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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苦烈什么都缺。自来水管道，是30年前建所时铺的，30年了，管道里该有多少水生物繁衍？房子也是30年前的，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包括砖头，更不要说钢筋水泥了，所以房子是泥砖加稻草树枝。钱当然一直缺，国家是要**所自己养活自己的，种植稻米养殖鱼和猪，养活人勉勉强强，但领导的欲望无穷，领导个人的追求也无穷，欲望和追求都要钱。
即便如此，缺什么都可以，唯一不能缺的，其实是**人员。**所不关**人员可以吗？当然不可以。关2000人的**所关800人可以吗？基层民警如我等，随便，领导站位高，他不行。关得下2000人的所，领导希望超过2000，只关800，他就麻烦了。
第一个麻烦是钱。给**所多少钱？是看你关多少人的，按人头拨钱。只关800给800人的钱不够吗？远远不够。领导花钱已经到了这个层次，你叫他退回原始社会的层次？
第二个麻烦是上面嫌。为什么能够关2000你只关800？出了什么问题啊？上面会考虑要不要换人。
第三个麻烦是劳动力。不管是工业所还是农业所，生产需要劳动力，**人员就是劳动力，缺人，生产谁搞？
但决定一个**所关多少人的，不是**所决定的，不是**所说，我可以关2000，给我2000人，谁给你啊？一个人是否**，公安决定。湖南之北有常德，之南有郴州，每个市都有一个市级的**所，常德市有常德市**所，郴州市有郴州市**所。常德市的公安现在决定某人**，这个人给谁？给常德市**所。郴州市的公安决定一个人**，这个人给谁？给郴州市**所。
**制度对收容做了具体规定。公安决定某人**后，由公安把此人送到**所。**所查验法律文书，合规就收下此人，不合规就不予收容，由公安带回。
但后来公安越做越大，公安也有自己的监管场所，看守所、拘留所、强制戒毒所等。公安决定了某人**，不会为了这一个人专门跑一趟**所，暂时先就关押在自己的监管场所，等人积累到一定数量，比如一车人，再把人送到**所。
如果公安少决定劳动教养，或者公安决定了劳动教养，但把人关在自己这边，那么**所就会出现“缺人”的现象。
烈苦烈是省直**所，省直所收容**人员跟地市所不同，省直所收容的对象是全省，而省直所所在地，反而收容得很少，这是异地管辖的原因。异地管辖对省直所有好处，减少了当地的人情关系，也**了场所安全稳定。比如烈苦烈跟邵阳市，距离近400公里，**人员从烈苦烈跑回邵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容易，减少了**人员逃跑的意识。
但烈苦烈收容大量的邵阳籍**人员，不是因为异地好管理的原因，而是烈苦烈跟邵阳这边的一个人建立了联系，通过这个人可以在邵阳搞到人。有段时间全省各个**所收容率下降，各个所都在抢人，只要搞得到人，不管本地还是异地，都行。
烈苦烈室外劳动转室内劳动，最不能缺的就是**人员，**人员缺了，还谈什么生产？生产搞不好，厂家走人，没有产品做。没有室内劳动的产品，室内生产自然失败。
搞人是管理科负责的事情，韩老板要求管理科禹科长，想方设法搞人，搞人不计成本。禹科长为难，这是要求人的事，求人不怕，为难的是不认识公安那边的人啊，怎么办？
管理科席永忠这时候出来了，他跟禹科长说，他老婆邵阳人，有个远方亲戚叫乔老爷。乔老爷没有固定工作，但乔老爷跟邵阳公安这边的人关系非常好，要不要他问一下乔老爷？
禹科长同意了。席永忠当着禹科长的面，在办公室打电话给乔老爷谈这个事，烈苦烈要到邵阳搞**过来，能不能帮忙？
乔老爷当时就说问题不大，要多少人？
禹科长说越多越好。
这样乔老爷就在邵阳联系，几天时间，就说差不多了，不能确定多少人，几十个是没有问题的。禹科长不放心，派席永忠先去邵阳打头阵，确定下来，烈苦烈就派车派人过去接。席永忠去了。
再过几天席永忠回信，全联系好了，公安这边都关不下了，这次搞五十个。五十个要去两台大车，三台小车，禹科长带着十几个干部去了。在邵阳住一晚，第二天下午，人拉回烈苦烈了。
韩老板很高兴，叮嘱禹科长，一定要抓住乔老爷这个人。这样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乔老爷成了烈苦烈**人员来源的一个恩人。别的所搞不到人急得跳，烈苦烈却问题不大。每个所都疯了，四处出击，以前从没有收容过的地域，现在不管，哪怕只有几个人，也派人派车去收回来。烈苦烈也是这样，收容量也有下降，但烈苦烈有乔老爷源源不断地提供**人员，盘面稳如磐石。
去邵阳接人，要去一个副所长，还有禹科长和席永忠，其他就是科室干部。接人是好差事，大家都喜欢去。头天赶到邵阳，吃个晚饭，住一晚，第二天跟着禹科长席永忠到公安的监管场所去接人就行了。吃是免费的，所里出钱，住也是免费的，还有出差补贴，所以干部们都喜欢去。
有一次找不到这么多干部，我在门卫是轮休，大队叫我去邵阳。我没有去过，想去，就去了，见到了乔老爷本尊。
乔老爷的名字我不知道，知道乔老爷真名的干部很少，乔老爷一出现在我们面前，他就是乔老爷，没有第二个称呼。乔老爷名字的由来，是因为席永忠这么尊称他，席永忠又没有告诉大家其它的称呼，所以烈苦烈上上下下，副所长、禹科长，及像我这样的普通民警，都只能称呼他“乔老爷”。
乔老爷年纪在五十附近，大就往上走一点，四十几应该不是了。他个子普通，不高不矮，梳着背头，脸上皮肤粗糙，一对茂盛的浓眉。
几年后我又去过一次，总共我见到乔老爷是两次，从这两次来说，乔老爷有两样东西是随身带的。第一是他的包。他带一个夹包，夹肋下的皮包，走到哪都带着这个包。第二是他孙女儿，小姑娘很小，第一见乔老爷的时候他孙女还要他抱着，第二次就是自己走路了。
到邵阳我们接触的人不是邵阳公安这边的人，而是乔老爷，我们是执法单位，到邵阳做执法公干，但跟我们接触的是一个私人。见到乔老爷第一是吃饭，因为到邵阳就到吃饭时间了，吃饭地点乔老爷已经安排好，**直接开到饭店，我们一群人穿着警服进去。吃完饭以后，领导们席永忠他们跟乔老爷干嘛去了我们不知道，**再把我们送到酒店，酒店也是乔老爷定的。如果来了副所长，副所长一个人住单间，其他人我们两个人一间。有时候副所长没来，那么禹科长住单间，其他人我们两个人一间。烈苦烈最开始到邵阳接人时，干部都是住这个“魏源酒店”，后来乔老爷改变了酒店，住另一个酒店了。又后来变来变去，有时候住这个有时候住那个。不管住哪个酒店，都由乔老爷安排。
一夜无事，第二天起来吃过早饭，就去监管场所。
监管场所开头只有邵阳市，后来扩大到邵阳市周边的几个县，如果一个地方的人不够，就跑两个地方。这一次具体跑几个地方，每个地方接多少人，这也是乔老爷安排的。
到了监管场所，乔老爷打电话，里面就会出来这个监管场所的负责人。乔老爷把我们这边的领导介绍完，负责人就带我们进去，乔老爷自己并不进去的，他在外面抽烟，等。
人弄好了，排着队出来，上车。有些**人员事先知道自己今天要去烈苦烈，提早打了电话给家里人，他们家里人在监管场所外等。人上车了，家人隔着玻璃跟他们说话，着急要递东西，钱啊，衣服啊，有些妈妈还会送自己做的食物给儿子。
第一次去我不知道这个事怎么操作，席永忠这时一马当先，在车外喊：“只送钱只送钱啊，烈苦烈什么都有买，不要送东西！”我们带班的民警已经在车上，席永忠这么说，那么就这么做，除开钱以外，其它东西概不准送。
有些人是妻子、女朋友来送，恋人情深，眼泪汪汪。拿着一条烟要送进车里来。她们求席永忠，席永忠就挥挥手，车里的我们看到席永忠挥手，就同意车里的**人员打开窗。烟送进来了，女人的手不肯放，抓着车里人的手，两个人都流泪。
一边的妈妈看到这边开窗了，立刻挤过来。妈妈们个子矮，手里举着装着食物的袋子，够不着车窗，外面的女人就帮不认识的妈妈的忙，把食物递进来。
席永忠看到很多人送东西，走过来驱赶，不准送其它东西，除开钱。里面已经送进来的食物要拿出去，里面的人看着我，他们不想把东西再递出去，目光哀哀。我叫车窗旁的人把窗户关上，席永忠在外面喊什么，我假装听不见，叫拿着食物袋子的人坐回座位。席永忠见东西没有出来，跑到窗外叫我，我背对着他。他围着车转，从车门上来，想过来收袋子。我站在车里的走廊上，挡住了他，他过不来。
他跟我小声说：“要只是吃的没问题，怕就怕她们递危险品进来。你搜一下，看有没有刀子什么的。”我点头答应他，他下去了。我叫拿着袋子的人自己打开袋子，把东西拿出来给我看——没有刀子，再让他们收好东西。
人上齐了，如果不要去另外的地方补人，这就开车返回烈苦烈。如果要补人，车子开到另外的监管场所，重复这一幕。
最后是上路。乔老爷坐着另外的小车跟着我们，到了出邵阳的地方，大**停下，席永忠下去和小车里出来的乔老爷在路边说话。乔老爷从他的包里拿出一个本子，跟席永忠对人，一般是三五个人，少的时候一两个，席永忠把名字抄在纸上。
席永忠重新上车，手里拿着纸，喊名字。被喊的人站起来，席永忠叫他下车。这么下去几个人。
下去的人坐乔老爷的车上了。席永忠跟乔老爷告别，乔老爷的车载着这几个人走了。
我完全不懂这是怎么回事，车上的**人员互相议论，说这是乔老爷要放的几个人。
从他们的谈论中，我大致清楚了流程。乔老爷应该就是“黑白两道通吃”的那种人。他为烈苦烈牵线搭桥，其实也是为邵阳公安牵线搭桥。公安抓了人决定**，依仗自己也有监管场所，已经决定**的人关押在自己的监管场所，这样手里就有了资本，乔老爷和烈苦烈找上门来了。
放走的人价钱多少我不知道，具体操作我也不知道，我估计应该是两边都放了人。乔老爷跟着过来放的，是**所放的人；还有人，是在那边的监管场所，一出来就走了，连车都没上的，那是公安放的人。
烈苦烈过来，吃饭、住宿，这都是乔老爷安排的，乔老爷说在哪里吃就在哪里吃，在哪里住就在哪里住。但钱是烈苦烈出的，乔老爷只安排地方。这些地方乔老爷是要收一份钱的。
怎么就可以放人不怕呢？我不清楚。不过**制度里有个规定，就是公安送人来了，第一是法律文书必须齐全，要有《劳动教养决定书》，没有齐全的法律文书，人，**所不予收容，这里大概有一个漏洞。烈苦烈说他退了，公安说他送了，人从漏洞里溜了。
第二个是**制度规定的不予收容的对象。公安决定了，法律文书齐全，但这个人因为情况特殊，**所不予收容。特殊情况有几类，我只记得哺**期的妇女，**所不予收容。那么这种情况下，也有漏洞，人溜了。
第三个是**制度规定的其它情况，如“三试”、“所外执行”、“所外就医”。“三试”是指试农试工试学，意思就是**人员要参加所外的各种生产学习，需要放人出去。这是很早的规定，很少用了，但类似席永忠的干部，没办法时也会用这一招。这是符合规定的。所外执行所外就医，就是符合规定条件的**人员，他的法律身份依然是**人员，但有病要治，人放了。
我和乔老爷的两次见面，初次时吃饭在一桌，一桌的人席永忠都介绍一下，乔老爷对像我们这样没身份的人，只看一眼，不会说话。他给我的印象，是他是有身份的人，我们一群人中，副所长他也只浅谈几句而已。他的主要交流对象是席永忠和禹科长，接人禹科长是每次都要去的。乔老爷的表情看上去，和他们也只谈工作，应该就是放几个人的事，其它不谈。
乔老爷对我们这边的人没有献媚，他拿捏很准，烈苦烈要人得求他，他只把事情办好，把钱赚到，没有深入交往的意思。
他非常宠溺孙女，这个大家都看得出来。他给孩子夹菜，给孩子添饭，走的时候是抱着孩子的。我们人人都夸小姑娘长得漂亮，乖巧，对我们的赞美，乔老爷也是一副既不热情、也不冷淡的表情。
席永忠我不熟，但名字非常熟，因为我刚来烈苦烈时，韩老板对选拔干部提出改革，搞民主评议。民主评议分三步，一是符合所里制定的条件个人报名，二是基层民警投票，三是所里核心领导层决定。我刚刚来，人都不认识，这个选拔领导就开始了，选拔中队长和副中队长，席永忠那次报了名。
在二大队办公室投票，我们在名单后打勾，边志迈记数。卢少爷叫我打席永忠的勾，说席永忠找了他，他和席永忠关系不错。我就勾了席永忠。
那次席永忠当上了一大队的中队长，但年底末尾淘汰下来了。他和经济条件好的**人员走得近，为他们办事，出了点事。下来后席永忠就到了管理科。管理科是**所最好搞钱的地方，类似监狱的狱政科，掌握着**人员的减期大权，对把人放出去，有几乎绝对的发言权。在管理科只要敢搞的人，都是发了财的人。
席永忠在管理科左右逢源，特别是搭上乔老爷这根线，使他成为了烈苦烈的红人。烈苦烈的学员基本上是邵阳人，那么烈苦烈的**人员，可以说基本上都是席永忠通过乔老爷搞进来的。
即使席永忠对烈苦烈做出了这么大的贡献，他想再走上领导岗位，好多年里却一直没有成功。韩老板洞若观火，对像他这样敏感的人物，只充分利用，而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