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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春分

小说:关于我美丽母亲的一切 作者:许仙字数:5668更新时间:2019-08-01 11:16:46

刚搬来不久,有段时间,我在墙门里的那帮小伢儿里厢充头脑。因为我有一个他们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尤其是我说我父亲在北京工作时,这批小眼睛都直了。北京哪!那是我们伟大祖国的心脏呢!而我父亲在北京,他天天都能见到伟大领袖**,知道不?我就是这么跟他们**的。他们的父亲算什么东西?“小六六”的父亲是个酒鬼,我叫他酒鬼叔,他没酒喝时瘟**笃头,喝了老酒又在墙门里厢扭秧歌发酒疯,一天到晚没有正点的时候。海子和“白蒲枣”的父亲黑叔,在清泰门煤饼店里工作,做蜂窝煤饼,也送货,送货上门仅限于国营或集体单位,个人无此服务项目。他看上去**较老相,人又瘦又黑,满脸坎坎洼洼,像镶满黑珍珠似地黏了不少煤灰,人走到哪儿,煤灰就掉到哪儿,像现在的人到处撒名片似的。又像绿林好汉留暗号。有人说黑叔要是地下工作者,出门走不了三步,肯定被捕,人家只要一瞧地上的煤灰就知道了。这种父亲,怎么能和我的父亲相**呢?我的话,他们并不一定相信,但一看我母亲骨清面白有风韵,就不得不信了。谁不知道伟大领袖**的夫人天下第一漂亮,刘**的夫人天下第二漂亮;以我母亲的漂亮程度,她老公在北京工作应该不成问题。

那天“小六六”在护城河里放纸船,她折了两只大轮船,三只小划船;她一只只放入河里,边**水,边呵呵地叫。纸船在碧波荡漾中,缓缓地向河心开去。我和猫儿、东东他们在一边拍四角。猫儿大名叫国庆,但我们都叫他猫儿;东东的大名叫卫东,但我们也都叫他东东。这两个贼坯很鬼,不多时就把我的四角全赢走了。我跟他们弹皮筋,结果还是输,手气霉得很,我瞧着“小六六”神采飞扬的劲儿就来气,就冲了过去,捡起泥块,给予迎头猛击。没掷几颗“炸弹”,她的五条纸船就全军覆灭了。“小六六”愤怒地站了起来,嘴巴噘得老高。就是噘上天,那又怎么样呢?

我带头大声喊:

大姑娘,**头长!

晾竿头里乘风凉!

一蓬风,吹到海中央!

撑船头脑捞去做婆娘!

“小六六”嘴巴一瘪哇地哭开了,她跑回墙门里找我母亲告状了。

我们在“小六六”的身后呵呵地怪叫着,像赶鸭子似的将她赶跑了。剩下几个男伢儿后,我建议玩“抓特务”的游戏。但海子不干,他说他要玩“**”。我知道他看不惯我充头脑,故意和我作对。我小嘴一撇,说“**”最没劲了。海子就嘲笑我,玩不来就说玩不来,别说没劲,有本事你倒来解放试试看?我知道他这么说,是个陷阱,我说你要“**”你一个人去解放好了,我们玩**抓特务,我当特务,你们谁来?墙门里那些伢儿一听我自愿当特务,就纷纷加入了抓特务的行列。最后就剩下海子一个人了,他见大势已去,就哼了一下,说抓特务就抓特务,有什么了不起的。

玩过“抓特务”游戏的人都知道,当特务是一件苦差事,一般是伢儿中最孬的家伙**充当的,因为按照游戏规则,特务是不能还手的,只有**受**用冲锋枪(树梢)、手榴弹(泥巴、小石子、黄沙)等袭击的份儿,最后被捕,被押到****面前,跪下,受审,拉出去枪毙……可以说,一旦成了特务,那人就丢到家了。而且被人掷得跟泥菩萨一样脏,弄不好还撕破了衣服,被父母亲抽一顿骨头,那也是常有的事。但我愿意,我就是要用苦肉计,把海子**下去,巩固我的头脑地位。后来我把“白蒲枣”也拉了进来,让她像电影里放的那样,充当妖艳的女特务。“白蒲枣”对此又喜又怕,一玩到被捕她就哭,但你不让她玩她也哭。她一哭,这游戏就有了戏的成分,增添了不少喜剧性,这就把海子喜欢玩的游戏彻底**下去了。

那时候**开心,我怀念那段充头脑的短暂岁月。

但好景不长,没几天那帮小伢儿就不理睬我了。他们听大人们说,我父亲是个没有户口没有工作的流浪汉,和叫化子差不到哪儿去。他们再看我时,就一脸的鄙夷,好像我有父亲**没有父亲更烂似的。另外,我尿床的隐私不久也闹得路人皆知,不少小伢儿都骂我不要脸。那些偶尔也尿床的伢儿,对我骂得更凶,他们以此来辟清自己,表示和我不是同一个战壕里的同志。他们从不尿床,说得自己就跟不长“麻雀儿”那样斩钉截铁。我顿时从肉馒头掉价成了烂山芋。我发狠地喊:你们等着瞧吧,嗨嗨,过不了多久,我爸爸就回来了,就从北京回来了!本来是我指东他们决不敢打西的,那天他们却合伙剥我的裤子,说是要看看尿床坯的屁股到底有多臭。海子第一个偷袭我,他从我的背后用手臂勒住了我的脖子,“小六六”抱住了我的腰,顺子和猫儿各抱住我的一条腿,任我怎么使劲踢也没用。东东在边上上窜下跳,乱起哄,海子就叫他剥裤子,他就乖乖地剥了。他先剥下我的长裤,然后看海子一眼,又剥下我的短裤。他们把我扛到绿化带的沙泥里,在泥沙堆里给我洗屁股,因为我的屁股臭死了。“小六六”为了讨好海子还抓了一把沙子灌进我的脖子里。最后他们玩厌了,纷纷捏住自己的鼻子,装出一副臭不可闻的样子,在我身边跑来跑去。但他们不碰我,因为我是一堆臭**。他们骂我**。是没有父亲的**。我怎么会没有父亲呢?笑话!我噙着眼泪,指指河西的车站吼:你们看好了,过不了多久,我爸爸就从北京坐火车回来了,他要给我带好多好多东西回来。他们说,屁!还北京呢?有娘无爹的东西。

“白蒲枣”站得远远的,哧溜哧溜地抽着两条浅**的鼻涕,眼睛乌溜溜地盯着我看。春天的寒风吹拂着她稀松的黄头发。说起来,墙门里这帮小伢儿当中,后来也就“白蒲枣”有出息,她考上了大学,去武汉读了四年书,大学毕业后,又直接去深圳发展了。她在那儿发展得很好,我衷心地祝福她。“小六六”二十一岁那年,被海子困大了肚子。她理所当然地嫁给了他。酒席上她挺了个大肚子来给我们敬酒,敬烟,我也衷心地祝她们幸福。但后来他们离婚了。“小六六”带着儿子又嫁了人。而海子却越来越像“小六六”的父亲了,他终于成了一个老酒鬼。另外几个小伢儿,后来出息都一般,我和东东进了杭州铁路段,当了养路工;顺子进了缝纫车厂,两年前又下岗了;猫儿犯下命案,判了无期徒刑,去了青海,至今未归;笑笑在他二十六岁那年秋天,深夜跌倒在单位的厕所里,死了。他最惨,他刚死老婆就跟人跑了,留下一个三岁的儿子,由他的父母亲抚养着。

他们剥我裤子的那天晚上,我就问母亲,爸爸到底几时回来?母亲说,快了,要不了多久,你爸爸就回来了。我说那到底是几时呢?母亲说快了快了。我还不死心,我说,你说的快了到底是几时呢?母亲突然光火了,她气恼地说,你个伢儿今天是怎么啦?欠揍是不是!

第二天正午,护城河边突然响起了我母亲的喊声。

当时,我正在护城河里捉蝌蚪,一只搪瓷杯里已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蝌蚪,乌鸦鸦的一团,在蠕动,在跳跃,在挣扎,在绝望……当它们的生存空间从一条河流缩小到一只杯子时,蝌蚪们所体现的那种绝望的**动,在五岁的小伢儿看来,是非常有趣好玩的。母亲的喊声令我抬起头来,我看到正午的阳光照在母亲精致的鼻尖上,熠熠生辉。她说,米子,你去城站看看你爸爸回来了没有?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父亲来信了?说他乘火车今天回到杭州?母亲又重复了一遍,你去城站看看你爸爸回来了没有?我忙把杯子里的蝌蚪重又倒入河里。蝌蚪入水后拼命地逃跑,它们迅速消失在护城河的纵横处。这和我后来在城站常见的旅客出站的情形极其相似。我拎了只空杯子拔腿就跑。那时候还没有清泰立交桥,我必须从金衙庄前面的虹桥上过河,才能绕到环城东路去城站。但我没有过桥,就又回来了。我气急败坏地问母亲,那我怎么知道哪个人是我父亲呢?

母亲听我这么一问,顿时吱唔起来。

我从母亲拼命**划的手势中,就知道父亲长相一般,他的脸上肯定没有伟人痣,没有**本龟田小队长的小胡子;没有**胸,没有罗锅背,双手也没有六指,两腿也健全。母亲吱唔了半天,大意是说:我父亲是山东种**,一米七八的个子,魁梧,脸长,五官倒像个五官,只是不爱剃头,头发乱蓬蓬的。我想我已经听明白了,车转身又直奔城站。

这天我在城站一直呆到天黑。回到家,母亲问我有没有看见父亲?我摇摇头,我说都是些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脸?母亲奇怪地问。我说是啊,从车站里出来的人,是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但脸形基本相似,长长的,五官倒像个五官。母亲说怎么会呢?我说我也不知道。母亲说那是你看花眼了。过了会儿,我问家里有父亲的照片吗?母亲说本来应该有的。那怎么又没有了呢?母亲说那天刘大妈是不肯给他们办结婚证的,因为他们没有拍照,叫他们拍好了再来;后来我父亲好话说了一箩筐,刘大妈就同意了,让他们回去自己补上。本来应该补上的,谁知又没有补,这主要是想省那几个钱。母亲说,你是他儿子,他是你父亲;你见到他就知道他是你父亲,他见到你也知道你是他儿子。是吗?有这么神奇吗?我问。母亲说是的,因为你身上流的是他的血,你们俩有着血缘关系。

为什么有血缘关系就会这样呢?我打破沙锅问到底。

母亲说,我也说不清楚,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城站了,好像一大早就有个父亲等我去认领似的。那时候城市的清晨还能闻到湿润的泥土味儿,护城河边的高树上,三三两两地挂着掀开蓝罩布的鸟笼,笼里的八哥、画眉们传来声声清脆的鸟语,令许多自由的麻雀好奇地围观着它们。我一路小跑,东拐西弯地绕过那些在河畔晨练的人们,尽量不去和上班的自行车族争道。早晨的薄粥,在胃里一路颠簸,泛起层层酸味。我走过虹桥,拐上环城东路。洒水车唱着歌,一个劲地勇往直前;避之不及的我,被“清洁”了一回,鞋子和裤管都湿了。但我并没有放慢脚步,经过金衙庄时,我看到路口的三角地带上,几棵上百年的银杏树,盛放着妖娆的花朵,犹如停泊在半空中的艳云。

我孤**而又兴奋地守望在出口附近,盯着从车站涌出来的人们。除了直接放行的贵宾里有几个圆脸外,其余的都是长脸。现在想来,这也不是谁抄袭谁的问题,而是那个时代所赋予国人的基本特征;就像现在我们全面进入肥胖时代那样,国人个顶个的圆古隆冬。那时候我若非要将他们分出个子丑寅卯来,也不外乎有的长脸瘦骨嶙峋,有的长脸血肉丰满些而已。在这一张张雷同的面孔里,也不知有没有我的父亲?

这天回家我又问母亲,父亲除了脸长外,还有什么特征吗?

母亲想了想说,没有。

母亲说,你这样好了,瞧着哪张脸很像你父亲,你就用眼角的余光瞄着他,然后脸朝别的地方,像是在喊别人似地大声喊你爸爸的名字。如果他是你爸爸,他就找你了,他还会问你是不是米子?因为这个名字是他给你取的,懂吗?我点点头,这个办法好。再一想,我总不至于见一个长脸就喊“米有为”吧?母亲忽然想起什么来了,她说对了,你爸爸有只长方形的牛津包,蓝颜色,两面都有个商标,是一艘白色军舰,**囱里冒着白烟;还有,他总是穿一条灰色卡其裤,一只裤管高一只裤低,像个种田的农民。我噢了一声,脑子里飞速地寻找着农民的形象,但是一片空白。

天井里又传来“两座大山”的谩骂声,句句字正腔圆,抑扬顿挫。这早已成了墙门里的早课晚课了。墙门里的人都说黑叔是给她骂瘟掉的。他们说黑叔年轻时可英俊了,人也聪明,自从娶了“两座大山”后,人就一天**一天黑,一天**一天木讷。他们说总有一天她会伤在这张嘴上。人的牙齿最**了。白****就这么说,说好不行,说说坏来得个容易。

我和母亲不再说话,静静地聆听着这晚课声。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意外地梦到了我父亲。他左手提着牛津包,右肩扛着铺盖,都走到天井了,突然将东西放在檐头下,又返身回到房里,看看沉睡中的我。他弯下腰来,慢慢地伸出手来,轻轻地拧了下我瘦精精的猴腮。我皱了皱眉头,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父亲瞧瞧我,又朝母亲笑笑,这才从房里退出来,走了。

第二天醒来,我还清晰地记得这个梦,等吃过早饭,我才敢告诉母亲。母亲听了非常吃惊,她说这梦咋做得这么**呢?她可从来没有跟我讲过,我父亲走的那天的情景呵。她又说梦是相反的,我做到他走了,那就说明他**的要回来了,说不定就在今天。她这么一说,我们都很激动,都肯定今天能见到我的父亲了。

旅客出城站后,可以从三个方向离去,一个往南星桥方向;一个往艮山门方向;还有一个走十字路口对面的小街,往解放路方向。照母亲的说法,父亲不会往南星桥方向去的,那是南辕北辙;但有往艮山门和解放路方向的可能,因为这两个方向都通往潮王路。于是我游荡在环城东路、红楼、包店、文化用品商店和小街之间,守住这两个方向。而我认人的方法,也从当初的认脸,转到现在的认包了。一个男人背着铺盖,提着蓝色旅行包,个子在一米八左右,那便是我要找的人。至于那张脸,是方是圆是扁还是长倒在其次了。再说父亲出门已经两年多了,谁知道胖瘦了呢?文化用品商店一刻不停地向路人输送着节奏强劲的音乐,给人一种从打桩机边走过的感觉。好几次我走进店去,想叫那个中老年妇女换点轻松的音乐,但每次看到她都在笔耕不止,便落荒而逃。我还是回到外面,徘徊在十字路口,张望着有谁背着铺盖提着牛津包从车站出来。

这样的旅客不会多,一天也碰不到几个;但我只要碰到一个就够了,所以当那个人急匆匆地走出城站,站在十字路口东张西望,还在犹豫或识别着什么时,我眼睛一亮,一颗小心呼地提到了喉咙口,那不就是我要找的人吗?他背着用蛇皮袋装起来的铺盖,提着蓝色牛津包,牛津包上有一艘白色军舰的商标,军舰的**囱里冒着白烟;他个子不矮,瘦削的长脸,一只酒糟鼻子非常醒目,脸上浮着一层叫疲倦的东西,好像有几天没有睡觉了,眼皮耷拉着,眼圈发黑。我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蚊鸣般地叫了一声米有为?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我又叫了一声米有为?声音还是很轻。我想我好没出息,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唾手可得的父亲从自己身边溜走吗?我看到他已辨清了方向,正准备朝艮山门方向离去。我急了,双眼一闭,鼓足毕生的勇气,大声地叫:米有为!米!有!为!……

那人看看我,大步流星地穿过马路,呼呼地走到我的跟前,问,是你叫我吗?

我怯怯地说,我是米子。

那人又看看我说,你是叫我吗?

我说我在叫我的父亲米有为。

那人摇摇头说,噢,我听岔了,我姓康,**你父亲差一大截呢!

那人说着收拾东西,大步流星地走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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