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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美丽母亲的一切

作者:许仙

分类:现代都市

字数:149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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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立春

小说:关于我美丽母亲的一切 作者:许仙字数:5782更新时间:2019-08-01 11:16:46

我母亲去世了。她死于食道癌。发现时已经晚期了。这病都这样。医生说她最多可以活三个月。但她又活了六个月零三天,去世时就剩下皮包骨头了。她是被活活饿死的。最后一个月,食道癌拒绝任何食物进入她的体内,连喂口水都是痛苦的。这时候母亲已经不会说话了,头也直不起来了;但弥留之际是清醒的,她突然伸出枯枝般的右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用毕生的力气抖了三抖。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是想对我说“快!快!快!”。那一刻我相信冥冥之中或许**有神灵,我侧过头去,朝老屋的门口张去。我以为在天井那里,会有一个老男人从天而降。他背的背,拎的拎,地上还掼着好几只包,他伸着老鸭头,朝屋里张张,说,老太婆,我回来了。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有,老屋的门口空空如也,连秋风都不打那儿经过。屋子里弥漫着桂花的郁香,这时候浓烈到了极点,母亲的手忽然松了,像秋风折断的枯枝从我的手中掉了下去;等我回过头来,她老人家已经溘然长逝了。我看了一眼左腕上的罗蒙石英表,是北京时间2004年9月14**午夜11点28分45秒。星期二。

按照老墙门里的规矩,我们应该在家为母亲守灵三天的。但是我没有。这倒不是因为十八只秋老虎才走了九只,夏天的余威尚存,母亲的遗体不宜久留;而是没这个必要。我们家无亲无故,母亲是个孤儿,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可我又不知道她是哪个孤儿院的,是否有通知的必要?潮王路那边的老街坊因为拆迁皆作鸟兽散了,也无处通知;而父亲那边,我只知道他籍贯山东,民族汉,出生在山东、安徽或别的什么地方。仅此而已。根本就不会有人来奔丧的。三天。多么漫长的七十二个小时!我若那样做了,反倒是冷落了母亲她老人家。

第二天上午,殡仪馆的灵车就来将遗体拉走了。母亲走后,老屋里仍余香缭绕,数**不散。我相信人是有灵魂的。相信人的灵魂是有气息的。相信我母亲的灵魂是桂花香型的。在过去的岁月里,我曾经数次闻到过这浓郁的气息,现在我知道了,那正是母亲灵魂出窍的时候。母亲的灵魂终于走了,屋子重又恢复到陈腐的气息之中。

我再三再四地琢磨着母亲的临终“遗言”。她要说的是“快!快!快!”,这,没有错。但既然不是指那个人回来了,难道是催我赶快去车站,去把那个人找回来?难道冥冥之中,她已经收到了那个人坐那次列车回家的加急电报?出于我个人的怨恨,我**不愿意提到那个人。那个人不是别人,他就是我的父亲。1972年4月18**,那个人离开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说过他要回来的。他说过他要给我母亲幸福的。而他所说的幸福就是让他年轻漂亮的妻子徒守空房,暗自泪落。我始终闹不明白,母亲为何到死都觉得嫁给他是幸福的?她幸福什么呢?她空抱着一个子虚乌有的诺言,就得到终身的幸福了吗?

那年我叫名三岁,十足才二十三个月。二十三个月大的伢儿⑴有没有记忆力?我不清楚。但我对他没有一丁点儿印象,有的只是后天滋生的怨恨。因为他,我母亲过了大半辈子没有男人的生活;因为他,我从小就失去了现实意义上的父亲。我忌讳使用“父亲”这两个富有责任感的汉字。从懂事起,我就习惯用“那个人”来替换“父亲”。是的,我恨我父亲,尤其在今天,是他让一个为他苦苦坚守了三十多年的女人,带着终生的遗憾离开了人世。

记得在我十三岁那年初夏,我的恨就开始爆发了。那是一个沉闷而又鸹躁的午后,护城河畔的烟柳中,蝉声凶猛,一群游蜂浪蝶纷纷过河而来,徜徉在花丛中,而没有小伙伴的我则拖着瘦长的影子,孤**地徘徊在河边,用橡皮弹弓恶狠狠地袭击着那些出没在垃圾堆中的城市耗子;母亲又来叫我去城站⑵,我突然发疯地冲她大叫大吼。我说他死了,你还要找他干什么呢!我叫喊着,愤怒的眼泪夺眶而出。母亲愣住了。她瞪大着清澈如泓的眼睛,怯怯的,不知所措地望着我。她是一个连如何打骂伢儿都不会的母亲,她就眼睁睁地盯着我发疯地朝清泰门外跑去;见我跑远了,才焦急地喊:米子你回来!米子你回来!

听母亲说,他们在一起的**子并不长,连头带尾也不过三年多四年不到的时间。那个人没有杭州市籍户口,没有工作和单位,但他想挣钱养家。他第一次离家是母亲刚怀上我的时候。照母亲的说法,他是得知她怀孕了,才决定出门去找钱的。他出去了五个多月,带回来一小笔钱。母亲没有问他去了哪儿?这钱又是怎么挣来的?我母亲才不会问呢,她相信一个人往往相信到骨头缝里去了。但那个人自己说,他在上海给人挑大粪。每天挑粪都像地下行动,鬼鬼祟祟的,在后半夜,把大粪挑到黄浦江码头,然后从苏州河上运走。他第二次离家是在我满周岁的第二天。一家三口度过我有生以来的第一个生**后,一直找不到活干的他又走了。他在外面呆了七八个月,说是放心不下我们,就匆匆地赶回来了。他脱了一层皮,颧骨凸出,像有人在他的脸皮底下塞了两只乒乓球似的;长发又乱又黏,有一股异味。他撕开牛头短裤上的暗袋,摸出那几张钞票来,理了理齐,塞到母亲的手里。他说我只能挣到这么多了。母亲的眼睛红了,湿润了。在家千般好,出门半步难。她知道他尽力了,但她不说话。她不是那种麻雀型的女人,就会叽叽喳喳;她像蜜罐,习惯把**情实感深**在心里。她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地捏着那几张钱,像捏着什么庄重的东西,沉甸甸的,双手贴在胸口,好一会儿,她才进里屋去放好。母亲把钱**在她的枕头底下。她一直如此。好像只有枕着钱她才睡得安稳。好像枕头底下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我甜甜地睡在床上,对父亲的回家不理不睬。母亲朝甜睡的我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头在我红扑扑的小脸蛋上点了两下,她说,**,你爸爸回来了。我迷迷糊糊听到动静,嫌她吵,就皱了皱小眉,继续睡我的觉。母亲悄悄地退了出去,端了一盆清水,清水里还有一把剪刀、一把牛角梳子,准备给父亲搞卫生了。汗味浓重的父亲就坐在门口,幸福地低下头来,听任母亲给他剪发、洗头。母亲一边洗,一边告诉父亲,**长高了,也胖了不少,**有十三斤八两了,他还在睡觉觉……

天还没有黑,我们家就早早地关了门,母亲炒了几只小菜,陪父亲喝了点小酒。那天晚上,母亲在父亲的身上发现了不少伤疤。母亲向我**划这些伤疤的长度和宽度时,她纤细却已粗糙的手指在我面前一惊一咋的,也不知她发现时有多心慌!听父亲说,他是在南京西**桥码头装卸货物时弄伤的。肩上、腿上的伤还不怎么样,划伤了就划伤了;最可怕的是腰背上的那道伤,差点要了他的命。他说那是他下船去背货,也不知麻袋里装的什么东西,死沉死沉的,每只都有毛两百斤重;他刚背起麻袋,立起身来要走,那根带铁钩的竹篙就横过来了,砰地击在他的腰上。他整个人一软,就掉进了货舱里,被麻袋压在了底下。幸好是掉在船里,下面的货物堆积如山;如果掉在江里,那他就没命了。可以想象,那个晚上,母亲是怎样心疼地流下了眼泪,她极其温顺地**受了父亲一次次的粗暴,愿意把自己的**和骨头都当作食物喂了这头饥饿的雄狮。在后来等待父亲归来的漫漫岁月里,母亲又一次**划起父亲身上的伤疤时,我对这个夜晚还有一点点印象,因为我哭醒过好几次。我听到母亲痛苦的呻吟声,看到那个陌生男人对母亲的欺侮,他就像武松打虎般地骑在母亲身上,打她搡她,粗野的双手像抓住房门上的把手那样抓住母亲的**房,疯狂地扯她撕她,害得母亲的双**像水枪那样“滋!滋!”地直滮**水。父亲很疯,母亲也激奋,直叫着。我害怕母亲被那个人打死了,那样我就没有母亲了。我哇哇大哭起来。我一哭,母亲就伸过手来,**我的头皮,或拍拍我的胸口:**乖,睡觉觉。但我不屈不挠,朝他们哭个不停。母亲没有办法,一把将父亲推下身,然后抱过我,下床给我把一场尿,**后让我睡在她的臂**里,把多滋多味的**头塞进我的嘴里。一有**喝,我就忘了一切,甜甜地睡着了。

等我睡熟了,母亲收回她的**房,一转身,父亲就急吼吼地爬了上去,他还喝了一壶**。母亲在他屁股上拍了一记说,那是你儿子的。父亲竟厚颜无耻地说,叫你一声妈总行了吧!妈――!母亲也有些恬不知耻,她居然“哎!”了一声,还叫他乖儿子,并把另一壶**主动地送到他的嘴里。当一切平静下来后,母亲躺在父亲呵护的臂**里,听他讲这次出门的经历。他说他还是第一次下长江,**辽阔啊!母亲就问**钱塘江辽阔吗?他说还要辽阔。母亲又问,那有潮水吗?他说那倒没有,但也够险的,无风三尺浪。母亲眼又红了,又湿润了。她要他保证以后再出去时,不要在码头这种危险的地方找活干了。父亲含含糊糊答应了一声。母亲侧耳细听,他已呼噜声声了。母亲甜甜地骂一声猪,又莞尔一笑,侧过身来,搂着我睡,边睡边想她的心事。其实母亲也没什么心事可想的,她只是胡乱想想而已。因为她一点睡意也没有,想找个人畅谈到天亮,可父亲太累了,他早已鼾声如雷。第二天,家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芳香,连我们的呼吸也都是香香软软的,仿佛到了丹桂飘香的季节;这是我母亲在昨夜香汗淋漓的结果。

父亲对他身上的创伤倒是满不在乎的,他说这算个啥!有创伤的男人才成熟;但女人就不同了,女人有疤会很难看的,所以他要母亲千万别弄伤自己。多少年后,病重的母亲还清晰地回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她笑了,笑容里满是心酸的泪珠。接着是父亲的第三次离家。4月,那是江南最春天的季节。头天傍晚,父亲就早早地收拾了行李,母亲也早早地烧好了夜饭,但他们几乎什么都没吃就早早地睡下了。第二天一早,父亲背起行囊,两腿发虚地走了。

母亲抱着我,把他送到大路上。母亲说你要早点回来呵。母亲说不管赚得到钱赚不到钱你都要早点回来呵!父亲说知道了。父亲再**头时,母亲抓起我的小手,朝他一挥一挥的,最后就僵在了半空中,直到他走远了,看不见了,母亲才放下我的小手,抱着我默默地回家。

三个月后,母亲不得不也两腿发虚地走进潮王区**医院妇产科,去拿掉肚子里的伢儿。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想的,她怎么会不要这个伢儿呢?那时候又不搞计划生育。要不然,在这个世上,我就有个弟弟或妹妹了,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孤**了。也像个孤儿似的。是不是人活在世上都是孤儿?纵然你有十七八个兄弟姐妹,但你的心还是孤儿的。拿掉了伢儿,母亲在医院走廊的长条凳上,空落落地坐了半个多小时,这才起身,**着创痛,又整个人空落落地走回家来。冰冷的金属器材在她体内碰撞时发出的冰冷的丁当声,死死地盘踞在她的脑海中。还有那撕心**肺的疼痛。当她扶住自家的门框时,额头已滴嗒着黄豆大的虚汗,噼啪落地,一摔八瓣。她再也迈不开步子了,扶着门框整个人一点点地矮下去,瘫软在门槛上。她抱住门框,心里酸酸的涩涩的,像一块灰手帕被折了又折,折得复复杂杂的,叫人难受。她**纸还白的脸儿轻轻地贴在门框上,眼泪无声地顺着木框往下淌,往下淌。前面的眼泪被木框吸走了,后面的眼泪又继续往下淌。

我五岁那年,潮王路开始改造。我们要拆迁了。但父亲还没有回来,他已经出门毛两年了。这下母亲急坏了。她说她哪儿也不去。她要在这儿等我父亲归来。如果我们搬走了,他到哪儿去找我们呢?母亲的这种说法,后来被酒鬼叔说成是完全多余的。酒鬼叔说我父亲是跑过三江六码头的人,他若诚心要找我们还不容易?只要到潮王路**问一声就知道我们现在的下落了。酒鬼叔说这句话时,我们已经搬迁到八卦墙门了,他的言外之意是很清楚的:我父亲至今还没有回来是存心的,是他存心不想回来才不回来的。为此,母亲暗暗地忧伤了好些**子。

随着潮王路拆迁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母亲又要求原拆原回,但也遭到了拒绝。听说重建后的潮王路,将是一条寸土寸金的商业大街。我们家因此而成了老城改造的钉子户。城建部门以最大的优惠政策,让我母亲在两处城乡结合部的超大面积的住房中任挑一套,她都不干。母亲是固执的,她要做什么事情,总是一条道走到黑。四周的老屋全拆除了,扒平了,唯**留下残墙断壁的我家,孤零零地竖在那儿,像**中的一条小破船。后来,母亲终于在城站以东百米处的清泰门外,和车站隔河相望的始版桥直街上,找到了一个使用面积不足30平方米的小套;这个要求让城建部门感到非常意外,那个负责人高兴得像走夜路拾了只金元宝,怕是睡熟梦里都要笑出声来的。

对此,我是这样理解我母亲的。她以为生活在城站附近,碰见从外地归来的父亲的机会就多一些,和我们常说的“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是一个道理。

1974年2月25**,在拆迁期限的最后三四天里,我们搬家了。

杭州过去有许多老墙门,人们习惯以门洞的形状来称呼它,**如门洞是月亮型的就叫月亮墙门,门洞是梅花型的就叫梅花墙门,门洞是八卦型的就叫八卦墙门……这样通俗易懂,好记便认。始版桥直街62号,我们家的新址,就是八卦墙门。墙门里其实就是个大杂院,住着数十户人家。有不少伢儿,都很疯很野,整天在外面打打杀杀,他们的声音尖得就像刀子一样划来划去,把天井里的晚风撕得支离破碎。几幢楼房**一是两层半的,最上面的半层是阁楼,里面矮得站不直人,但照样住人;只是太**屈了那些脑袋瓜子,进进出出时,免不了要磕头碰脑、起包破皮的。在杭州,城市居民的住房向来非常紧张。谁叫它东南形胜,山青水秀,太会招惹人了呢。现在也是如此,房价炒上了天,**正能够享受宽敞住房的,都是些有钱的外地人,基本上没杭城百姓什么事。我们家是在八卦墙门南楼的一楼,朝北开门,一室一厅一厨;进门就是厨房,再进去是厅,隔壁就是卧室,没有卫生间。白天跑公厕,晚上用马桶。或许是房子太陈旧了,或许是关了段时间,或许是长年累月在家使用马桶的缘故吧,总之,老屋里弥漫着一股潮湿陈腐的气味,怪怪的,阴笃笃的,无处不在。

如果你从高处了望这些老房子,就会看到一丛丛瓦楞**在乌黝黝的细瓦间见缝插针,蔚然成片;虽然无人问津,但它们常年与清风明月为伴,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倒也悠然自在,尽享它们的**根人生。有时候我就想,如果青砖黑瓦下的芸芸众生,也有着瓦楞**一般悠然自在的恬淡生活,那该有多好啊!

有一天,母亲站在护城河前,凝视着眼前驶过的列车,突然大声地喊我。她说,米子,你去车站看看你爸爸回来了没有?我兴奋地问是不是爸爸今天回来了?母亲说那倒不是,但他总是要回来的啊!是啊,那个人出去都两年多了,我们也盼了两年多了,他也该回来了。母亲说得对,他总是要回来的。好来!我从护城河边跳上来,飞快地沿河而跑,跑过虹桥,去车站找父亲了。

这一天,其实才是这篇小说的开始。在我五岁那年春天的奔跑中,车站由远而近,从隔河相望到长驱直入,便成为我寻找父亲的最初记忆。

  许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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