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后我沿着大路散步,忽然想到伦敦的那些街道,于是突发奇想,希望自己到那儿去。我好像看见闪亮的店铺正面,一条湿湿的人行道显现出的黄光,匆忙的人们,出租马车,公共汽车——我希望自己置身于这一切。
除了我希望自己再度年轻外,还会意味着什么呢?我经常突然想象到伦敦的某一条街道,它也许是最沉闷丑陋的,会一时让我产生乡愁来。我想到的常常是伊斯林顿大街,至少已有二十年我没见到它了。你会说,在所有伦敦的大街中,任何一条想象起来都同样有吸引力。可我就是想象自己在那儿漫步——踏着青年人敏捷轻盈的步伐,而魅力当然就在于此。我看见自己在孤独中工作了漫长的一天后,从寄宿的地方走出去。对于天气我全不在乎。下雨,刮风,起雾,那有什么关系呢!我的肺里充满了清新的空气,血液快速地循环着。我感到了自己肌肉的力量,在我走过的坚硬的石头上获得一种乐趣。或许我兜里有钱。我要去剧院,然后晚餐款待一下自己——来点香肠和土豆泥,再来一品脱泡沫多多的啤酒。我多么高兴地期待着每一种享受啊!在剧场的正厅后排门口,我会在人群中间晃动着身子,挤来挤去,觉得有趣。什么都不会使我疲劳。夜深了,我会一路走回伊斯林顿,很可能一边唱着歌儿。倒不是因为我幸福——不,我根本不幸福;只是因为我才二十来岁,身体健康而强壮。
在这样一个寒冷潮湿的夜晚,如果让我去一条伦敦的街上,我会感到无聊不安。但在过去那些日子,要是我没弄错的话,我颇宁愿遇到天气不好的时节。实际上,我有着市民的真正本能,他们从人造的环境战胜自然的条件中获得乐趣;从怀有敌意的天空下,热衷于令人眩目、吵闹不休的繁忙生活——而如果在别处,天空便注定要带来令人颤栗的不满了。在这样的时刻,剧院是相当暖和明亮的。每一家店铺都是一个幸福的避难所,在那儿,在柜台后面,站着十分轻松自在的人们,他们侍侯你时会随时和你聊天。晚餐店在许多煤气灯的照耀下显得诱人。小酒店里挤满了个个有钱消费的人。然后传来悦耳的钢琴声——还有什么比这更欢喜的呢!
我好不容易才相信自己真有这样的感觉。不过,如果生活不是以某种方式让我觉得还是可以的,我又怎么度过了那许多年呢?人有一种适应贫困的非凡能力。即使我现在被抛回到污秽的伦敦,除了在那儿居住、工作外别无他法,难道我就不住下来工作了吗?尽管会想到药店,但我想自己是会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