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州往事

周雪华

一人独处闭目养神时，总有一种冲动，把少年时的一段经历捋一捋，写出来与大家重温那段记忆。

农历乙卯年岁末，公元一九七六年一月十一日，星期日，润州大市口小学操场，全校五个年级几百名学生在各自年级老师的带领下，整齐列队，喇叭里播放着低沉哀乐。因为就在三天前，德高望重的共和国总理因病与世长辞，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华夏大地的**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悼念他，联合国也下半旗致哀。

那天不见太阳，天空阴霾不雨，天气比较寒冷，大家在寒风中肃立，高音喇叭里播放着哀乐，听校长的口令，默哀三分钟。仪式完成后，由于是星期日，上午十时许，就放学了。

当时我们润州建材厂有四个外地借读生都住在一栋二层宿舍，全住二楼，楼梯东西各两人，各自做作业不表。下午近四点，先是一阵摩托车的声音传入耳朵，过了不一会儿，几声敲门声，原来是厂里保卫科的叔叔，还有警察叔叔，须臾之间，四个小孩都被叫了出来。当时厂里加班，宿舍里没有大人，就四个孩子。

我们四个男孩被带到楼梯休息平台，打扫卫生的王阿姨也在，窗台下五个稚气的红色粉笔字突兀地映入眼帘，“打倒***”。当时四个小孩吓得脸色全变了，那字一看就是小孩所写，一个年长的警察叔叔严肃地问我们：“这字谁写的？”我是第二个回答，结果一轮下来，全都矢口否认，没有结果。原来王阿姨打扫卫生到这发现这几个粉笔字，吓得不轻，跑去厂保卫科报告，不到十分钟，两警察就骑着三轮摩托车来到建材厂，因为大市口**离建材厂不到两公里。

那个年长的警察叔叔让我们四个小孩把手伸出来，先看右手，再看左手，估计是看谁手上有粉笔粉末，也无结果。然后两警察与保卫科的叔叔商量一下，保卫科叔叔小步快跑去了办公室，过了一刻来钟，一辆军绿色吉普车进了厂门，下来两警察，不一会儿来到楼梯平台，其中一个年轻警察用相机（好像135，当时不懂）对着那几个字咔咔几下，拍了下来。在等的时候，厂长、书记也来到了现场，然后警察与厂领导商量一会，叫四个小孩来到吉普车旁，打开车门，让我们上车，那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坐吉普车。

吉普车在前，三轮摩托车在后，也就几分钟就到了大市口**，那时**是一排带外廊的平房，我们四个小孩一起进了一间办公室，安排我们坐在一条竹片做的长椅子上，旁边连着一间房子，细钢筋上挂着依稀写着问讯室的小木牌，一会儿来了个年轻警察，就是去建材厂的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本记录纸和一支钢笔，与所长一起进了问讯室，四个小孩挨个被叫进去，我还是第二个进去，问的还是老问题，楼梯墙上的粉笔字是谁写的？有没有看见谁写，实话说，除了语气严肃些，警察叔叔没动我们一个手指头，一轮下来，与在厂里一样，毫无头绪，没人承认。

因为隆冬时节，下午五点已近傍晚，天一点点暗了下来，那个坐吉普车来的警察说让我来问下，次序没变，我还是第二个，记录没变，还是那个年轻警察，这个警察与那个所长不太一样，说这个事不大，谁写的说出来，马上可以回宿舍。又一轮下来，外甥打灯笼，照旧，没有结果。天已经黑下来了，家长也都来了，就在**外。突然，校长与班主任肖老师来到了**，肖老师是三十多岁的女同志，平时待我挺好的，与几个警察商量一下，首先把我叫进问讯室，就记录的警察在，肖老师就问了一个问题，周同学，你能证明那几个字不是你写的吗？突然之间灵光一现，我回答：“能。”我附在肖老师耳边提了个要求，肖老师与那个警察交换一下意见，然**老师出门去了，一会儿那个一同去建材厂的年长警察端了一只蓝边碗，里边有两个实心馒头，还有一个军绿色搪瓷茶杯，不一会儿，风卷残云，就着白开水，我把两馒头吃得一干二净。刚吃完，肖老师带着一身寒气，拎着两块小黑板走了进来。原来**与小学就隔一条马路，门与门也就相距不到三百米。小黑板平放在办公桌上，我接过肖老师手上的粉笔在一块小黑板上写了“毛主席万岁”，另一块写了“打倒反动派”。

一会儿，那个拍照的警察，进来对着小黑板咔咔几下，拍完了，肖老师领着我走出了问讯室。依次，几个孩子分别走进问讯室，重复着一样的事情，最后进去的李同学据说一开始不肯写，后来还是肖老师做工作才写的，出问讯室时两眼噙着泪水。其他两个同学像我一样把警察给的两馒头全吃完了，就李同学只吃了半个，说吃不下了。过了半个多小时，肖老师出来叫李同学进去。一会儿就听见李同学的哭声，通过字迹比对，证明楼梯间墙上那几个字是李同学所写，后来他哭着承认了。李同学的爸爸是六十年代初毕业于某工业学校，学的是工民建专业，在建材厂做技术员，工人都称他李工。

然后，李同学还交代了他把多余的粉笔头从楼梯间窗口扔到楼下。接下来警察在厂保卫科同志的配合下，带李同学一起回宿舍，顶着寒风，用手电筒在宿舍楼梯间后面找到了那躺在小草旁的一截粉笔。

后来，听说**派人去一江之隔的李工就读的某工业学校调查，据说他当年在学校时就经常发表不当言论。一月十四日，李工在办公室被公安人员带走，他老家在润州下辖的丹阳，下午李同学的妈妈从乡下赶来带走了他，余下的日子再也没见过李同学父子。

随着春节回老家，结束了在润州一个学期的借读生涯，我又在老家串河校继续我的小学学习。时光飞逝，往事如烟，掠过柳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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