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亲爱的,我曾经跟她面对面相遇过。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是我回家前的最后一天,而那以前的两三次努力都完全没有结果。我现在几乎只要瞥一眼老乔就可以判断出仙女是否在那里。就像你现在瞥我一眼就可以知道我是否在这里一样。我不光是指我的身体和骨头---眼睛、鼻子、靴子,等等,而且还指那个真正的、真实的我。”
“是的。”雷提西亚说道。
“呃,她从来不是。今天晚上,我的心情非常不爽。因为我十分愚蠢地躺在雨后灌木丛下面的地上,所以浑身疼痛,痛苦不堪。每天晚上都久久不能入睡。好像仙女已经舍弃了这块地。好像我所有的计谋、好奇、希望和渴求都化为乌有了。我怒视着老乔,似乎该受责备的是他。真是无聊和愚蠢。”
“而且,我的老朋友朗姆太太不知怎么发现了在她吃晚饭的时候我才悄悄地溜进她的房子。虽然她从来没有责骂我,但还是很容易看出她是不高兴的。而她可以一边用她那张和善的、红红的、苹果饺子般的脸和那双黑眼睛对你微笑,一边用她那舌头对你说出严厉的话。”
“我们学校有一位女老师”雷提西亚叫道,“名叫珍尼斯,就像这个样子。尽管她不是很胖。至少现在还不是。那以后呢?你见过她吗,提姆叔叔?”
“是的,见过---面对面。当时我正穿越位于田野上方一角的杂树林往回走,在一条绿色小道的尽头有两段树篱在那里交汇。我正僵硬地走着,突然觉得浑身发冷。我坚信由于头发直立,我头上的帽子被顶了起来。”
“我甚至无法告诉你她穿的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她四周笼罩着一层迷雾---犹如林中的圆叶风铃草。那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但我清楚地看见了她的脸,因为我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她的双眼是蓝色的,就像柴火火焰中的那种蓝色,尤其是当火里有盐或者火焰来自于一艘装有铜的旧船。她的头发垂在头部的两边,披在狭窄的肩上。此刻世界上别的一切我都完全忘掉了。我独自一人,一个丑陋的、渺小的、笨拙的人类动物似乎在观察梦境,观察那双奇怪而神秘的眼睛。”
“我们都一动不动地站着,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表明她认识我、责备我或害怕我。然而当我看过去的时候---我怎么才能描述它呢?---在她眼中确实产生了微弱而遥远的变化。好像当你在某个夏日的夜晚从窗户或悬崖边上看大海的时候,一群远方的海鸟将从蓝天中出现过后又消失在蓝天里一样。我们这些可怜的凡人只会用眼睛来笑---可那比只会用嘴唇来笑要好得多。但不是那样。她就是这样冲我微笑的。就像阶梯上的天使们朝把头放在石头上睡觉的雅各布微笑的方式一样。我怀疑她们是否经常微笑。它在我心里告诉我她对我并无敌意,她在恳求我不要再到她藏身处附近去烦扰她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做些什么,她有多孤单,她平时在哪里,和谁在一起,这些我都说不出来。她对我说的全部内容就是她不想伤害我,但是求我不要再去监视或观看她了。毕竟,我有什么权利这么做?然后,她就走了。”
“啊,走了!”雷提西亚说道,突然埋下她的头。
“你知道,夜晚在树林里藏身是很容易的,而且地里的树篱又很密。是的,她走了,亲爱的,打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也没见过任何像她的东西···但是,我已经说过,”波尔索夫老先生补充道,“你不能称之为故事。”他像早晨飞出来的猫头鹰一样对小侄女眨眨眼。雷提西亚沉默了一会儿。
“我就是要称之为故事,提姆叔叔,”她终于说道,“啊,我多希望···算了,说了也没用。但是后来那个老乔怎么样了,提姆叔叔?”
“啊,老乔!他这个老家伙!其实我从来没有忘记那个晚上。多年以后---那时我一定已经长成一个年轻人了---大概二十岁左右吧---我又到我的老朋友朗姆太太家住了一两晚上。哎呀,她也老了。无疑她的厨师也老了。但仅此而已,其它没什么变化。我独自进行的第一次散步就是到树林下边的地里去,而且大约是日落时分。你会相信吗?老乔还在他原来的位置,虽然他那年夏天看守的大麦现在已经远远超过他的膝盖。究竟是因为我自己变了,还是仙女久已遗弃了她的藏身之所,还是老乔仅仅是仙女进出我们世界的途径?谁说得清楚呢?”
“不管怎样,老乔看起来”波尔索夫先生降低声音说道,“准确地说,看起来还不错,雷提西亚,就像他现在的样子:有点空虚,茫然,习惯于一个人独处。他穿着崭新的衣服,站立在他的麦地里,一顶很旧的宽边帽,就是那种可能曾经属于希亚瓦萨·朗菲罗老先生的帽子---我的意思是说,除了诗人没人会戴的那种帽子,除非他有一脸长长的白胡子来配这顶帽子。你猜**了件什么事?”
“你没有去把他偷走吧,提姆叔叔?”雷提西亚小声地问道。
“没有,雷提西亚。我的想法更糟,我去把他买下来了。”提姆叔叔说道,”“虽然我不应该把‘买下’这个词说出来。我直接去找那位老农---琼斯先生---依然强壮如初,但两鬓的头发已经灰白了。我装作只是出于好奇,问他麦地里的那个东西值多少钱。我告诉他我从小就认识老乔了,我们之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那位老农坐在椅子上,他的一张大脸像桑葚一样红,眼睛就像两颗玛瑙珠似的。他坐在那儿只是盯着我看,好像我是个**。”
“‘呃,这是件好事,’他终于说道。你猜他要价多少?”
雷提西亚开始思考,她的双眼盯着脚下的青草,不停地眨着,但她的思路并不清晰。“我想,五英镑是笔不错的交易,是不是,提姆叔叔?即便是对老乔而言?当然,”她补充道,好像波尔索夫老先生突然往前跨了一大步,“即使在当时也算是相当便宜了。”
“不是。再猜,亲爱的。根本不是五英镑!甚至不是两便士。‘把你那烟叶给我一管,’那位老农说道,‘他就永远归你了。’”
“于是他就归我了。我很高兴不是钱。”
“我也是,”雷提西亚说道,“我想给点烟叶不会伤害你的感情吧,提姆叔叔?后来你就---再也没见过那位---那位仙女了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波尔索夫老先生回答道,“雷提西亚,我从来没有真正看见过别的什么东西。我想这是一个关于什么叫‘看见’的准确含义的问题。言词是没用的。它不能像事情那样去做,不是吗?”
雷提西亚使劲摇着头,“是的,不能,提姆叔叔,它是不能做的。”她说道,然后又陷入了沉默。
这幢低矮的窗户宽阔的房子,连同它的茉莉花和铁线莲,蹲伏在太阳的光和热之下,好像一直都在听故事。小小的蝴蝶们就像蓝天中苍白的残片,在花丛中飞来飞去。村里的教堂被裹在枝繁叶茂的树林中,从教堂的石头砌成的钟楼上传来的钟声在夏日的空中听起来显得甜美、庄重。四周如此寂静,好像整个世界都停止了转动。
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立着稻草人,半遮在灰绿色柳树的阴影里,黑乎乎的,穿着旧外套,粗陋的帽子盖住了一只眼的眉毛,一只瘦长的手臂举在空中。他似乎也不需要陪伴。他可能一度作过藏身之所(因为一只蜜蜂很久以前可能占领过波尔索夫老先生的无边帽),但是不管来什么样的客人,最后都离开了。雷提西亚最后抬起头来,看着老人的脸庞。
“依我看,提姆叔叔,”她又开始说道,声音很低,似乎在自言自语一样,“依我看,我肯定你不会介意我这么说的---你好像爱上了那个仙女。是这样吗,提姆叔叔?”
“啊!”波尔索夫老先生回答道,他坐在阳光下眨着眼睛。然后,“天哪!”他自言自语地咕哝道,“我现在能闻到那个苹果布丁的香味了,甚至比石竹花还香!···我将告诉你是怎么回事,雷提西亚。现在我们得动动腿,到那边去问问老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