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听说东兴商场倒闭了啊。”

“嗯，是啊，就最近，老总都跑了。你怎么知道的？”

“微信上这么说。”

“都说了吃饭的时候不要玩手机了，”徐主任一把拍掉自己女儿在屏幕上滑动的手，“刚回来也不跟你老妈我多聊一聊。这学期你考的怎么样啊？”

“都大学了哪还有人管成绩的，及格就行了呗。”小姑娘还没嘟囔完又被自己妈妈打断：“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苦头了，想当年我也是吃了没文化的苦……”

“得得得，妈，我知道了，知道了。话说东兴商场倒了，以后去哪里买东西啊？”

“最近就楼下小超市凑合一下，听说东兴商场会有人接手的，政府总不能让我们买不着东西吧。”

“幸好当年没买东兴商场旁边的商铺，不然现在就要卖不出去了。”本来一直看着自己饭碗的徐主任老公——老王似乎很高兴地快要侃侃而谈。

“得了吧，前两年东兴商场红火的时候，是谁老在饭桌上说早知道应该狠一把心买铺头的？”

被自己女儿揭穿的老王也没了话，千金难买早知道，眼下这不也没亏吗？

“那时候也没钱买铺头，都供你读书呢。而且那时候正赶上我失业……”

“唉，知道知道，我听得都耳朵起茧眼睛发昏了。”小姑娘拼命点着头，希望把这个陈旧的故事从脑中晃出去。

“你老妈我那时候顶着多大压力呢。”

那是一个收音机里所有电台巴不得变着法夸的千禧年。当时的徐主任还能算是小徐呢，脸上还不见褶子，正忙活着给刚三岁的小不点系围嘴。

“王力，等会儿我下了班你把自行车后面小孩的座位装好。”其实这句话小徐基本是一天说一回，只可惜老王都把话装在耳朵里，然后倒去了河里给鱼吃。不出意外的，今天的中饭还是昨天晚上钓上来的鱼。

小徐照例吃完饭扯掉小不点泼墨画似的围嘴，洗碗，然后带着小不点去楼下托儿所，骑自行车去公园。

她是个在公园的售票员，自己父亲也是托了有关系的人才找到的这份美差。工资不多，但能维持生计。环境不差，一天也没多少人愿意掏钱来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公园。最让小徐满意的是这是政府的工作，稳妥。

她看着在人造湖上泛出去的寥寥的游船，在这一眼就看到头的人造湖边上她天天穷极无聊，你看哪怕是人造湖风一吹还有波纹呢。有人来还好些，还能问个人数，讲个规矩，收个钱。可是工作日哪有什么小年轻有泛舟湖上这个新潮想法呢？不过就着自己初中的文凭，小徐没觉得这个差事不好，毕竟父亲也告诉自己女孩子有个稳定工作就行了。她也确实初中以后就来到了这个公园。印象中她没怎么去过大城市，她小时候这个弹丸之地还叫县哩。所以这个公园的出现，对于这个小地方的人来说确实很新奇，刚开那会儿，人总是堆满了白石小拱桥，那个像极了吃胖了的三角形的东西。对对对，那片草坪，她跟老王还在那边野餐过呢。原本在乡下，随便找个草地还挺简单的，可是那会儿子流行的是农民转城市户口。

虽说原先**的时候发动的都是农民，可是真发展起来以后哇，农村还是种种地，城市里倒是一天一个新玩意儿。有时候城里人开着黑壳子汽车经过田埂都是神气冲天，里面的人戴着墨镜摇下车窗，偶尔看到从瓦房里走出来的一个和自己一样梳着飞机头的少年，哑然失笑，叹一句**，然后加大马力飞驰而过。所以当农民们知道自己也可以变成城里人的时候纷纷跑出家门去踏平政府的门槛，各种托关系势必要在周围这些乡下人之前成为城里人，之后卖了田在城里买一间小房子，从此就可以甩开锄头，神气地在戳满窟窿的五层平房里坐着看着黑白电视，只要出门就可以说去街上买东西。

想来现在正游船的恐怕也是刚刚“转了正”，来体验一把城里人的新鲜劲，等劲头一过去也不会再成为公园的“羔羊”。这时候便可以跟后辈大侃“这公园也就是个鸟笼，树还没村里多，你说人造湖上的游船？哪有自己家的乌篷船有意思。哎，你们就别去了，被宰一通。下次带你们去乡下老家去划船。”

不过晚辈们多半只是象征性地听着，毕竟城里老师可跟他们在课上讲他们现在是青春期，会有跟家长的逆反心理，没顶嘴的，那都是孝顺的孩子。于是公园里还会有一些背着书包的青年男女在柳树的遮蔽下亲吻拥抱。这可逃不过小徐的眼睛，毕竟，她也是过来人。

“小徐？开会啦。”

小徐从窗口转过头，是隔壁滑滑梯收费的小李。

“开会吗？”

“是了是了，我也是刚刚门口检票的小张过来喊的，可得快些了，小张催的急，”小李一把拉过小徐就往公园会客处赶，“也真是稀了奇了，我自打上岗以来还没怎么开过会。”

小徐和小李是同批上岗的，只不过小李当“城里人”还不算久，对于城里的规矩似乎也不甚了解。急事慢做，再者说，这公园一天天都是清闲日子，除了年度总结会以外，还真没什么需要开会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现在她被小李大手拉着，她也着实难以挣脱。

会客处。

小李紧赶慢赶地拉着小徐两分钟就到了会客处，她一把推开门，只见里面竟还有几个不熟悉的面孔。小徐也有些愣，刚刚一路被拉着小跑的她面色红润，还在吁吁小喘着气。

等二人落座，面前一个穿着深色西装，带着金色方框眼镜的男人毫无起伏地说：“人都到齐了吗？”

“齐了齐了。”坐在旁边的小张赶忙点点头。

坐在那个男人另一边的也是个穿着笔挺西装的人，他微微颔首，从一边的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了一叠纸，随后他站起身往每人面前都放了一份。

坐在最前面的男人看着每个人手上都有了文件后，说：“政府现在要重新规划这个公园了，由原来的收费改为对外免费开放。”

话音刚落周围就炸开了锅。

“你们凭啥这么说？”“免费是全体项目都免费了？”“是永久免费吗？”

“安静一下！”坐在最前面的这个男人声如洪钟，他依旧是坐着，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凌厉气势，“都吵什么吵，我们是政府派来的。重新规划公园，这是政府新出台的规划里针对民众享有更多社会公共福利体系的政策。这个公园，以后所有项目都会对民众免费开放。”

“那我们的工作怎么办？”两边坐着的女人们终于开始紧张了。

“政府都有安排的，”他有些不耐烦地推了推自己的金框眼镜，“你们面前就是合同，政府对你们也是一视同仁的，也给你们选择的权利。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你们可以申请失业补助金五万，也可以听政府调配去基层工作。”

女人们拿过面前的白纸“唰唰”翻动了起来。忽略掉前面的各种倒豆子般的法律条款，直接翻到最后开始比对两个选择的性价比。

“五万，开厂也不够，但是这个工作工资也太低了吧，比现在还要少两百。”

“合同上工作时间和现在还是一样的。”女人们总是能把东西算得明明白白的，她们很快就看出来，这两套解决方案，哪个对她们都划不来。

“政府怎么能这样，这不公平，我们要**去！”小张一甩手上的合同，第一个站了起来。她从出生可就是个城里人，对城里惯用的套路比其他的半吊子可清楚太多了。

耳朵里小不点嗷嗷待哺的啼哭和小张满腔怒火的略带尖锐的嗓音混在了一起，小徐也站了起来：“**？对，我们**去。”

“对，你们政府做的也太不像话了。”小李也是，把合同直向着前面男人的脸上招呼。

“政府已经是给出最好的选项给你们了，本来这公园也是年年亏损，现在还能照顾到你们已经很不错了。你们想**就去，反正这公园改成免费公园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就这一两个月的事情。过了这两个月，合同也过期了，你们该下岗还是下岗，之后也不归政府管了，钱一分都要不着。你们自己掂量。”坐在最前面的男人这才起身，正了正眼镜，夹上自己的公文包，抬眼示意旁边的男人离开。

不知是要将男人说的长句子好好消化一番还是心里另有了一份计较，等男人们气势汹汹出门后好久，女人们才开始了讨论。

“还要不要**啊，要是拖了两个月钱就没有了。”小徐好像一个泄气的皮球，声音也有气无力的。

“当然要啊，不然政府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们了。你放心，”小张过来环住小徐交叠的手，“我可清楚他们了，最怕**了。只要我们去那里静坐，他们肯定怕的上门道歉。”

小张说完又直起腰板走到最前面对着下面茫然无措的同事们振臂高呼：“明天他们一开门，我们就去人家门口讨个说法！”

这番话激起了下面同事们的一致响应，虽然大家还是冷汗涔涔，面白如纸，但仍旧不想输了气势。小徐也回应着，可是交叠的双手依旧紧紧蜷着，指尖黏腻的冰凉顺着手背灵敏的触觉刺的心脏也钝钝发痛。她的前半生没说顺风顺水也没吃过这般的苦头，现在她也不是一个人在走了，她背上还有小不点呢。反观她周围的其他人，或站或坐却都是孑然一身，不怕折腾的。她默默收起了面前的合同，仿佛一个行尸走肉般机械地骑了自行车回家。一路上她一边重复蹬着踏板，眼睛时不时看着车篮的包里突兀的白纸，每看一回眼睛里的神采就要削减一分，直到眼睛被它挖空。夕阳在前头懒懒靠着树枝挺挺打在小徐身上，唯独落不进她眼睛里，融不进她的皮肤里。还没等小徐琢磨出明天该不该去的时候，只听“砰”的一声，自己手中握的龙头不受控的摇晃了起来，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侧躺在了地上，水泥路面磨砂般的粗糙让她痛呼出声，脑中发散出去的线这才被这冷硬野蛮堵了回来，她赶忙将自己身体从自行车里抽了出来。

“你没长眼睛啊？”原来她面前还停了一辆黑色桑塔纳，里面的人一开门却传出了比这路面更刺挠的声音。

这是个有点肥胖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墨镜，皮肤还有点黑，他正叉着腰上下打量着小徐一瘸一拐站起身扶自行车，说：“我这车开得好好的，你自己非要撞过来，你可别想从我手里讹医药费。”他又侧身凑近了自己的车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又说道：“得亏我这车没被你刮坏，不然你十辆自行车也不够赔的。你下次骑车自己长点眼睛，要不是我车开得不快，你还能站在这里？”小徐也没来得及多想，忙低头连连说着不好意思。男人也没再说话，转身冷哼一声，一屁股坐进车里，麻溜地发动汽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了溅起的尘土飞扬。小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肘。疼痛往往如此，刚有的时候并没有多疼，但是它就像随身带了一把锯子，狞笑着在你的神经上一下又一下，你越来越疼。但是人的潜力是不可估计的，疼着疼着，连神经也麻木了也就不怕疼了。小徐想着今天的饭还没进锅子，扶正了自行车，强行让自己不去想手肘和膝盖上的擦伤，赶忙就往家里赶。一下一下，车轮一圈圈转着，小徐的膝盖也有一块地方被两股力量拽着，有什么东西好像随时都会从里面挤出来，车轮每一圈都沾着血。

回到家，小王已经收拾好钓鱼竿也接了小不点回家了，两双眼睛一齐盯着小徐。小孩子并没有觉得妈妈有哪里不对，小徐刚一开门小不点就乐呵呵地叫着“妈妈”。可是小王一皱眉头：“怎么了这是？手肘上怎么在流血啊？”小徐不置可否，从房间里拿出了医药箱，挨着小王坐了下来。

“我来我来。”小王一把拿过小徐手中的红药水瓶子，给小徐涂了起来。

“我今天听跟我一起去钓鱼的人说他手上有个鱼行街上的商铺要卖，我看着还行，正好买了商铺可以做点小生意。”

“嘶，”小徐皱起眉头瞪着小王，“钱呢？哪里有钱。我们先不提钱，你就说你这几年都干了多少行当了？你开过茶叶店，小卖部，小吃店，你现在又想干什么？”

“唉，我这不是最近几年一直在早点店里干活吗，自己现在也能做小笼包这些了，想自己开个店。正好这个店面的地段呢也还算在县中心还在开发，据说要有人在那边开商场，而且店面也是熟人再卖。”小王嘿嘿笑着，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排谄媚的白牙。

“呵，就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之前开过的店哪个没有亏本？我看你现在在人家手底下干活还好一点。再说，现在是真的没有钱给你挥霍了。”说到这里，小徐不禁叹了口气。

“我这公园的工作怕是要到头了。”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政府给的岗位吗？”小王一边拧上红药水的盖子，一边看着小徐的反应。

“这不现在就是政府要来收了嘛。说是要改造成免费公园。”

“那怎么行，谁告诉你的？”

“今天公园里来了两个公务员，还给了我们一人一份合同。”说着小徐从包里取出了让她魂不守舍的一沓纸。

“这政府给的工作说收回就收回啊，你当时也不拦住他们。哎呀，要是我，当时就要上去跟他们好好理论一顿，不然他们还要把我们当软脚虾来踩。”

“可是他们这也是有理有据的，再说他们也不是能决定这些事情的人啊。”

“管他是不是呢，先上去缠住他们，烦死他们。什么有理有据，我们也是占理的。你呀，太软弱了，这种时候就要站出来。他们你又不用怕。都是装点样子骗骗你们这种小姑娘。”

“小张说明天要去**讨个说法，我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去，毕竟现在还带着个孩子，万一闹得太僵……”

“**么，肯定要**的，你明天就去，大不了我跟你一道去。”小王信誓旦旦，就差拍着胸脯了。看着小王信心十足的样子，小徐心里总算踏实了一些。毕竟人多势众，说不定我们去**了，政府看我们人多怕了我们了，会给我们其他优待的，政府也不能蛮不讲理啊。小徐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自己，心里存着一丝侥幸，从小就没遇到过**折，这次总是有惊无险吧。

可是一想到自己明天要起个大早准备去市政府，心里总是没有办法平静，就像有一叶小船，连自己平衡都控制不好还想在湖面上前行。心每一下的搏动都像是在水中撑下一篙，然后船就开始摇摇晃晃甚至船里时不时倒灌进点水，仿佛一个随时都会摔倒的孩子。小徐越想去稳住，心里就越是七上八下。

第二天，等小徐和小王到的时候，站在政府大门口孤零零的小张在老远就挥手示意他们过去。

“诶呀，今天出门早了，我以为我还要在等好一会儿才能见到你们呢，”小张上前捉住小徐的手，“今天怎么连小王也来了，今天是专门请了假过来的？”

“这不是请个假过来撑撑场面嘛，政府那群公务员我熟着呢，都是欺软怕硬的，看你们都是女的，指不定要欺负你们了。”小王嘿嘿一笑，滔滔不绝地开始讲因着父母辈认识的在政府里当差的人，一时风光无两，不知不觉，人也多了起来。看见有人凑过来的，小王总要哧一遍里头人的软弱。大伙儿都乐呵呵地听着，场面一派和谐。

听得差不多了，小张看了看手表又点了点人数，说：“行，人也到齐了，政府门也开了，我们上去跟他们理论去！”小张今天穿得格外正式，人也因着衣服有了气势，她打头领着一众人敲响了政府办公室的门。

“进。”里面的人似乎不知道接下来的苦战，没有任何感情地说。但是当他看着一群人鱼贯而入的时候，他还是惊讶了一下，随即冷静了下来，低头继续看着自己手里头的文件。

“有事吗？”

“我们是过来**的，你们把公园改成免费公园，让我们怎么办？”还是小张打头阵。

“政府不是已经给出方案了吗？政府考虑到你们面临下岗的问题，给出了两个方案随你们挑，还有什么问题吗？”

“说的好听，要么一次领五万块钱，要么干一个比以前工资低几百块的工作，你们这是给要解决我们的就业还是要剥削劳动力呢？”

“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两个方案了。如果你觉得钱不够多，岗位不够好，大有的是人要跟你抢。”面前的领导端坐在电脑椅上瞧了一眼小张涨红的脸和脖子又看了看后面一言不发的人群。

“就这么点钱会有人稀得抢？是好方案还是打发人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我们这里人多，一人一张嘴都能把你办公室给淹了，你们蛮不讲理，我们就去找别的地方**去。”小张一拍面前的办公桌。

原本歪着头坐着的领导也啪地合上了手中的文件，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人愚不可及又恬不知耻的样子，自己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你们去哪里**都一样。这是政府的规划，是上头敲过章的文件，不是过家家。”

“我认识你们建设局的局长的，张超是不是？我跟他熟的，不然去找他谈。”

领导侧过头睨着冒出头的小王，上下打量着他，带着不屑道：“哼，你认识谁都没用，这是政府规划，规划你懂吗？这是政策，有法律效力的。别说你认识建设局，你认识市长也没用。”看着小王黝黑的脸和夹克牛仔裤，领导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只会虚张声势的乡下人，连这事归谁管都不知道。

一听到面前领导一口一个政府规划，法律效力，这边站着的人里没几个有文化的人，听得云里雾里，不禁有了打退堂鼓的念头。

“什么规划？这是不是人定的？”小王又上前几步。

“是啊。”领导换了个靠在靠背上的姿势。

“人定的不就能改了？你们拆房子烦了不还是多给钉子户钱吗？”

“这事我可不知道，你自己去问问建设局为什么会多给钱不就好了，一码归一码，这件事情跟拆房子可不一样。拆房子怎么拆不归我管，但是这个合同，既然白纸黑字定下来了就没得商量了。”面前领导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他觉得自己说得不够严重又说道；“这合同没得商量，如果你们不要这合同，我这里给你们都办下岗证，取消合同，让你们自己找工作去。你们去听听收音机，之前金融风暴丢了好多饭碗，现在比你们年轻比你们学历高的人还在人才市场找工作呢。你们不要政府专门给你们准备的合同，那你们就去人才市场看看。”

听到面前这人可以取消合同，还要给自己办下岗证，周围的人有点慌了。胳膊拧不过大腿，把他们惹毛了，万一真的取消合同了，不**飞蛋打吗。再说自己这文凭，哪里挤得过新鲜出炉的大学生呢？她们心慌地左右看着对方的眼睛，似乎想看别人的想法是否和自己一致。小张一看后面的人一个也不站出来为她撑腰，心下也没了主意。一时间办公室里人多，但是一片寂静。

小李上去拉了拉小张的衣袖：“小张，要不算了吧，就签了合同吧，起码还有钱。钱不多起码还能过过日子。”

一个这么说了，另外也有人站出来纷纷附和，人总是盲目的，只要能活，总还有办法。原本十几个人拧成一股绳，现在四分五裂，从大家逐渐闪躲的眼神里，小张知道支持**的人，不多了。再看小王，刚刚在门口话说的震天响，一下子像被掐灭的烟头，被小徐拽到一边。

“我签了合同去基层算了，蚂蚁肉也是肉，现在家里还多出一张嘴巴，万一真的办了下岗证，靠你一个人养家也靠不住。”

小徐刚说完，小李就游走了过来：“小徐，你打算怎么办啊？”

“我签合同去社区吧。”小徐叹了口气。五万块看似多，但是自己盘个店面钱就用光了，一旦亏本了，还是下岗工人一个。女儿马上就要念幼儿园了，一年也要五千块的学费，如果这时候自己成了下岗待业的人，恐怕连揭开锅都难了。

“对对对，我问了，这边好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大家这样以后还能在一起工作呢。”

小徐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眼眶下的乌黑，瘦弱的身躯和肩上沉重的担子，注定了她没有嚣张自由选择的权利，只有稳妥稳妥再稳妥，她不能走错任何一步。

“你看看，养你这么不容易，还不好好念书？以后考个公务员，日子就过的稳了。”小徐从一个刚去社区还是个连电脑都不会开的人变成现在的社区主任感慨万千。

“做公务员多无聊啊，一天天坐办公室。”

“什么无聊不无聊，稳妥知道吗？”

“就是，去，好好读书去。”老王推着女儿去学习。

“好好学，知道不。我作为一个过来人，当年刚到社区文件输入都不会，被老主任一顿教训，为了养你，我辛辛苦苦背五笔输入，干劲十足，哪里像你们现在的人，一个个大学生连方案都要从网上抄……”

小王哪里会听，一早就关上了门，开始了她今天的“学习”。她端起手机，喃喃，学什么学，都大学生了，老师哪里还管得着。朦朦胧胧还能透过门听到外面的对话，总有一些对话是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说着家长就会轰小孩走的。

“当时一个个要转城市户口，现在要转回农村可就难了，农村现在地皮多贵。不知道我们几时能换房子呀？这房子都住了20年了。”

“政府能让你随便转回农村吗？不过房价最近政府不是在压吗，我最近去同学会有个高中同学好像搞房地产赚了不少。今年服装厂不行啊，喏，你看我同学，小毛，结婚还来喝过喜酒的，今年自己服装厂亏本了……”

“你同学倒是一个个挺厉害的，到你怎么就不行了呢？”

“这不是没有好的机会吗？当年我要去广州发展的，被我妈拦着没让去，要不然现在说不定也有钱了。”

……

年纪大的人总喜欢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说着说过的事情。小王掏了掏耳朵，继续看起了电视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