适迷人,我真不想轻易离开。暖暖的红光反射到光亮的木头上,椅子上,书桌上,书架上,并从某一部装帧堂皇的书的金色标题上反射过来。它不是照亮了这幅画面,就是将那一幅的阴暗驱散。我能想象出,犹如在某个童话故事中一样,那一本本书的确只等待着我离去,以便它们开始聊起来。一点小小的火舌从行将熄灭的灰烬中亮了一下,阴影移动到天花板和墙上。我十分满足地出了一口气,走上前去,轻轻把门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