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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篇 和自杀的战友说一声对不起

小说:当事人 作者:人间故事铺字数:6063更新时间:2019-06-27 14:12:26

了之

接到文胜死讯的时候,我刚处理完一起**事件。

仿佛是冥冥中的某种联系,那天轻生的年轻人我们没能救下来。回去的路上,坠楼的沉闷声响一直在我脑子里回荡,直到手机发出一阵微信提示音,才戛然而止。

“文胜没了。”

“六楼。没得救了。”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也没敢回三炮的消息。

1

文胜是我的战友。

我们是同一批入伍的消防兵,说来算是缘分,我和文胜是一个镇的,新兵连结束后又被分到同一个中队。

那时队伍**并不严格,新兵因此常常受到一些不公平的待遇。与我的世故老练不同,文胜有时候显得单纯固执。

部队流传着一句话,新兵下队老兵过年。事实也确实如此,在成为老兵之前,我们六个新兵包办了整个营区的卫生,同时还要帮几个班长“买烟”。所谓“买烟”指的是班长给上五块十块让你帮他买二十、三十一包的烟。换句话说,就是变向的索贿。

我们几个大都选择**受,与其被找茬罚体能,不如花钱消灾。实际上,那个时候我没觉得哪里不对,也没觉得这种所谓的“传**”有什么不好。我得承认,人在高压且无助的环境下待久了,是会丧失判断的。有时候班长让我买利群,我甚至会带包大苏回去。于是我很快成为班长们口中“会来事”的人,也因此获得诸多“特权”,诸如可以偷偷抽上一根烟,或者能多玩半个小时的手机,这在当时的我看来是不小的福利。

文胜则不同,从第一回开始,班长给多少钱,他就买多少钱的烟。几个老兵以为文胜是没懂他们的意思,暗示明示了好几回,才意识到是他们没懂文胜的意思。

这些人明面上不说,背地里都在找机会搞文胜。那会儿有部队因为**新兵出了事,所以他们选择了另外一种“搞”的方式,那就是“连坐”。我很难说这种方式是对还是错,世界上任何部队都以此构筑最初的团结,我只想说手段背后的初衷,它是恶**的。也是在那时候,我意识到,这里也并非我幻想中单纯的地方,诸如外面的整个世界,这里也是一个小**,黑暗同样存在。

在文胜又一次买回一包大前门的晚上,班长以厕所未打扫干净为理由,罚我们做了“三个一”,这些做完以后,他又命令我们在马扎上蹲了一个小时。那时候,晚上的时间好像多得用不完,怎么也不会到头似的。

我的大脚趾当时感觉就像是融化了一样,黑色的瘀血几个礼拜都没有消下去。**几个战友也没有**我好,三炮因此得了甲沟炎,反反复复,整个军旅生涯拔了三回脚趾甲。

那天晚上,我们几个人都是爬着上的床,唯**文胜硬撑着站起来,拖着右腿走到还在玩游戏的班长面前,五官扭曲。我们不知道他要干吗,班长也不知道,于是都愣在原地。但文胜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拿起桌子上的保温杯削他脑袋。他就那样看了至少有五分钟,那个老兵眼神躲闪,最后只是说了句:“赶紧**回去睡觉!”这时文胜才冷笑一声,拖着右腿上了床。

后来因为文胜,我们还被罚过四十分钟不间断的蛙跳,跳到鼻涕从鼻子一直淌到地上,又或者被另一个老兵罚吊二十分钟的单杠,背包带把手掌勒到发黑时才被放下来。那些老兵似乎就是在报复文胜,他们总是故意让他买烟,之后再找理由惩罚我们。好让我们知道,是文胜的不会来事导致我们被罚。他们希望看到文胜被我们这个集体排挤,而“连坐”显然是最高效的手段。

因为老乡的关系,我和三炮不止一次提醒文胜,希望他能变通一下。但文胜坚持如此,他觉得如果我们能团结一致,就不必怕这种人。然而他不知道,指导员和队长对于这种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此之外,我们又能去哪申诉。文胜固执于此,他认为自己是对的,他不明白,对的未必是被认可的。

我们积攒的愤怒无法宣泄,终于在某一刻爆发。那大概是第一年年末的某个下午,**三个战友用棉衣裹好警棍,把从厕所出来的文胜堵了回去。

警棍作用在人身上的沉闷声响从厕所里传来,伴随着文胜压抑着的哼哼声,听得我头皮发麻。三炮看着我,脸憋得通红。他想要推门进去,思忖片刻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紧接着一拳打在墙上。我不知道当时我们是愤怒于文胜还是**的什么,总之,在那一刻,那些老兵达到了他们的目的。

棉衣裹住警棍打人有个好处,从外表上看不出来,几天之后也就几块淤青,不容易被发现。新兵连的班长用这种方式对付我们,现在我们又把这种方式用在了朝夕相处的战友身上。**持续了一分钟,或者两分钟,文胜拉开门出来时,看到在走廊上望风的我俩,愣了片刻,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黯淡了下去。他一瘸一拐地从我们中间走过,我和三炮抬起的手好像怎么也触碰不到他。

文胜话本来就不多,那之后变得愈发沉默孤僻。唯一幸运的是,几个老兵像是厌了,没有再玩类似的把戏,然而文胜的孤僻已经使他无法再融入这个集体。他成了整个中队唯一的外人。那三个同年兵,始终觉得是文胜害他们**子过得那么苦,有时候洗澡遇到文胜,看到他身上的淤青,我知道又有人找文胜的茬了。不仅是士兵,后来连带着队干部也被某种气氛感染,专把脏活累活指派给文胜,而文胜也只是默默承受着集体无意识的暴行,没有再反抗。

我和三炮一度想要修复和文胜之间的关系,但最后也没找到什么好办法。

时至今**,当我想起这件事情,我依然为自己的卑劣感到羞耻。我们假借着所谓的世故助长不正之风,像很多人一样,我们让正义缺席,让坚持正义的人受伤。然而天底下的事都没法回头的,甚至于在我第一次带新兵的时候,我只能安慰自己,我没有将这种不好的东西延续下来,我像待兄弟一样待他们,我只能做到这样。

2

我想了很久,想要跟三炮确认这个消息,但最后只是告诉他休假前几天就批了,明天就能回去。

那是我第一次探亲,早早开始等待,每天都希望时间快点走,却不承想等来了文胜去世的噩耗。这意味着,我将抱着一些愧疚走很长的路。

第二天我交接完工作,在宿舍坐了很久,直到战友提醒我该走了才从中队出发。火车走到浙江境内时,天下起雨来,雨滴在车窗上拉出丝,向后割去,如同不可逆转的时间。

下火车后,三炮已经等在站口。入伍前,三炮就在他父亲的采石场工作,因为新兵连时他跟我们吹牛说用三根**就能炸掉半座山,所以得了个“三炮”的绰号。

说来这个绰号还是文胜给取的,那时我们关系还很好,我们仨是同一个市的兵,文胜则是我们的骄傲。他体能极为出色,在我和三炮三公里还不能及格的时候,他就能跑进十一分钟。

文胜把这归功于少年时代的不幸,他告诉我们他的妈妈有先天的脑部动脉瘤畸形,不能干重活,****又年事已高,所以每天放学,他都要用跑的方式回到家里,完成地里的活,家务还有学习。

“时间紧任务重,当然是越快越好。”他说到这里自嘲地笑笑,试图掩盖内心的忧虑。

我和三炮知道文胜是在担心家里的事。他入伍的原因一来是对军营的向往,二来是为了那笔退伍费,****病不能一直拖着,而手术治疗是需要花钱的。对于这样一个家庭来说,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文胜选择了入伍的方式,也就意味着要离开家里不短的时间,他希望自己是对的。

那个时候,我们都觉得文胜是个好兵的料子,话少肯干,身体素质又好,新兵连的班长也调侃他是未来的兵王,我们谁也没想过未来会发生些什么。

或许是出于愧疚,退伍以后,三炮就把文胜叫到了自己的工地上干些体力活,工资是普通小工的两倍。

当时文胜的安置费还没有着落,民政局那边一直拖着,**妈又需要做一项脑部动脉瘤的栓塞手术,急需要用钱。于是他也就接受了三炮的邀请。后来,文胜的母亲没有等到栓塞手术,在一个晚上因为高血压导致脑部动脉破**去世,那之后他就没在采石场干了。

“他手机里还存着我俩的电话,”坐在车上三炮忽然开口说道,“**本来还要找你了解情况的。”

“嗯。”

“有时候他吃饭,吃着吃着,就不动了。”三炮继续说着。

“你知道他心理不正常,不该让他走的。”窗外的雨越发大起来,没有停的意思。

“怪我啊,当初是你让他下水去捞的**体吧,”三炮点了根烟,又摁灭,“到现在我们还要推来推去,其实我们两个都是凶手。”

我没再说话,三炮每个字都是对的,我们就是凶手。

3

第二年时,我们的生活开始步入正轨,我因为体技能相对出色,成为战斗一班的副班长,文胜则在一班任战斗员。

那时我们常常出交通事故的警,京沪高速从辖区穿过,几乎每个礼拜都有那么几起惨烈的撞车。**体最初谁都怕,但见多了,也就习惯了。我也没想过文胜会陷进去。

一二月份的时候,有辆运送回乡民工的客车追尾半挂,坐在**前位置的一个孕妇被车体卡住,颈动脉被前方座椅的金属支架划断,血混着玻璃碴子溅了一地。医生暗示我们伤者已经死亡,不必担心二次伤害,我让文胜去拿剪扩钳准备把车体扩开,文胜像是没有听到,转而问我孩子怎么办,任务当前,我没空和他瞎扯,加重语气说道:“赶紧的,该干吗干吗。”

我后来回想起来,他那时候是有些呆滞的,大概也是这之后,他开始出现一些不正常的举动。

我睡觉很浅,半夜里醒来后就常常失眠。文胜的床铺就在我的边上,有时候我一睁眼,看见他背**着墙壁傻坐在床上。他的呼吸很浅,所以我知道他是醒着的,我问他怎么还没睡他也不理我。那段时间正是年末返乡高峰,高速上车祸很多,我以为文胜只是单纯的胆小,毕竟单亲家庭的孩子总是要敏感一些。我跟他说没什么好怕的,我们是在救他们,他们在天有灵,会感激我们。但我无论说什么,他那边都没有一点动静。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说实话,我没有放在心上。白天时我也找他聊过,但新兵时候发生的事情一直是我们之间不可磨平的一条沟壑,他始终不大愿意跟我坦白自己的内心。我跟指导员反映了文胜的情况,他也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于是这事情也就拖着,一直到半年后。

七月份,天气炎热,溺水的警随着气温升高也渐渐多起来。大部分溺水的人很难得到第一时间的救援,毕竟很少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陌生人。因而这类任务最后都会变成捞**,有时候运气好半天就找到**体,水域情况复杂的时候则可能持续好几天。

那天的情况也是如此,四个小孩,最大的十岁,最小的七岁,偷了条木船下河玩水。船撑到河中央时发生了侧翻。好巧不巧,那天上游水库泄水,河道拓宽了几乎一倍,水流湍急,即使是熟识水性的成年人也很难在这种水域活下来,更别说几个孩子。

我们到场后,在冲锋舟上放下**钩,随着水流往下游漂,第一个孩子很快就找到了,但扯不上来,**体似乎被什么东西勾住。为了防止**体受损,指导员让我下水查看情况。我脱了救生衣绑上安全绳,吐出气,抓着**钩主绳潜到水里。

河水湍急,夹着一些杂物打在我身上,我拼命全力才能抓住绳子。水下面的能见度很低,**体的手碰到我的脸时,我才确定了他的位置。

孩子的脚是被漂在水中的虾网勾住了,所幸网兜老化严重,一扯就开。我拉了拉**钩,示意上面的战友把我和孩子拉上去。

我翻进冲锋舟后,才发现小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了个大口子,血流如注。

那天下午,另外两具**体也都找到,但唯**少了最小的那个孩子。为了防止伤口感染,我做了简单的处理,没有再下水。除了我,文胜的水性最好,后面两个孩子,都是文胜下水托上来的。其中一个孩子的脚踝被乱石卡断,软骨从伤口露出来。我们都不**多看,那么小的孩子,还没好好体验过这个世界。

天色渐晚,最后一个小孩仍旧没找到,我们接到了另外一起需要增援的火警,只能收场上岸。孩子的父母等在岸上,看着我们期待一个答复,我们没时间细说,只告诉他们还没找到。走出去没多远,身后传来了女人撕心**肺的哭声。

当地没有专业的水域救援队,于是我们又陆陆续续找了几天,第四天时,孩子的**体才在下游一公里处被发现。

**体漂浮在离岸边大概十米处,我伤口还未愈合,便让文胜绑上安全绳下了水。

他慢慢游向**体,够到以后又慢慢游回来,等到脚能触底时,文胜把孩子抱起来往我们这边走。

**体已经开始腐烂,并且肿胀发灰,文胜把他轻轻放在殓**袋上,我们几个人则拦着孩子的母亲,女性很容易在这样的情况下崩溃,晕厥或者歇斯底里的情况以前也发生过,所以最好的方式是让孩子的父亲指认**体。

腐烂的味道很快扩散开来,我们压抑着喉咙的本能反应,跟警方做了交接,收整器材准备往车上走。事实上,相**于**体,死者至亲的反应才是我们**正不想看到的。那种绝望和痛苦实在让人难以承受。

回去的路上,一直很平静的文胜忽然开始干呕,最后没**住吐在了车里。司机还没说什么,指导员已经开骂:“你**的不会往外吐啊。”我拍着文胜的背,感觉到他在不停地颤抖。

那天晚上,我半夜醒来,发现文胜的床是空的。我没多想,一种隐秘而强烈的感觉带着我往四楼天台跑。

文胜面朝里坐在女儿墙上抽烟,半边脸**在晾衣架的阴影里。我放慢脚步**向他,生怕他会忽然往后倒去。但他只是自顾自地抽烟,月光下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见文胜用手在脖子上**了一下,说:“我最近老做梦,睡不着上来抽支烟。”紧接着他摁灭烟头,从女儿墙上跳下来,走过我时说道:“你不用跟队领导讲,我没事。”

我想了半晚上,忽然明白他手势的意思,他梦到的是半年前惨死的孕妇,于是第二天早上我就向队长汇报了情况,我当时已经确信文胜心理出现了问题。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家里希望我留士官,倘若在补选退期间文胜出点事,我的想法也就泡汤了。

补选退时,安全问题尤为重要,队长不敢轻视,本来他要通知文胜的家人,但鉴于文胜的家庭情况,队长最终决定亲自带他去医院。文胜对此也没有表示反对,只是**起之前,他和我愈发疏远,以至于平时连看都不看一眼。

在我得知文胜患上PTSD并发抑郁症的消息之前,他得了**的传闻已经在队里传开,有人表示自己早知道这是个**,甚至能一一列举理由。文胜的孤僻成了这些人的佐证,仿佛此前对于他的排挤也有了更充分合理的理由。我后来意识到我扮演的角色和这些人没什么不同的时候,感到一阵无力。

文胜在流言中把自己裹得更紧,谁也不能再让他多说一句话,有时候我看他半夜里仍旧没睡,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无从说起。

那时离退伍大概不到两个月,文胜接受了一些药物和脱敏结合的治疗,但最后疗效如何我不得而知,他很快就离开了部队。退伍当天,我们去火车站送战友,文胜没有和任何人拥抱,走过我时,也没有看我一眼。那一刻,我知道有些东西是没法挽回了的。

4

三炮和我出钱给文胜办了白事,没多少人,多是些文胜家周围的邻居。三炮告诉我,他每人给了三百,不能让文胜走得太寂寞。我笑笑没说话,或许文胜根本不希望那么多人来扰他。

那天本来要喝酒的,但我最终还是喝了果汁。禁酒令出来以后,我不敢以身犯险,即使是在这样的场合,我终归还是个循规蹈矩胆小懦弱的人。

“豆腐饭”持续了三天,出殡我没有参加,队里人手紧,我只休了五天假,还要回家陪陪老人。最后一天走前,文胜的****一直握着我的手,嘴巴蠕动着,三炮告诉我老人在说谢谢。我不敢直视老人混浊的眼睛,背过身去,眼泪漱漱落了下来。

离开时,我从众人中抽身,走到外面雨棚搭设成的灵堂,跪在文胜黑白色的相片前面磕了三个响头,告诉他我要走了,最后,我看着微笑着的文胜说了一声对不起。

  人间故事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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