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称奇的是,这两只奇特的鸟儿后来好像也不怕他了,尽管两只鸟儿所待的草地上这个下雨形成的浅浅的水塘不超过十一步宽。它们用好奇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仿佛想告诉他一些秘密似的,这秘密来自于它们头晚出发时那遥远的故乡;而这好像就将是他们旅程的终点。它们雪白的羽毛贱起的水珠发出不断变化的银色和水晶色,比它们那明亮的眼睛也差不了多少。它们那脚蹼的红色在灰亮的水下显得十分的鲜艳。它们喉咙里发出的微弱的鸣叫虽不如田凫或红雀的甜美,但也轻柔悦耳。
汤姆那古怪的内心又陷入了白日梦的状态,他站在那里——穿着那老式的夹克,帽子扣在短而又弹性的头发上——站在微微吹过然而却刺骨的东风中——这风吹过草地,吹过屋顶,吹过那红砖农场的烟囱…. 那天晚上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他。透过晨光中眼前的情景,那天的场景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之后几天汤姆没有再去看那片草地,这似乎有点不可思议。有几次他朝那个方向走去,还没看到那个农家院子便停了下来。最后他终于回去看了,一直在那待到傍晚,整个情景已经完全变了。风不再是东风了,变成了南风。高高的云层迎立在湛蓝的天空中,如同白雪覆盖的群山。春天的空气充满香甜的味道。树篱笆上的暗黑色的芽已发出了第一片嫩绿色叶子来;画眉在树枝高处歌唱;但山谷里雨水的池塘消失了,已被风和阳光召集到了天空中,只剩下更新更绿的小草。那些鸟儿飞走了….
七月的一天,汤姆去看望他以前的保姆,爱丽斯哈伯德,结婚后她长胖了些,汤姆和她坐在商店后面拥挤的小屋里,透过箱子往街上看,各个箱子里装有绿色的豌豆,土豆,胡萝卜,甘蓝和生菜,还有卷心菜和薄荷,满篮子的醋栗,葡萄干,草莓,最后还有樱桃。爱丽斯给他端来一碟草莓,他开始讲起了自己的经历和一些打算,也说到了新的保姆和老牧师。每次她把拇指和其他手指停放在篮子上稍作歇息时,她便对汤姆说,“上帝啊,你真了不起!”或者“汤姆,你真行。”就那么一霎那,装满水的池塘和那两只鸟的记忆又掠过他的心头,他一下沉默不语了。爱丽斯把那碟草莓和一根蓝白相间的冰激凌拿到他面前,她好奇地瞅着汤姆那瘦削而丑陋的脸庞。
“你在想什么呢?”爱丽斯问到。一位戴着黑色帽子和围巾的老妇人走进了商店,之前她一直在靠近窗子的过道上看水果,爱丽斯便出去问她想买点什么。汤姆看着她们俩;看着土豆被称重,看着薄荷被放到秤上;随后又看到一匹很大的深灰色马经过,驼着一些砖,马背上坐着穿黄褐色衣服的马夫。爱丽斯又回到了小屋子,汤姆把鸟儿和池塘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上帝啊,这真的太奇怪了,汤姆,你真行!”爱丽斯说到。“那天早**到哪去呢?”
汤姆便对她说他去的是墓地。
“汤姆,我亲爱的,你知道,”爱丽斯小声说道,就像害怕别人偷听到一样;“你知道你不应该经常去那里。那对你不好。你经常想的太多了。就像乔说的,你不知道我我有多快乐,汤姆,住在这个小店里,虽然我从不会忘记老牧师和**的善良——但是乔说一个人不应该总去想那些事情。他的意思是不要在继续了。世界怎么能前进呢,他说,如果大家整天都那样萎靡不振的话。你现在看起来比以前更瘦了,虽然可能你是在长——而且还长了不少。”
“但关于鸟儿的事你不觉得有趣吗?”汤姆问道。
“为什么有趣呢?”爱丽斯说。
“它们不是普通的鸟儿阿。我现在都不确定它们到底是不是鸟——我的意思是它们是不是真的鸟,虽然它们好像来自海边。我靠近的时候它们为什么不飞走呢?它们完全看到了我的。你觉得我为什么会一直在想它们呢?”
“上帝保佑!”爱丽斯说。“他问的问题!全都是为什么!全能的汤姆,你就不能改变一下!”
“是的,但为什么要改变呢?”汤姆坚持己见,手里拿着勺子,目光掠过草莓冰激凌看着爱丽斯。
爱丽斯站在桌子的另一边,一只手的指关节放在上面,当她扫视窗外时,蓝色的眼中流露出一阵迷茫,就像汤姆一样,她有时也会无端做起白日梦。“哦,哦,我认为——我认为,”最后她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一直在想它们是因为你没法从脑海里摆脱掉它们。”
“对,”汤姆有点不耐烦的说到;“但我想知道它们为什么不飞走呢?”
“有些事就是这样,”爱丽斯说,“我自己也看过这些鸟。它们当然是真的,汤姆。”她轻轻地笑了起来——“你我为什么总是讨论这鬼鸟的问题呢。有时我站在商店里,看着街道上的人们,看到顾客们走进来——给他们称东西——我都怀疑这些事究竟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我会嫁给乔,还开了这个蔬菜水果店。相信我,汤姆,这都是很自然很正常的事情。”
汤姆好奇地看着她。“那你认为那些鸟儿意味着什么?”
爱丽斯闭上她的蓝眼睛站在那里开始深思这个相同的老问题。“为什么,”她好像在梦中低语,“如果你问我,那就意味你应该出发去远行。那就是鸟儿所意味的事。但我不能说去哪里。”
突然她好像清醒过来,好似从短暂的冥想或梦境当中醒来一样,认真围着他看了一圈,好像他遇到了危险似的。她皱紧眉毛,好像很害怕。“你知道,汤姆,”她严肃地说道,“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曾经弄伤你的手臂,你为什么现在….但生活就是一个谜,对吧?我希望生活是这种方式——虽然乔说我们不应该沉湎于往事——生活应该是一种旅程。应该往前走。”
“往哪走?” 汤姆问道。
“现在不好说,”爱丽斯说到,笑着看着他。“但我相信鸟儿从海上来都能找到它们的路,人就不应该找不到自己的路。”
“你说艾米莉找对了她的路?”汤姆说。
爱丽斯点了点头。“我认为是这样的。”
“我想说,”汤姆说,“我希望他们都能够回来,还有那片水。它们是我生活当中最重要的东西。”
“那也是啊!”爱丽斯看着他,微笑着,他们静静地看着对方。
她说关于他的旅行是完全正确的。刚二十岁多点,汤姆爬上了舷梯,跨进了船里,坐着它飘洋过海,到了异国他乡,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虽然记忆中那些绿色的豌豆,薄荷和最后的樱桃并没有那两只远离家园,迎着三月的寒风栖居在雨水中的两只奇怪的海鸟那般神奇,然而它们每一年的出现都会让爱丽斯想起她和汤姆的那次谈话。实际上她很爱汤姆,汤姆本来就是——尤其在那场不幸之后——她的一个养子。当她听说他要出国的消息时,她就想起了那两只海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