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我啊，从小就没见过我姥爷，跟你一样我是家家带大的，我也很喜欢我家家...”外公跟我讲道。

外公是一名退休的**教师，自我记事起，他就喜欢骑着自行车带我到处跑，要么就在下班之后给我带好吃的回来。记忆里他总是穿着黑色大衣，里面穿着毛衣背心，温文尔雅，总之是一副读书人的样子。

他总喜欢冲我笑。

他还喜欢和我讲故事，他的故事里总是脱离不开他的外婆。他说那是他一生中最疼爱他的人，在他的记忆之中，外婆就是经常叫他起床上学的人。“可惜啊，她命不好...”

一

她叫李吉梅。

她年轻的时候手工特别好，那个时候她是整个村里手最巧的女人为人也和**，邻里都很受喜爱。她总是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的，面容里都是祥和，哪怕穿着都是补丁的衣服也很干净。她总是喜欢静静地坐在门**鞋子，等待丈夫的归来...

她的丈夫是村里力气最大的男人，平时就**力气帮人搬搬东西，挣得也不算太多，但好歹生活算是过得去，相**而言他们是村里过得**较好的一家，毕竟还有好多人没有饭吃...

他们还有一对可爱的儿女。人人都说，那是她命好，上天给她的福报...可是好景不长，在那个纷乱的年代，家庭是经不起动摇的...

二

1937年，冬。

外面的世界很乱，很冷。

而她家也不太平，因为她的男人生病倒下了，大夫说是风寒引起的肺痨...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于是她硬是抗起家里所有的重活...

这天她上了集市，不过和往常不一样的是，她没有精心打扮过，几屡发丝在她憔悴的面颊上随意的坠着，篓子里装的是她在好多个夜里挑起灯做的几双棉鞋，她觉得应该是能买个好价钱的，因为她的手艺从来不差。她小心翼翼的护着篓子，手上都是粗活留下的灰尘和伤疤，脸却干净的很，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

她谨慎地盯着平**里都很热闹的集市，这次却和往常不一样了，因为这里遍地都是濒临饿死的人，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带着孩子的女人...那些人的眼里都是渴求...

她怯怯地望着四周过往的人们...

迎面来了一个穿长褂的中年男人，踩着皮鞋，顶着帽子，衣着很是整洁，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和他衣服不太搭配的麻布袋，低头小跑着。她眼前一亮，跑过去拦住来人，小心地试探着:

“买鞋吗老爷？”

“不要不要！”

“很便宜很耐穿的我亲自——”

“说了不要不要！饭都快吃不上了还买鞋？走开！”那人一把把她推开，啐了一口，愤愤离去...

她的头发又被风吹了起来，她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恍惚之中突然身后有人拍了她的肩，她惊一下，回头一看，居然是村里的邻居。

“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你家里出事了！”

她瞬间好像预感到了什么，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抱着篓子就往回拼命地跑，嘴里一直再说着“等等我，再等等我...”

...

三

刚跑到家门口，发现家门口站了好几个邻居。屋子里都是孩子的哭声...

“**是命苦啊，以后可怎么办啊？”

“还有两个孩子呢，平时那么好的一个人，老天怎么就这么不长眼啊？”

“好好的一家，怎么就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门口的几个女人小声地讨论着。

“发生了什么事情？孩子为什么会哭？”她不可置信地问道。

“吉梅啊，你以后可要坚强啊，你男人他...”话还没说完女人就开始抽泣...

“他怎么了？嫂子你倒是说呀！”她拼命地摇晃着嫂子的肩膀，众人都把她拦住。

“我就出门卖个鞋，换几口饭吃我出门还没一会儿，上午他还好好的说等我回来给他换药，我...你怎么就这样把我和孩子们丢下啊...我可怎么活啊？”她跪在地上捂着脸抽泣着，两个孩子也从屋里跑出来，三人抱到一起，众人抱手哀叹着...

四

1946年，春。

“妈，今儿我出去的时候别人给我撮合了一个对象，就是那个李大哥...”年轻的少女刚跑进屋里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跑出来对门口缝着鞋子的老人说道。

李吉梅缓缓抬起头，露出浅浅的笑意，彼时的她已经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她眯着眼望着女儿：“哦？小李倒是手艺挺多的。嘶——”

“呀！不是让你看不清楚就别做鞋吗？！”女儿皱眉责备着。

“多大点儿事儿啊，妈都做了小半辈子了哩！”李吉梅眯眼笑道。“多做几双给你送到婆家去，小李的为人可**是好啊，家里的老婆也没怠慢人家，只是快四十了还没个孩子，你嫁过去好歹也不会吃亏，妈命不好啊，不过也快盼出头咯！”

小李便是我的太爷，听闻其年轻的时候为人豪爽，见**不欺，专爱做打抱不平与说事解交，人送号“松柏”，要说他一生唯一不好的事情，那便是他有两个老婆。大老婆天生不聪明，又有眼疾，我太爷不**心，于是就养着她，毫无怠慢，直到后来面对阶级斗争也没抛弃她...

五

几年之后。

春，国名**退据**，四处抓青年男人当兵...

“哎哟，李大婶！你儿子出事儿了！国名**抓兵，半路上他跑回来了！被枪打死了！”

“啊？你别唬我，他还没结婚呢！他们是要去**的！怎么可能跑呢？他怎么要跑呢？他在哪？你带我去！”李吉梅扔下手里的鞋子，拉着来人，直径往外走，却被众人拦住。

此时女儿跑了回来，抱着母亲，一起哭了起来...

众人皆窃窃哀叹：“李大婶是**的命不好啊，中年丧夫晚年丧子...”

...

六

后来，她就一直跟着女儿一起生活，只是不做鞋了，因为她哭的太多，眼睛看不清了...

后来，我外公慢慢长大，她一直带着他，叫他上学起床...

后来，时间让她逐渐淡去痛苦，以至于云淡风轻的和外孙说“我年轻的时候啊命不好...”

经年之后，她去世了，带着一生的苦终于安详地离去...

在众人哭泣之中，只听见有人讨论道：“这老人也是可怜，命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