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比莎从桌子上站起来,几番尝试后终于把画像中的祖父转到脸对着墙了 。
一个月后所有的仆人们,包括管家,所有的园丁,还有麦克古烈都离开了这座宅子。奥普朗普夫人单独留了下来——首先她比较矮胖,不太适应新的环境,还有,她也不在意工资的多少。汤姆派佩,他的母亲住在村里,他要在屋里睡觉。但他很懒。
就从这一刻起,金艾佩丝活泼多了。整个斯通利宅子现在都显得空荡荡的,马车房可能是最空荡的地方了。而金艾佩丝比以前活泼了很多,尽管她不想显得自私表现出来,但她比从前快乐了不知多少倍。
有时她会踩着椅子去看墙上挂着的画像,画像上已结满蛛网。澳普朗普夫人专门煮饭,她长时间坐在厨房里的椅子上,几乎成了这个屋子里最笨重的一样家具。其他事情都落到金艾佩丝的身上。她像奴隶一样从早干到晚。为了干得快乐点,她学着吹点口哨。金艾佩丝从不喜欢奴隶,不是因为那些人是奴隶,而是因为尤飞梅和坦比莎总认为不应该和奴隶说话。现在她也不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天性了,再不像以前那样了。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弄得乱糟糟的了,屋子里一共只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经常陪伴她的不是那些同伴,而是老鼠和秋天的蜂王。她会在以前从未到过的屋子里走动,也会从窗子那里看看以前从未看过的景色。有时她还是会发呆,但时间短的可怜。
屋子的外面,风和鸟儿会从野外带些种子过来,两个夏天过后就长满了各种野花。野兔在窗户下享用它们的早晚餐,松鼠在那里采摘着坚果,小老鼠蹦跳着跑来跑去,好像很开心。还有数不清的鸟。这太奇怪了,如此开心;简直乐不可支,在姐姐们面前她都有点不好意思。
坦比莎和尤飞梅——最初看起来是多么的无所畏惧——已经像秋天被霜打过的花儿,弯了下去。她们把自己封闭起来,就像鸟笼中的鸟儿一样。从窗子那里几乎都看不到她们的身影。只有星期天她们才会出来。尤飞梅经常就躺在床上。金艾佩丝看到坦比莎毫无胃口的抿着稀饭,好像吃的是**教徒最难吃的饭点,简直就像一把刀插在自己的心口上。金艾佩丝却从不敢去安慰她,让她振作起来。
这种情况下如果让露西来陪自己的话就显得太不公平了。她会等待时机的,有的是时间。然而,尽管这样,露西却像一个真正的精灵,无处不在。有时从窗口看去,她那张非常温柔的脸微笑着就在那里。
多年过去了,三姐妹越来越老了,斯通利宅子也变得越来越陈旧了。墙,栅栏,马厩,鸡圈,猪圈都慢慢变成废墟了。三姐妹吃饭时也几乎不说话。
后来尤飞梅真的病倒了;金艾佩丝的生活完全乱了套。她再也没时间靠一会儿窗子或躺在床上看书。尤飞梅的卧室在三楼,金艾佩丝每天爬着长长的楼梯,腿累得苦不堪言。坦比莎就坐在窗子边编织——把那些烂了的披肩和袜子重新织一遍,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金艾佩丝很少能够睡觉。她就坐在尤飞梅房间里的椅子上,偶尔打个盹,就像饥饿的狗偶尔抢到屠夫的一小块肉。
听起来不是尤飞梅平时的声音,比平时要快得多,就像羊子和羊羔跑过大门的声音。窗子上看出天开始亮了。尤飞梅坐在床上——几个星期以来她都没法做到的一件事。她问金艾佩丝站在床头的那个小孩是谁。
尤飞梅说的是“一个直发的漂亮的小孩,手上拿着盛开的金雀花。我能闻到味道。她先看着我并一直对我笑,然后又转向你。你没有看到吗,艾佩丝?叫她走开。我好害怕那样子。叫她马上走开。”
金艾佩丝啰嗦着,冷得赛过冬天壳里的蜗牛。那人一定是露西,却没有看见她。她怎么让露西离开呢?
她匆忙走到尤飞梅身边,牵着她的手。“你在做梦,尤飞梅。我什么也没有看见啊。那么好的一个梦,为什么要赶走它呢?”
“不,”尤飞梅用一种奇怪的,低沉而清楚的声音说道。“那不是梦。你在骗我,艾佩丝。把她赶走!”
“请你,请你,不要再去想了。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怎么,听起来有点像露西——那个愚蠢的故事;你还记得?我都好久没见过她了。你还在生病,我怎么能去见她。”
眼睑轻轻地闭上了,但尤飞梅还紧紧抓住金艾佩丝的劳作之后粗糙的手。“不要紧,”她小声说道,“如果就那些的话。我愿意你把她留下来,艾佩丝。挨我紧点。最要紧的是,我们,比以前更快乐了!”
“哦,尤飞梅,你真的那样想吗?”金艾佩丝更近地看着她。
“是啊,”尤飞梅说道,“这里有那么多的空气——一个不同的地方了。我希望你的朋友想来就来。这儿有的是地方!”
说完这些,她又缩回到枕头上,仿佛睡着了。
有天早晨,“亲爱的,”她突然说道,好像刚刚说了很多话, “我们要一路回家。”
“尤飞梅,请不要说这些。” 金艾佩丝轻轻说道。
“不是吗?”尤飞梅说道。“就是。她还大声嘲笑我。”
老友中没人知道尤飞梅什么时候去世的,只有门泽斯医生和他的妹妹来参加了葬礼。虽然金艾佩丝认为她可以把屋里的事都做好,也能照看好坦比莎,然而他们劝说她那是不可能的。于是在一个炽热的早晨,送了一份小礼物给汤姆之后,然后趴在奥普锐普的肩上哭了一阵,金艾佩丝和坦比莎上了一辆马车,那天晚上,她们到了离斯通利宅子几百英里外的一个地方。
金艾佩丝没有想过生活是如此多变。好像她被连根拔起了似的。坦比莎有时会到金艾佩丝的房间里,久久地坐在窗子边,看着海边方形石头砌成的港口,不过这种时刻很少。
年复一年的过去了。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了——就像那神话中的小猫一样——她要走一趟,而且必须一个人去...
一个秋天的下午,五点左右,长长的身影落在废弃花园的草地上,金艾佩丝回到了斯通利宅子。她站在荒废的墙边,旁边是干涸的水池,以前里边有浅浅的水。喷泉早已不再有水了。大房子的窗子不再是醒目的样子,污浊不堪,空空如也。
金艾佩丝,佝偻着腰,站在那儿,吮**这寂静的场景,就像干透的海绵吸取着海水一样。站了一会,她决定再进去一点看看。穿过花园里那些野草,穿过廊柱,然后透过昏暗的窗户,她看到饭厅的墙上已经空无一物。祖父的画像面朝上掉在地上,一定是挂像的绳子逐渐磨损了。
她很难过。她想进去把祖父的画像重新挂起来。然而门锁已经锈死了,矮的窗子也被关死了。天开始暗了下来,她又站在那冰冷而污浊不堪的水池边。此刻她独自一人,过去的生活好像完全消失了,就像梦一样,只留下她的身体还在夜色下。这是八十岁的金艾佩丝身上发生的最奇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