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一九八二年，也就是征雄进皮鞋厂当学徒这一年，国富收到了一封信，是邵阳市制革厂寄来的。信里说，按国家政策，原下放农村的制革厂职工，可以平反再进厂，还可以领一笔工资。信的右下角还盖着制革厂鲜红的大印。国富一家大喜，大儿子征英说，按信中所讲的内容与消息，父亲应该可以再进制革厂，如果到了退休年龄，儿子可以接班的。不知是真是假，去制革厂问一下。于是国富与征英父子俩人特意到邵阳制革厂询问。

虽然制革厂还是那个制革厂，可是这时候制革厂的人全换了新人，没有一个人认识国富。二十年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厂里一位负责人说:"以前厂里开除的人，可以通过平反重新进厂，还可以领一笔工资。”国富说:"我是响应国家号召自愿回农村的。″那位负责人一听，说:“自愿回农村的，没反可平，不能再进厂，也没有工资可算。″国富一听懵了，心想怎么会这样。于是国富又问:"那如果是违反厂规被开除出厂的呢？″″那可以平反进厂啊！”那个负责人回答。国富听了，急忙又问:“我是一九六二年自愿回农村的，可以进厂么？″那负责人一听，干脆说，没有你的资料，查不到了，没有人能证明你曾经是制革厂工人，你没反可平，请回家吧。国富一听，心里气不平，大声说:"犯了厂规被开除的人，可以重新进厂。我老老实实自愿回农村的却进不了厂。还说我当年不是制革厂工人，查不到资料了，这是什么话。我一九五八年至一九六一年，在这个厂还是积极分子，先进分子呢！广播里天天表扬我呢！″可是负责人不搭理他。征英拉住国富的手，说:"爸，不能进厂，莫进厂就是，进不进厂也无所谓了，只怪你自己当年要回农村，现在哪个能证明你曾经是这个厂里的工人呢？″国富听了，想了想，是啊，哪个能证明自己曾是这个厂工人呢？国富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长生，对，长生。当年自己回田心湾时，也曾劝长生一起回农村去。长生当时不肯回农村，一直在制革厂上班。可是问了好多人，都说制革厂没有长生这个人。国富想不明白，当年自己回田心湾时，长生不是在制革厂上班么？于是，他又问了好多人，都说不认识叫长生的人。后来，终于在厂门口遇到了一位年纪大的老人，告诉他，是有长生这个人当年在制革厂制鞋车间上班。当年的制革厂好大，又制革，又制皮鞋，后来，制革厂与皮鞋厂分家。制革厂专制皮革，而皮鞋厂搬到了麻子洼成立了邵阳市第一皮鞋厂，长生就到一皮鞋厂任车间主任。国富听了大喜，就与征英一起走到了麻子洼坡上的皮鞋厂。皮鞋厂的负责人告诉他们，长生已退休了，他家在南门口乾元巷。他们又跑到了乾元巷，终于见到了长生。

国富与长生，这对多年未见面的老朋友相见，两人都万分高兴，长生请他们到饭店坐下，点了几个好菜，要了两瓶酒，长生陪他们边吃边聊。当聊到制革厂的事时，长生安慰国富说:"过去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日子好过了，听说现在的农村变化很大，当农民并不比当工人差，进不了厂也没关系……″国富听了，借着酒劲说:“我也只是来制革厂问一下，原本也没抱多大希望的。出了厂回农村二十年了，谁还承认我曾经是制革厂工人！谁还知道我曾经是制革厂积极分子！谁还认识我？一切只是个梦，是个梦！″征英听了，说:"长生伯，爸，不能进制革厂无所谓的，我们在乡里大队皮鞋厂做事，当个皮鞋匠，也有饭吃，不至于像过去连饭都吃不饱，不用再扛杉树卖了，现在生活好了，我很开心，爸，你不要不开心，我当个皮鞋匠，凭手艺吃饭，我很满足了。"长生听了，夸奖征英道:"贤侄说得对！我们皮鞋匠不出丑，靠自己手艺吃饭，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吃饭。你们家从你爷爷辈算起，到你这一代，已是三代鞋匠了。"国富听了，马上附和道:“是啊是啊，我继父是钉鞋匠，我是皮鞋匠，我儿子又是皮鞋匠，三代鞋匠啊！″说完，三人又接着喝酒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