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时地会有一棵佝偻着枝干的荆棘树进入眼帘,偶或还有冬青树。爱丽丝早就听说冬青树长满了刺,这样就没有动物会吃掉他们的嫩枝,损伤他们的叶子。但这些树却怪怪的,刺不知到哪去了;然而山楂树,尽管他们一身翠绿,上面布满密集的嫩芽,形状却几乎是扭曲的,就像还是幼苗的时候,淘气的男孩给他们打了结似的。空气是多么清新啊。那般清新的空气,高树下寂静的小道和头顶上蓝色的天空让她的心轻松了不少,就在教母几乎从她脑海里消失掉的时候,突然间,树林里一节车厢映入眼帘。
然而那并不是一节车厢而已,而是一辆由两匹**白色的马拉着的马车。硕大的车厢上朱红色和黄色的漆已经斑驳不清了,穿着深红色制服的马车夫坐在座驾上,旁边还有一个男仆。让人惊异的是,马车悄无声息地沿着弧形的道路移动着,两边是丛生的青苔和野草,马车几乎掩没在这片绿色当中了。爱丽丝察觉到它越来越近了,她连忙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栎树旁,紧贴着长满褶皱的树干旁。这一定是教母的马车。这一定是她与世隔绝生活中的一次日常驾驶。然而并非如她所想;马车靠近了,她只瞧到了里面的褪色的红色摩洛哥装饰,车子就驶过去了。只留下了马车夫和仆人在遮光板下的背影——满是粉尘的头发,和戴有帽徽的帽子。
这些不寻常的情景,让爱丽丝现在满脑疑虑。她蹑手蹑脚从她的藏身之处出来,赶紧往前走。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赶紧结束这场旅途??。现在,终于,房子出现在了眼前。修剪过的光秃秃的小绿草坡上,有黑黑的矮墙和倾斜的灰色烟囱。右边是个平静的池子,像个巨大的镜子,周围树木环绕。再后面是一片平缓的青山。
爱丽丝又停在了一棵巨大的灰色树干后面,以便看得更仔细些,这样她也不会被窗户里的视线窥探到。这棵树看起来好像已经很老了,就像块巨大而沉重的石头,不知不觉地随着时间沉入地面。这里没有一丛丛的灌木,也没有野花,只有些雏菊的粉末和一些黄色的蒲公英。
通往那低矮门廊入口的鲜有人走的小路旁,全是些绿色的草地和树木。 “还好,”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幸好我不在这里生活,那就已经不错了——即便我是一千零一个不在这里生活的人!”她挺直了身子,瞄了一下她的鞋子,把系有丝带的草帽轻轻扶了一下,心中瞬间充满了无限力量,继续往前走去。
随着她轻轻一拉挂在门廊处的铁门铃,顿了一下,里边晦涩的铃声响了起来。有什么在回应着,“唉,唉!”接着又陷入了沉默。爱丽丝看着那巨大的铁扣环,再也没有勇气去按它了。
门最后毫无声息地打开了,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里边站着的,并不是一个穿戴整齐的友好的女仆,而是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老人,他淡灰色的眼睛注视着她,仿佛在看玻璃盒子里的一只毛绒绒的小鸟。要么是他的身形已经萎缩了,要么就是穿了别人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
“我是爱丽丝切尼小姐——爱丽丝切尼,”她说,“我想我的曾曾......祖母切尼小姐正等着我呢,当然,如果她身体还好的话。”她一口气倒出了这些话,教母的老管家盯着她,思索着她的这几句话。
“请进来吧,”最后他说,“切尼小姐吩咐我,让我好好待你。她希望可以马上见到你。”然后他率先领路,爱丽丝跟在他后面,穿过了宽宽的大厅,里边的光线来自绿色的,石头边框的窗户,窗户显得比一般的稍低一些。大厅的一边放着面罩扬起的发亮的盔甲套。那些曾经在面罩后面熠熠生辉的的眼睛如今已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是一片暗淡。匆忙瞥了一眼两侧,爱丽丝把目光聚在了老管家有点驼的背上。上了**溜光的阶梯,到了一幅悬挂着的织锦下面,管家继续带她往前走,最后到了走廊的尽头,他把她领进了应该是教母客厅的一个地方。管家鞠了一躬便离开了。爱丽丝长长地吸了口气,然后,便解开自己灰色丝质手套的一颗扣子,又把它扣了起来,她坐到了靠门边一把椅子的边沿上。
这是一个较长但屋顶不高,也不宽敞的房间,天花板上镶嵌有某种东西,墙壁上还安有装饰板,爱丽丝从未见过这样的家具。尽管内心怯弱得要命,但一想到母亲的纱质的粉色小客厅,与之相比,她几乎要放声笑起来。
像在自己家一样!为什么,这里的任何一个大柜子都让她想藏起来,就像 《槲寄生树枝》里的那个小可怜。至于那挂着的褪色框架里的肖像,虽然她立马明白了那必定是这里的‘老主人',他们看起来如此庄严,她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有看起来那么奇怪不友好的人类。并不是说他们的衣服——他们的肚兜,他们开衩紧身上衣和宽天鹅绒帽子,而是他们的脸。女士们有高秃的额头和尖细的手指,还有大拇指环,男人们则是一脸的阴郁严厉和愤懑。
“啊!无名女士!”他们似乎在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唯一一个例外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的肖像。金色的头发藏在精致的帽子下;一下项圈垂在她的胸前;淡黄色的连衣裙紧贴着腰部。这幅画的线条是如此细致,水粉的色彩淡淡的,很难在在纸上染上色。而那双眼睛,目光穿过低矮的房间,凝视着爱丽丝。半嘲讽半认真的微笑。你看,我是如此可爱,这画似乎有这样的暗示,但又立马消失不见!爱丽丝从来没见过这么妖艳的脸,但她不得不承认它似乎和自己有着一些相似之处。她也说不出来为什么这会让她恢复了一点信心。尽管如此,她对着这幅画回以一个笑容,似乎在说,‘好吧,亲爱的,我会记住你的,无论发生什么事。’
时间过得真慢,大房子里没有一点声音,脚步声也没有。后来屋子另一头的门轻轻打开了,深深的窗户后透出绿色的光,一个人影出现了,爱丽丝知道是谁进来了。
她轻轻地倚靠在领爱丽丝进屋子的老管家一旁。两个人如同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进了屋子;接下来另一位男仆为主人端上了一把椅子。就这片刻,老太太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爱丽丝看。 这位老太太以前一定和爱丽丝差不多高,但现在她萎缩得几乎如同一个小孩那般摸样,小脑袋倔强地立在窄窄的肩膀上 ,就像 她家门口那孤单的石鸟耸起的翅膀一样。
“噢,是你吗,我亲爱的?”声音带着哭腔,但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爱丽丝以为是她的幻觉。
“我是说,是你吗,亲爱的?”她重复一遍。这下没问题了。爱丽丝鼓起勇气踏出一步,身下的膝盖在瑟瑟发抖。老太太摸索着伸出了手——萎缩的手指关节像鸟冰冷的爪子
爱丽丝犹豫了一下。可怕的一刻最终来临了。她向前一步,向老太太行了鞠膝礼,然后把把冰冷的手指举到自己唇前。
“我想说的是。”她说道。当她和母亲再见面时,她向母亲倾诉, “妈妈,如果那是教皇,我想我应该吻他的脚趾。我真的会那样做。”
然而,爱丽丝的教母在礼节上却是做得非常不错的。事实上,爱丽丝觉得那是一个皱巴巴的笑容,的确是那样,透过那满布皱褶的脸庞。她那橡树形的脑袋上是一个高高的银色花边帽子,和她穿的礼服很般配;她的手腕藏在了丝绸手套里。她是如此瘦小,爱丽丝不得不弯曲她的手指。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就像一个大娃娃坐在那里,还是一个了不起的玩偶,会发出声音,有思想,感觉,能运动,简直超出了任何设计者们最疯狂的幻想。干瘪面容上,一双幽蓝苍白的眼睛忘我地一直注视着爱丽丝,管家和男仆低着头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的女主人。然后,似乎有什么暗号似的,他们都鞠躬然后就退下去了。
“坐下吧,亲爱的,”他们撤下去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压抑的沉默。爱丽丝凝视着老太太,那像半透明的玻璃似的眼睛仍然盯着自己,鸟一样的手优雅地放在大腿上的方形的花边手帕上。爱丽丝变得越来越热。“这个老房子真漂亮啊,我的祖母,“她突然脱口而出。“那些树也很棒!”
但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切尼小姐听到了她说的话。爱丽丝不禁想到,可能由于某种原因,老太太并不赞成她的话。
“既然来了,”微小的如水管的声音,“现在,告诉我这么长一段时间你在干嘛呢,你的妈妈怎么样啦?我想,我依稀记得我见到看到她的时候,亲爱的,是她嫁给你父亲不久之后,詹姆斯·比顿先生。”
“比顿先生,我想,是我的曾祖父的名字,曾祖母,“爱丽丝轻声道,”“我父亲的名字,你知道的,是约翰——约翰·切尼。”
“噢,你的曾祖父,是的,”老太太说,“我从来没怎么注意日期。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曾祖母?”爱丽丝回应。
“后来的事,”老太太说,“在这世上?”
可怜的爱丽丝;她完全知道考历史时无法答题咬笔杆那种滋味,而现在老太太的问题,比她曾经遇到的任何问题都更让人难熬。
“你看!”教母(教母是**教中洗礼仪式上为受洗者扮演作保角色的女性;本文中也即爱丽丝说到的曾祖母)继续说。“我听过他们做的那些美妙的事,可是当我问那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也没有人能回答。你有坐过蒸汽火车旅行过吗?那种大火车头。”
“今天下午我就是坐那个来的,曾祖母。”
“啊,我看到你的脸颊有点红。一定是因为那讨厌的烟。”
爱丽丝笑了。“不是,谢谢你的关心,”她温和地说。
“噢,维多利亚女王(1819-1901 1837即位为英国国王,在位最长<63年>的国王)怎么样啦?老太太说,“她还活着吗?”
“哦,是的,曾祖母。是这样,今年恰好是她六十岁的大寿呢。”
“嗯,”老太太说。“六十岁了。乔治三世(1738年-1820年 1760年即位为英国国王)在位六十三年。但他们都随时间消失了。我还记得我亲爱的爸爸参加完了可怜而年轻的爱德华六世(1537年-1553年九岁即位为英国都铎王朝第三任国王,因年幼体弱而亡)的葬礼后,来幼儿园接我的情景。他是宫廷里的人物之一,你知道,当时亨利八世(1491年-1547年英国都铎王朝第二任国王)是国王。那个帅气的小伙子——他的肖像还在——哪个地方呢。”
有那么一会儿,爱丽丝的满脑沉浸在回忆的漩涡里,她在回忆历史书上读过的东西。
但切尼女士一连串的话语几乎没有停过。“你需要明白,我并不是让你坐那些可怕的新发明的蒸汽火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仅仅听我童年的八卦。王子皇后和其他东西一样都会烟消云散。尽管我已经看到了很多变化,但在我看来,世界几乎和从前一样。在我看来报纸也不是一个好东西。当我还是个小女孩时,我们不需要任何东西也能做得很好,甚至在艾迪生先生的时代,每周有两份小张的报纸也足够了。但是,抱怨是毫无用处的。你不应该承担这些责任。我的少女时代也发生过很大的变化。那时候世界还没那么拥挤。到处充满了高贵和美好。是这样的。”她的眼神在这个穿淡黄色礼服的小姑娘上停留了片刻。 “实际上,亲爱的,”她继续说,“我必须告诉你一些事,我希望你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