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今天早晨敲响了圣诞节的钟声，把我引了出去。我不过怀着半成熟的意图，穿过温和朦胧的阳光朝城里走去，来到“教堂院子”，逗留片刻后听见首先传来的管风琴声，于是走了进去。自从上次圣诞节我步入英国的教堂以来，我想已过去三十多年了吧。过去的时光和面孔又活在我的记忆里。我看见自己出现在岁月的深渊遥远的另一面——那个自我根本不是我自己，虽然我注意到当时和现在两者之间存在相似之处。那个在另一世界的他，坐下来听见圣诞节福音，要么根本没注意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要么只是像个有着异教血统的人那样在听。他喜欢管风琴的音调，但即便在他那孩子气的头脑中，也能清楚地辨别出乐音与其片面的意图。不仅如此，他还能把文字和思想中悦耳的部分从教条武断的意义中区分开来，只欣赏其中一种，而把另外一种彻底抛弃。“在地上和平同善意归于人”[ 引自《圣经·路加福音》第二章第十四节。]，这句话已经贮存在他智力的宝藏中，不过无疑只是因为其韵律与响亮的声音。在他看来，生活就是一种为了思想与语言的和谐，而进行的半意识的挣扎——他在开始为自己的道路拼搏时，要经过多么声音刺耳、混乱不堪的环境啊！

今天，我听着时根本没有受到异教的影响。那音乐无论管风琴发出的还是体现在字面上的，对于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有意味，那种字面意义并没让我感到什么不安。我只是为自己听从了圣诞钟声的召唤高兴。我坐在影子般的会众当中——不在大教堂里，而在离这儿不远的一座教区小教堂里。我走出去时，吃惊地看到天空阳光温和，脚下的大地显得潮湿。先前我在梦中以为寒冷灰暗的天空会刮风，整个大地上刚下过雪，微微发光。暂时转向一边与死者共处，这是一种虔敬的行为；一个人的圣诞节并非不快地在独自度过——有谁会像他那样如此纵情于其中呢？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也不愿成为一个使人高兴的同伴。最好听听那些长期沉默的声音，对只有我才能记住的快乐事情露出微笑。在我长到尚不足以能理解的时候，我便在炉火边听人朗读《纪念诗》[ 英国诗人丁尼生的一首诗。]中圣诞节的那些诗节。今晚我取下了这本书，于是很久以前的声音再次向我读起来——任何别的声音都没这么读过，那声音教我懂得了诗歌，那声音只是向我讲述美好而崇高的事情。我现在还如此喜欢这过去的声音，无论生者的口舌发出的声音在其他时刻多么受人欢迎，难道我会让那些声调被它压制下去吗？我忠实地保卫着自己这圣诞节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