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英雄

环宇工贸大厦前，密密匝匝的人头象不小心打翻了种子袋，第二年冒出的一堆黑苗，在无形的风中攒来攒去。手持电警棍的**，围了一个大大的圆形警戒线。几十架摄像机摆好了阵势。十层楼上挂着长长的条幅：虎贲特技队**特技表演。

楼下铺着厚厚的软垫，外边停着**和救护车。无数双眼睛盯着八层楼的一扇窗户：虎贲特技队的一名高手将要从那里跳下。

每个人都被激动着，每双眼睛里都流露着担忧、期待和赞叹。神情紧张地记者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重要领导都亲临现场观看这一壮举。无数人都在打听着这位英雄的名字。

一个名叫虎虎的**小朋友骑在他父亲的脖子里，好奇地看着这热烈的场面。他手握玩具手枪，不时叭叭地放上几枪。

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那激动人心的时刻还没到来，人们不安地议论着。

825号房间里并不**万头攒动的楼下轻松。

十几名队员沮丧地蹲在地上，那名叫施明的英雄，正蹲在窗户下边抱着头。胳膊被摔断的队长正架着左臂暴怒地站在地板中间，好几架摄像机同时对准他和施明。

“**孬种了？你是人是狗？我们队里多次进行爱国**教育都教育到狗肚子里去了？黄继光听说过没有？董存瑞听说过没有？邱少云听说过没有？要学英雄就要付出代价，就要作出牺牲。我们虎贲队的准旨就要为**而献身，为**面献身，为事业而献身。你难道忘记了你举起拳头宣过誓？在这种关键时刻你退缩了，怕死了。你把虎贲二字忘得干干净净了。你利利索索给老子说一句话：你到底干不干？”

队长盯着他连珠炮似地说。

沉默。施明仍旧一动不动，象死过去了。尽管他被一时的热情激起，但**正面对着死亡的威胁时，他胆怯了，只好以沉默以对。

队长没法。除了施明**人都不敢跳这样的高度。自己尽管责无旁贷，但他的伤势不轻，难以施展。现在只好将死马当活马医了。可这匹死马是无论如何医不过来了。

他轻轻推开窗户。霎时，无数双眼睛象无数盏探照灯齐刷刷地对准他。所有的人都象施了定身法，没一个人走动，更没一个人说话，都期待地盯着他。静极了，他甚至能听见从下面传来的压抑的咳嗽声。而让在最前面的人里面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格外地明亮。

队长被深深地感动了。他一把将施明从衣领上揪起来，让他看着下边动情地说：“你看看，看看有多少双眼睛在注视着你，有多少**良的人在关心着你，有多少领导在关注着你。那里有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还有你的女朋友，那聪明美丽的姑娘。他们都在想你盼你，等你为他们争光。你看看。”他把望远镜递给他，说，“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呐。你这辈子还能第二次被这双眼睛注视么？你难道再也不愿拥有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了么？”

施明看见了：她是全城第一美人。这是为她露脸的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曾给过他多少关心和鼓励呀。谁也休想从他的身边把她夺走，可是……

队长把他拉回来，关上窗户：窗户是糖化的。

他见施明有些活动就不失时机地说：“自古英雄爱美人。英雄只有美人才值得去爱；美人也必须有英雄来爱。可你在你心爱的美人面前变成狗熊了。变成一文不值，人人讨厌的癞皮狗。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那美人由对你的爱就会变成对你的恨。她很快就会倒在别人的怀里，上别人的床。跟别人睡觉。即使是一个酒鬼，赌棍，无赖，白痴，疯子，**鬼，也会**你这个孬种强。”

施明的肩膀剧烈地抖颤着，双手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喉咙里呃呃有声……

队长转过身，对**队员大声说：“弟兄们，看来这小子**是孬种。**是狗熊了。一会儿我们不能让他坐电梯，让他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去。让下面所有的人都到楼梯口迎接他去。施明要是还有点男人味，就快点在那堵墙上撞死算了。弟兄们，我们不能为虎贲队丢脸。谁要接替他，我敢保证第一美人就是谁老婆。如果大家都替他，大家就都会成为英雄，那美人就是大家的老婆，公共老婆。她就会毫不犹豫地上大家的床，上每个人的床。哈哈哈哈……”

他哈哈大笑起来。**队员也跟着笑了起来。但他们刚笑了几声，施明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叫一声，象一头暴怒的狮子跳了起来，一头将他撞倒，狠狠打了两拳，急转身，啊地一声怪叫，一纵身撞破玻璃向楼下跳去……

啊——

成千上万的人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只见施明姿态优美地翻**着落了下来，很多人吓得捂上了眼睛。

只听咚地一声，施明重重地落在气垫上，一头栽倒，浑身抽搐。

哗地一下，早已严阵以待的医生**冲了上去。一个美丽的姑娘冲在最前头，她抱着一束鲜花边跑边大声说：“明，明，我爱你。明……”

“**是个英雄。”

“**正的男子汉。”

“**了不起。”

…………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赞叹声响成一片。很多人感动得哭了。一群少女举着鲜花要去献，被**挡住了。秩序开始混乱，人们都往里挤着，都关心着英雄的命运。

这时，高音喇叭响了：“观众同志们，请不要拥挤。请不要拥挤。我们英雄施明，他的神志非常清楚，只是摔断了一条腿……”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目送着救护车远去，毕恭毕敬，钦佩之至。

虎虎仍骑在父亲的脖子里，跟着人群往外走。他回头看看身后那幢创造了奇迹的大厦，忽然说：“爸爸，我也要当英雄。我长大了就从第十层楼上往下跳，保证**那个叔叔跳得高。”

“胡说。”父亲训斥道“把你摔成残废，让我养活你一辈子？”

“那位叔叔就不怕残废？他干嘛要跳呢？为啥大家都盼他跳呢？就那样跳下来难道就能成为英雄了么？”

虎虎眨巴着眼睛问。

有学问的父亲想了半天想不明白，就动用父权封口说：“小孩子不懂就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